正如符拉季连这名字不过是符拉季米尔·列宁的缩写一样。
我最擅长给人起绰号,我取的绰号总能很快被传播开,因此,你瞧!你获得了“列宁的弦”作为一个挺别致的绰号。
不是所有姓茨托洛尼柯夫的皆如你一般才华出众,就好像并非每一位姓科马罗夫的都同蚊子似的爱哼哼,每一位姓涅巴巴的都决不是村姑,每一位姓瓦拉彼尧夫的都跟麻雀似的成天说个不停……所以你配得上我送的绰号。它不是贬低,是褒奖。
我觉得,若我是一名女孩,也会有理由爱你。我不愿违心地恭维你英俊,可你唱着歌弹起吉他来真像一张美好安详的印象派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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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卜杜拉?你在吗,阿卜杜拉?你还在讲故事吗?我突然听不清楚了。有很大的噪音……嗡嗡地响,你……还在我身边吗?
天,为什么这样难受?就像是……就像……上帝啊,不!再说点什么吧,劳驾,别让我分神,别叫我睡过去……
☆、Debris。4 证明
Debris。4 证明
有一段时间,在我看来你就是个谜。不瞒你说,我始终无法理解作为一名入伍不久的新兵,你为什么竟活得如此逍遥自在?
你想去泡妞就去泡,想来找我就来找,训练几乎与你绝缘,没人管你……这怎么可能?莫非你是来度假的?
直到以后由于我的强烈恳求,你终于轻描淡写地吐露了秘密,我这才明白原因其实简单之至,仅仅是一个词……钱。
你的妈妈是一位非常富有的女人,并且,她很宠你,见不得你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虽然你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你是孤儿,根本不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是谁,但是这无关紧要。
你刚刚学会爬便作了她的养子,她犹如天底下所有伟大的母亲那样用全部生命无私地爱你。
她毫无保留地尽量满足你的任何愿望,她雄厚的财力足以使你在条件简陋的军营也能够过上潇洒快活赛神仙的好日子。
然而,这样一来,我的脑子里又添了个大问号:既然如此,你干吗要当兵?找理由拒绝服役岂不更省事?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这是你自己强烈要求的,你出人意料地告诉我,你的妈妈尽管几千几万个不情愿,结果还是拗不过你倔强的性子。
常有些人讲你的坏话,他们说,你是被女人豢养的贵族少爷,是纨绔子弟,你穷得只剩下钱了。
完全是嫉妒!赤衤果衤果的嫉妒!
更可耻的是这帮狗娘养的下流痞子居然敢断言你必会凭借养母的帮助逃避兵役!
你感到很愤怒,你绝不让大伙看你的笑话,你决定令他们的阴谋落空。
你说,你要为自己争口气,让所有人统统见识到你的实力,不是通过武力或高压,是通过铁一般的事实令他们心服口服。
我一下子就懂了,我明白你的心情,虽然我不太赞同你的作法。要是换了我,才不乐意为他们浪费大好青春。我不清楚你为什么如此在乎别人的看法,这样活着多累。你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形容的那类人,这就够了,何必还要他们承认?不值得,他们不配。
我坚信你是最优秀的。
你高大挺拔,身材匀称,犹如一抹苍劲的柏树,我喜欢抚摩你胳膊上微微隆起的光滑肌肉,同时幻想哪天我也能变得这样强壮。
你似乎总有使不完的力气,你可以轻松地让我吊着你的手臂荡秋千,你可以把我扛在肩膀上走过一片片树林。
你的眼睛比老鹰的更为敏锐明亮,你会用一枚随手捡到的石子击落一只离你很远很远的小斑鸠或别的什么小动物。
哈……提到小斑鸠,符拉季连,你有印象吗?
我依然没忘我们是怎样剥下它的皮,用拾来的树枝把它烤熟的。真香啊!可惜小了点,吃着不过瘾,即使你后来又为我打了五只。我之前没有,此后也再没吃过那么美味的烤肉了,甚至在五星级的餐厅。只因为不是你打到的,不是我俩一块烤成的。
你还会打冰球;你的芭蕾舞跳得非常棒;你还会滑雪、溜冰,能喷出一串串好看的烟圈。
因此当时年仅十岁的我非常非常地崇拜你,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你,你不是一无是处的娃娃,是真正的男子汉。
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无与伦比,完美得无懈可击,简直如同神一样的存在。换句话说,现实版的超人,我学习的榜样。
而那帮除了嘲笑人之外没有任何特长的蠢货会什么?他们就晓得踢足球、打架,依照你的说法。让他们去见鬼!
那个时候我慷慨激昂地演讲了半天,口干舌燥、气喘吁吁,我的样子肯定特别傻。
不过你并未言语,仅仅是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揉揉我的小脑瓜,把我一头哈利波特式的乱发弄得越发像杂草堆出来的鸟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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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什么地方?我看见若干熟悉的影象,漆黑的地下室、锁链、皮靴……不!仁慈的上帝啊!不要叫我想起,不要……
☆、Debris。5 离别
Debris。5 离别
突然有一天,你带着一脸的兴奋向我宣布,你要上战场了。你的表情仿佛期待远足的小学生。
你声称不会离开太久,你请我安心等待,你许诺要给我带一枚勇敢勋章回来。
我也高兴地祝贺你。你是英雄,你就该去跟敌人打仗。
那时我当然知道什么是战争,但对我来说它是个概念十分模糊的名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都喜欢把它想象成一次奇妙的旅行,或遥远之处的一场类似球赛的游戏。我还不晓得战争真的将以极其蛮横的方式影响我的生活,夺取我最珍视的。
你弯下腰,亲亲我的两颊,又捏捏我的腮帮子。你要我做个懂事的乖孩子,你保证说你尽量不令我等到不耐烦。我点头。
你还让我为你背西蒙诺夫的诗作,我答应了。
……纵然爱子和慈母认为,我已不在人间;
纵然朋友们等得厌倦,在炉火旁围坐,啜饮苦酒,把亡魂追荐。
你可要等下去啊!千万不要同他们一起,忙着举起酒盏。
等着我吧,我会回来的。死神一次次被我挫败!
就让那不曾等待我的人说我侥幸,感到意外,没有等下去的人不会理解。
多亏你苦苦的等待,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是你从死神手中救我出来。
听完这首叫《等着我吧》的诗,你同我道别后即转身离去,迈着从容自信的坚定步伐渐行渐远,再未回头。
你是我的偶像,你是大好人。我提醒自己不必担心你。你不会出事。
因为正义终将战胜邪恶,英雄总能打败坏蛋。
你的背影是多么高大,我的符拉季连啊,你的肩膀是多么宽阔呀!仿佛一面厚实的墙壁。
这情景多年来一直停留于我的记忆中,从不曾褪色。至今我只要一闭上眼便会想起,想起这一幕幕历历在目的往事。
但是……安拉啊!真主啊!如果有别的什么人在听我讲述,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结果是你永远没有回来?
不是的。我告诉你,虽然如此,我却真的希望,你没有回来,你神秘消失于硝烟弥漫的战场,因此被追认为烈士。多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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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讲到我的心坎里去了,亲爱的,倘若时光可以倒流,倘若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亦宁愿战死沙场。
我的意识现在已经清醒一些,感谢上帝,刚才睡过去时我任何东西也没梦到。
能够听见你的声音却无法开口回应,很痛苦,幸好我正逐渐学着适应这种痛苦。
再跟我谈谈你的经历好吗?你自己的经历。我真渴望了解我的阿卜杜拉这几年的生活。我们前年见面的时候,我就应该问你,然而那会儿我一来没心情,二来没空……不过现在好了,我有许许多多的时间,多到足够浪费。开始吧,小男孩,我将专心聆听。
☆、Debris。6 我
我不晓得也没勇气问,当你历尽艰辛归来后却不见我的踪影会是怎样的心情,对不起。我那时还太小,无力与大人对抗。
我等了半年,你杳无音讯;我又等了半年,你依旧杳无音讯。我想继续等下去,但我办不到了。
同你分别一年多后,我不得不去美国投奔姨妈。
因为我不再有自己的家庭了,父亲死于非命,母亲受刺激过度发了疯,被送进精神病院,呵……就是这么回事。
某天夜里,爸爸犯了烟瘾,屋内又没存货,他不顾外面黑灯瞎火的不安全,非要去买烟抽,我和妈妈拦都拦不住。
接着恰如某些三流小说中描写的那样,他一去不复返。
这是我与死亡的首次亲密接触。
有人袭击了他,不是一个而是一群,他们在街道的拐角处追上他,对他拳打脚踢,直到断气为止。
他们并非两手空空,他们有木棍,有刀、斧头、钢筋和锥子等,他们有武器。
他们的年龄不大,大多数不足十八岁,均是孩子,有的甚至不到十六岁。
公安局的警察们拒绝向我透露更详细的信息,那不要紧,我全知道,妈妈也是。她哭着说我们在这儿不受欢迎,还是尽快离开的好。我听见她整夜整夜地嘟囔,用我们的话而不是俄语,要么是做礼拜,要么是跟别的亲戚通电话。她不停地哭。
妈妈很可怜,她期望自己坚强起来却最终没能够做到,即使捧着《古兰经》也枉然,这只能怪她自己未经受住考验了。
到了美国,我所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写信。我给每一个认识的人写信,我告诉大伙你的情况,你是我最亲密的好朋友,请求人们替我留意你的消息。我写下了你的全名,你的外貌特征,我说,我承诺过要等你胜利归来。
你有一头拳曲的亮灰色短发,像黑白海报上的秀兰·邓波儿,你的个子高高的,有一对浅蓝的眼珠,皮肤很白。
我叮嘱人们一旦见着你就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因为我正日夜期待着你的珍贵的讯息。
大家全礼貌地答应了,却始终没带来任何我盼望的音讯。我不停地去信催问,皆如泥牛入海。到后来,我和祖国完全断了联系。
我不喜欢美利坚合众国,原来不喜欢,现在也同样。异国他乡,你想想看,人生地不熟,我连人家的语言都不懂。
但这不能阻止我于姨妈一家的精心安排下成为她的合法公民。
我住进了他们家。两个人居然没生一儿半女,倒有不少佣人,对我而言真是好事。
平心而论,姨父和姨妈待我挺不错。由于工作忙,他俩很难抽空陪我,因此为了补偿,我天天都能得到一大笔数目惊人的零花钱。然而我并未因此快乐多少,我不需要钱,我需要爸爸妈妈,需要友谊,需要你……那偏偏是他们无法给我的。
寂寞、空虚、无聊、悲伤,这就是我当时的真实写照。
少说我没出息,我也曾努力过,况且不止一回。我试图融入那帮美国孩子中,强迫自己放弃许多原则,可只换来戏弄与侮辱。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后,我总算悟到了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式,就是一个词……打!
敢把我的文具盒丢进厕所的便池?揍他!
敢将我的书包扔下楼?揍她!
敢辱骂我的民族和国家?揍他!
敢攻击我的肤色?敢污蔑我的父母及亲人?敢嘲笑我是什么都不会的乡巴佬?敢说我的英语发音不标准?揍他们!揍!揍!
你不晓得,同这群小流氓、小无赖、小恶棍是扯不清道理的,惟有硬邦邦的拳头才可以令他们老实。
我没输过一次,从我拿定主意要狠狠教训他们起,我为自己骄傲。
但我愈发思念你的野战刀。
我们的老师自然不会坐视不管,隔三差五我就会被叫进办公室。她的表情很气愤,她的语速极快,我半句也没明白。这不怪我,谁让她一生气说起话就犹若巫婆念咒?于是她大声咆哮,好象我耳朵聋了,我不甘示弱,用更大的嗓门吼回去。
这样的闹剧往往以姨父的出现而收场,他捏着一沓钞票,分几张给老师,分几张给被我修理过的同学,众人的面孔立刻多云转晴。
至于以后嘛,如果有人惹我,我依旧照打不误!
日子一长我的名声也闯了出来,最后不论是学校里的坏家伙还是路边的混混统统不藐视我了。
当我昂首阔步地背着手从他们身旁大摇大摆地走过时,见他们害怕得四处躲闪,根本不敢看我,心中别提多么舒畅啦!我再不必卑躬屈膝,再不必自惭形秽,再不必看他人的脸色过活。我凭实力取得了强者的地位。唯一的遗憾是我仍然找不着新的朋友。
夜里,我常常失眠,望着故乡的方向,眼眶就开始变湿润。
父亲啊!母亲!符拉季连!……
你们谁能陪陪我?你们谁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