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样的自己,只会给他增添烦恼。
现在的流川,对她已经够好了。
可惜啊,这样的好并不是她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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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继续向下走,前面是个三岔路,他停了下来。
这时是下午三点左右,他稍一犹豫,还是决定去仙道那儿告个别。
三井曾无意中说过,仙道又去西安了,但现在应该回来了吧。
就算没回来,遇到彩子或是越野也行,至少让他知道,自己并非不辞而别。
他转向通往仙道办公处的路。
一辆军用吉普从后面追上了他,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开车的人摇下车门玻璃,探出头来,是南烈。
流川对这个人有种本能的反感,神经不自觉地绷紧了。
南烈看着他:“音乐家先生,是要去仙道那里吧。我正好顺路,载你一乘。”
流川冷冷地说:“不用了。我自己会走。”
其实他只知道大概的方向,从来没去过。
南烈顿了一下:“听说你们表兄弟要去上海了。上海是个好地方啊,可喜可贺。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流川心想,这个人真不简单,什么都知道。
当然也不奇怪,他是特工人员,又是仙道的学长。
南烈继续说:“你还是上车吧。我是为你好。或者说是为仙道好。”
流川警觉地看着他,这个人……连这个也知道。
南烈把后车门打开,流川坐了上去。
南烈边开车边说:“你是不是认为,我的眼睛很毒?我自己也觉得,我看事情很少看走眼的。”他看着后视镜里神色淡漠的流川,“这么说吧,你是我在这世上,有兴趣去了解的少数几个人之一,所以,我比较注意你。”
流川冷冷地说:“无聊。那又怎么样?”
南烈笑了笑:“你别想歪了。我只是说兴趣,不是喜欢。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流川一怔,南烈最后一句话,学足了那时,他在酒楼对樱木说话时的语气。
对啊,那时南烈也在场的。
“你别多心,也不是仙道。不过,我对他也很有兴趣。”
流川淡淡地说:“你喜欢的人,是那个叫藤真的上校吧?”
南烈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凌利,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的眼睛也很毒。”
流川想,那还用得着猜吗?
这个高深莫测的人,看着藤真以外的人,眼神里几乎没有一点暖意。
所以,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同类型的人。
流川双手环抱胸前:“彼此彼此。”
☆、总第十八章(重庆篇完结)
(十八/第一部:重庆篇终章)
“我们还真有缘分。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你以后就知道了。所以,忍不住想帮你一把。”
流川冷冷的说:“帮我?把我带到军统去再给我一份表格?”
“陈年旧帐,何必再提。”
“那你要怎么帮我?我倒想听听。”
“你以为你这样随随便便走进仙道他们的地方,明天还能轻轻松松地离开重庆?你知道在仙道他们的办事处周围,有多少我们的人在监视、跟踪和盯梢吗?”
流川一怔,随即厌恶地说:“我不想知道。”
“你也别觉得我们很下作,这只是政治斗争的一种手段。”南烈笑了笑,“你的心上人也是精于此道的。他们那边做得还更不着痕迹。”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很不幸,我们师兄弟三人,都卷入这种玩命的游戏里去了。而且越陷越深,要抽出身来还真不容易。”
流川淡淡地说:“你们不是乐在其中吗?”
南烈笑了笑:“你觉得会有这样的正常人吗?就是仙道,也是身不由已吧。”
从南烈口中说出“身不由已”这个词,流川有点吃惊:“谁知道呢。还是有人会想回法国去经营葡萄酒庄,有人会想过上一种全新的生活。会想总是有可能的。”
南烈突然很注意的说:“你刚才说,有人想回法国经营葡萄酒庄,是吧?”
流川一怔:“是啊。你也认识这样的人?”
“对。所以,我要谢谢你。因为我自己,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
流川明白了:“是藤真上校?他怎么会和仙道……”
南烈点了点头:“所以,我说仙道那边做得更高明。藤真和你一样,是华侨,他是从法国回来的。他和仙道可能在八九年前就认识了。我是到最近才知道藤真是仙道那边的人。”
流川难以想像,那个冷静俊美、口才一流的军官,竟然是有着双重身份的人。
看来,在1938年的春天,仙道错过了他,遇到了藤真。
“你不会告发或杀了他吧?”
流川觉得南烈看来是会大义灭亲的人。
南烈扬了扬眉:“怎么会?我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仙道有多在意你,我就有多在意藤真。”
流川没想到,在大年除夕这天,他竟然和这个八竿子也打不到的人,说了这么多的话。
他甚至和仙道、三井都没这么畅通无阻地交谈过。
他和这个貌似霸气硬朗的人真的有相通的地方。
某种程度上,非常容易沟通,虽然有点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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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很快停在一幢独门独户的三层洋楼外面,南烈说:“到了。”
流川走出车门,他认真地看着这幢洋楼,虽然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建筑。
但这是仙道天天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和重大隔着四条街,和三井的公寓隔着五条街。
他的确是第一次来,却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南烈也下了车,他在车的另一边对流川说:“音乐家先生,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流川看着这个分不清是敌是友的人,点了点头。
南烈回到车中,开着车走了。
流川走到大门外,门口的青年警卫拦住他:“先生,请留步。”
流川说:“我是重大的老师,有事来找仙道先生和松本先生。”
警卫看见他是军统的南烈送来的,对他有所怀疑,这时,另一个中年警卫从里面出来,神情相当焦急不安。他看到流川,有点吃惊地说:“是流川先生。”
流川觉得他有点面善,虽然不记得了,但肯定自己是见过这个人的,说:“你好,我有点事找仙道先生和松本先生。”
中年警卫说:“请进。彩子在里面。不过,仙道他们还没回来。”
流川心中有点失望,也有点释然。
这样也好,见面徒增烦恼。
中年警卫把他领进大门,来到一间办公室,彩子背对着门站在后窗前,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看到他,愁容一展,高兴地说:“是流川先生啊,真是难得。”
流川看着她欣喜的神情,心中没来由抽痛了一下:“松本先生,你好。”
距上次在医院看到她,他第二次觉得自己选择离开是对的。
中年警卫说:“彩子,我到机场去了。”
彩子点了点头,神情担忧地看着他出去。
流川觉得,彩子他们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但他这个外人没必要知道,于是开门见山地说:“我和我表哥明天要去上海了,所以,来向你们告别。一直以来,承蒙照顾。”
彩子很不舍地说:“我听弥生说过这件事。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过,上海的环境可能会好一点,五月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仙道他……他还没回来。”
“和松本先生说了也是一样的。麻烦松本先生代我转达谢意。那么,我就不打扰了。”
彩子这时好像很想找个人说话,紧张不安地说:“仙道他……是两点从西安上飞机的,半个小时前就应该到重庆了。可是,都现在了也没到。”
流川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沉。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彩子这样失态,也许是关心则乱。
他终于明白,那时在重大的教学楼里,他为什么会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原来是仙道出事了。
不会真的出事吧?
他还是没办法相信。
彩子美丽的脸上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神情:“这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他乘飞机外出,我都会提心吊胆,怕他出事。可他还是喜欢乘飞机,说快,不会浪费时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他简直是拿他的命赶时间。”
她说着说着,终于泪流满面,用手捧着脸哽咽起来。
流川看着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上前安慰她。
他没有立场可以安慰眼前这个女子。
何况,这时的他自己也被打倒了。
是啊,那个人是可以在举手投足间影响到一个城市,但他也只不过是个血肉之躯,如果飞机失事,他也一样会变成碎片,再也拼凑不起那阳光一样的笑容。
流川的心这时扭成一团,每一次呼吸都困难得要命。
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说:“松本先生,仙道先生他……不会有事的。我要走了。”
彩子松开捧着脸的手,眼睛红肿地点了点头:“谢谢。保重。”
流川没有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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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站在空无一人的庭院里,仰头望着天空。
高墙外四角的天空很高很远,他现在的心,就像个断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地悬在天上。
如果仙道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但他还是觉得,那个人是不会轻易就死的。
那样,他们的相逢就没有意义了。
这样的信念没有来由,至少可以支撑着他走回去。
他定了定心神,向大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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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出了大门,往来时路走。
就在同一时间,一辆车从另一个方向开了进来,停在大门外的空地上。
流川就要走过街角,离开空地,他听到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叫他:“流川!”
他心中一抖,转过身去,只见仙道正以小跑的速度向他走过来。
突然之间,街上的店铺、来往的行人,乃至南烈说到的在这街头巷尾潜伏着的特工,都不存在了。
天地之间,对流川而言,只剩下一个信息:这个人还活着。
不管将来怎么样,至少他还活着,这比其他的任何事都重要。
仙道看到流川身影的那一瞬间,泪水忍不住涌出眶来。
好像劫难余生的人是流川,而不是他自己。
他走到流川跟前,对流川说:“我还活着。”
流川看着他的脸,不知说什么才好,点了点头,良久才说:“太好了。”
“我想一定能赶在你离开之前,回到重庆,终于做到了。”
“太好了。”
“在飞机上,差点要跳伞时,我突然记起了你弹的《黄河》序曲,我想,听过这种音乐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死掉。果然,飞机脱险了。”
“太好了。”
流川觉得除了“太好了”这三个字,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仙道看着他:“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请说。”
“你们去上海,可以不乘飞机吗?”
“为什么?”
“虽然我自己很爱坐飞机,却不大放心自己喜欢的人乘坐飞机。可以吗?”
“我们已经买了船票。”
仙道呼了口气:“太好了。”
虽然他们都知道,在这个时代,就是没遇到飞机失事,也还会有其他活不下去的可能。
但避免了一种危险,就像是得到了一个承诺。
就会觉得彼此都可以活到……那一天。
流川眼前浮现出彩子刚才痛哭失声的表情,他这时何止悲喜交加,简直是百味杂陈。
他和仙道之间,似乎只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但只要想到大门里的彩子,这个距离就无形中被无限拉大,大到看不清他们的未来。
他说:“我要走了。保重。”
仙道点了点头:“保重。五月后见。”
流川没有再说什么,在仙道的注视下转过了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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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黑了,这时候,大街小巷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爆竹声。
这是流川在国内过的第一个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