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应看的声音带着一点漫不经心,“霜田,你以前是蔡相的人吧?”任怨吓得浑身一颤,“任怨既然跟了小侯爷,就是小侯爷的人,绝对不敢再有异心。”“是吗?那你证明给我看看,你如何是我的人。”方应看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说不出的风韵,似一只猫爪轻轻地挠在人心里。
任怨有点吃惊抬起头,只见方应看带着捉摸不定的笑意,唇角轻扬,盯着任怨:“我突然想尝尝,操男人的滋味。”
烛光映照下,方应看的鼻尖和颈,很白。
像只狐。
白狐。
完颜氏的命运
第二天启程的时候,唐非鱼看着任怨那略有些怪异走路姿势,吃吃地笑着。他本来就是个桀骜不驯、为所欲为的人,因为他有本事,非常的有本事,因此他敢笑得如此肆无忌惮。当他转过头看到方应看的时候,却没有笑,他不敢。
事实上,方应看的脸色非常好,好的就跟官窑雨过天青的那种白釉一般,泛着瓷质的光泽。他的笑容也很亲切,笑得仿佛眼前这个唐三少爷是他的亲兄弟似的。
在瞟见任怨看着唐非鱼那一闪而过的怨毒之后,方应看笑得更加谦和亲切了。“唐公子,你既然已入有桥,应看虽然不才,也必当倒屣相迎。本应为唐公子在此设宴,把酒畅谈一番的。只是在下还有一些琐事要办,唐公子就坐我的马车先回京城吧,他日应看亲自设宴,向唐公子敬酒赔礼。”
唐三少爷再桀骜不驯,也对方应看这番安排无话可说。于是,方应看吩咐任劳任怨把用马车唐三少先送回东京,带他们一行人走远之后,他吩咐萧布鲁备了马匹,一行人翻身上马,疾驰如电,一直向北,出关往大金国而去。
塞外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一大片莽莽苍苍的原野,无边无垠,一直向天边延伸,与中原风物迥异。方应看策马疾驰,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他本身就是属于这里的,他的血液都开始沸腾,白玉般的脸上也染上了兴奋的红晕。
他带来的一众高手不敢与他并驾齐驱,而他的马又极为神骏,不一时便将其余的人远远甩在身后,只有萧布鲁骑术甚高,仍是在他身后百余米紧紧跟着。转过一处草丘之后,突然一队数百人的金兵疾驰而来,身上甲胄鲜明,战马雄峻,似是皇家卫队。
远远看到方应看身穿大宋服饰,领头的卫队长以女真话大声盘问,“来者何人?”方应看此时正在兴头上,也懒得搭理,那马越发跑得欢了。卫队长大怒,手一挥,众人都举起弓箭,瞄准了方应看等人。
萧布鲁见了大惊,连忙以女真话大喝一句,“住手!”策马奔向那队卫兵,跟那侍卫长嘀咕了几句之后,出示了一物。此时方应看已经奔到近前,并且勒住了马。只见那侍卫长看到萧布鲁手中之物后脸色大变,百余人齐齐翻身下马,跪倒在马应看的马前,齐声大呼“恭迎小侯爷”。
方应看示意他们起来,略带着点狐疑地看了一眼萧布鲁手中之物——一枚刻着虎头的戒指,似乎在完颜承的手上见过,应该是大金皇族的印记吧,怎么会在他手上?此时其他人也都赶了上来。
于是这对士兵带着他们一路往西,没多久就看见处处旌旗招展,一片大草原上密密层层的到处都是营帐,成千成万骑兵步卒,围住了中间一大片空地。方应看一行人一到,就听见四角皆有卫队取出号角、呜呜呜呜的吹了起来。突然间鼓声大作,蓬蓬蓬号炮山响,空地上众官兵向左右分开,一匹高大神骏的黄马冲了出来,马上之人拎着一杆银枪,正是大金六王爷完颜承。
周围的士兵此时都跪下来行礼,“摄政王吉祥。”方应看在心中暗忖,“早听说金国完颜亶被人刺杀之后,政权旁落六王爷完颜承手中,新立的皇帝只是个傀儡,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但是他此番邀我前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完颜承一见到方应看,笑得一脸灿烂,立刻翻身下了马,替方应看牵着马缰,就往近处一个飞彩绘金,灿烂辉煌的皮室大帐走去。方应看见他如此礼遇自己,不便再坐在马上,连忙也下了马,笑着跟完颜承寒暄:“王爷越发清健了,自从东京一别,恐怕已经有两年之久了吧。”
完颜承转过脸目光炯炯地盯着方应看,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喃喃地低声说了一句,“真像啊!”方应看不解,“像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小侯爷肯屈尊前来参加秋狩,是我大金的荣光啊!”完颜承连忙打个哈哈,避开了方应看的疑问。
方应看早已听萧布鲁说过,金国皇室的秋狩,每两年一次,表面看只不过是比试皇子们的武艺箭术,其实就是储君地位的确定。大金以骑射定天下,因此得胜的人,往往就是被内定为储君的皇子。长此沿袭,皇子们在秋狩开始之后大都心知肚明,故而都十分卖力。方应看不明白的是,完颜承为何执意要邀请自己,一个大宋神通侯来参加这个皇室内部的秋狩大会。
进了大帐,方应看更加吃惊,金国的皇帝竟然也在帐中。塞外汉子一般生得粗豪,方应看也看不出他的年纪,只不过当皇帝开口说,“六皇叔,请上座”的时候,声音听起来甚为年轻,似乎不满三十。
完颜承在金国素来骄横惯了,对皇帝见礼也是甚是潦草,方应看已经见过萧布鲁行礼,于是有样学样,左手按胸,鞠躬为礼,然后坐到了完颜承的身边。他刚坐下,就见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都集中在他身上,这种目光是方应看所熟悉的,妒忌、羡慕、猜测。。。。。。就连皇帝,也对他投以怨毒的眼神,方应看虽然心中狐疑,面上却是一派谦和,淡淡一笑,纯白如玉,恍如月下白莲。众人听见中间的皇帝一声清咳,连忙把目光移开,正襟危坐。
皇帝只是很简单地说了几句“望各位此次秋狩载誉而归”之类的场面话,就宣布酒宴开始。塞外的酒极为冲烈,甫移开入喉,满口烟霞烈火。方应看面不改色地喝了满满两皮袋之后,众人都看着他的眼光也不免多了敬佩。而方应看一边喝着,一边将自己湿漉漉的手指藏在了袖中,以血河神指的功法逼出酒来,还是不算费力。
次日,方应看身着完颜承送的一身金国贵族的皮裘,越发显得尊贵,加上风神如玉,在一众矮肥粗鄙的金国皇子间更加醒目。首先是武艺的较量,方应看见他们使得是被誉为武林绝学的乌日神枪,更加兴致盎然,他至两年前习得乌日神枪以来,尚未与人对过阵,此时这等机会,当然不肯错过。
只看了一会,他就有些失望,同样的枪法,不同的人使出来效果完全不同。就这些皇子的水平,在自己手下估计走不了三招。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有些无聊起来。
完颜承看到他兴致不高,向旁边的手使了个颜色,不一会,下面的人抬上一个匣子来。完颜承对着方应看笑道:“小侯爷,这是本王的一杆银枪,今日赠予小侯爷。”方应看见这枪那银枪收起来的时候也就一把短剑大小,拿在手中灵巧之极,但是按下机簧之后,能延至八尺有余,打造得十分精巧,枪头之处的血槽之上,犹有丝丝碧痕,显然完颜承极为心爱之物,于是连忙推辞道,“王爷厚爱,应看学艺不精,不敢夺爱。”
完颜承于是笑道,“那小侯爷不如下场指教几招,也让这帮自高自大的兔崽子们见见世面?”方应看推辞不过,只得也下了场,一柄银枪握在他的手中,优雅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站在他对面的是完颜氏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完颜兀术。
长枪称为兵器之贼,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长枪既可抽回防身,又可远远击敌,而且兼有棍棒的长处,两人尚且隔着五丈有余,可方应看一招一出,兀术只见漫天的银光,甚至带着一股浓郁的腥,血腥,仿佛置身尸山血海之中,他觉得从心里开始发寒,那种人死之前极倦极倦的寒意,从心里开始蔓延,渐渐将他淹没其中,他手中的枪变得重逾千斤,自己几乎已经握不住了。
两招!他在方应看手下只出了两招,就看到方应看已经收了枪,一脸笑吟吟地坐回到座位上。兀术呆呆地看着那个如在云端的人,双膝一软,竟是不由自主地跪坐在地上,他嘶哑着声音,“你不是人,你肯定不是人。”一听这话,完颜承脸色大变,一耳光打在他脸上,吼道:“滚出去!”
晚上,方应看正要更衣,听到帐外一声清咳,是完颜承的声音,“小侯爷,能否与我去一个地方?”方应看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该来的总算来了。”一边把刚解下的腰带重新系上,掀开皮帘,“六王爷,请前面带路。”
两个人就着明亮的月色,骑马疾驰了两百余里,到了一处影影绰绰的宫殿之外。方应看目力极佳,看见牌匾上的金文,不觉一怔,心中暗想,“他带我来神庙做什么?”完颜承显然极为虔诚,进殿之后,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之后他捧出一个极为古旧的石匣,跪在方应看跟前,“神之子,请你打开我们族人的命运吧。”
方应看虽然诧异,但是他还是打开了这个充满神秘气息的石匣,里面躺着一本破旧的经书,方应看就着微弱的月光看那羊皮封面,上面写着一些女真文字,他轻轻地用中原官话念了出来,“山字经。”
回京战关七
第二天,方应看向完颜承告辞的时候,完颜承极力挽留,而坐在座上,一直没吭声的皇帝突然开口了,“大宋有小侯爷这般人才,当真是令人羡慕,只不过咱们这里生活粗鄙,小侯爷在南朝养尊处优,怕是不习惯着大漠风沙,难免有几分思乡之情。”
方应看听见这话,不觉玩味地看了这个一直被人当成傀儡的皇帝,他没有忽略这个皇帝那一掠而过的阴鸢眼神。但是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唇边绽开了谦良温和的笑意,“陛下说笑了,王爷如此厚爱,宋金两国即为兄弟之邦,又岂会胡乱猜疑!只不过在下府中的确有些家事需要赶回去处理,只得错过贵国这秋狩盛事,应看心中也是百般惋惜。”
这皇帝笑着看了方应看一眼,又转过头去对完颜承笑道:“既然神通侯执意要回去,皇叔你何必强人所难,知道的说咱们热情好客,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对侯爷图谋不轨呢。”
完颜承此时知道强留无用,只得客套几句,又亲手将一匹极为神骏的汗血宝马牵到方应看跟前,满脸不舍地说道:“南朝有句话,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今日我将这马赠予小侯爷,小侯爷若是想回来,我完颜承随时去接你。”
方应看接过缰绳,粲然一笑,“六王爷厚爱,应看就不推辞了。”话音一落,周围一阵小小躁动,还夹杂着几句低语,方应看精通女真话,他一边听着周围的议论,一边眯着眼打量这马,只见它身姿矫健优美,毛色漆黑如墨,四蹄雪白,神态极为倔傲。
“这马不是这次秋狩的彩头?居然给了一个宋人!摄政王是不是糊涂了?”这是愤怒的三阿哥;“你没见昨日这个南朝来的小侯爷出手?那乌日神枪使得只怕是比咱们族长都好。兀术在他手下连招架之力都没有。”这是敬佩的四阿哥,“他怎么会乌日神枪的?”这是怀疑的八阿哥,“这个人真是宋人?皇叔怎么这么巴结他!”这是不屑的十二阿哥,“他长得一副小白脸模样,会骑马吗?〃这是满脸鄙视的十六阿哥。
方应看伸手去摸马身,却见这马打了个响鼻,后蹄跃起,朝方应看猛跃过来,方应看微微一笑,跃身上了马背,白玉般的手一掌劈在马脖子上。他这一掌加了两分内力,骏马痛极,但它无论怎么挣扎,都甩不掉身上的方应看,方应看笑得十分酣畅,甚至还带了几分天真,手上却渐渐加力,压得这马终于一点点跪了下来,当这马终于跪在方应看面前时,他翻身下来,取过萧布鲁手上准备好的方糖,俯身摸着马头,笑靥如花,嘴里说的话却是,“你只需要记住,我是你的主人,服从我才是你的本分。”
满意地看着这马对自己俯首,方应看撤回最后一丝掌力,拍拍手站了起来,对着周围目瞪口呆的金国贵族笑得一脸纯真,明丽的眸子甚至比他衣饰上的宝石更为璀璨,“多谢六王爷赐马,应看告辞。”说完翻身上马,跟着他的高手立刻全部上马,方应看对着大金皇帝遥遥拱手为礼,策马疾驰而去,带起一股烟尘,消逝在天边相接之处。
方应看□的这匹汗血宝马脚程奇快,随从虽也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却远远不及。不出两日,方应看一行人已经回了幽州。萧布鲁刚吩咐下去给小侯爷备车,还在打点回京事宜,方应看却淡淡地阻止他说:“事情有变,我先骑这匹汗血马回京,你们随后跟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