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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那日,耶律宗真率文武百官亲自出城相送。公孙策与辽主以及众位官员一一作别,又特意向耶律文才致谢。耶律文才看着眼前人的明眸,心里的痛楚如排山倒海。这些日子朝夕相对,即便他知道对方心里念着的永远都是别人,仍然甘愿陪在他身边,默默的看着他为国事操劳,为庞统担忧……可是,他终究还是要走,此后千山万水相隔,再见遥遥无期。耶律文才黯然神伤,却强作笑颜,内心千言万语无从相诉,开口却只得“珍重”两个字。
他听着对方说后会有期,看着他扬鞭跃马渐行渐远,直到那身影已融入山长水阔遥不可见,他仍伫立原地兀自凝望。
有人走到他身边,问道:“何不追上去,跟他说清楚?”竟是辽主耶律宗真。耶律文才一怔,随即牵动嘴角勉强一笑:“何必要说?”宗真一双黑眸闪闪,目光幽深意味深长,良久,却喃喃道:“公孙公子确实是人中龙凤,大宋也果然人才辈出。却不知,宋皇会是怎样的人呢?”
公孙公子与展昭白玉堂一行人昼夜兼程,这日已经来到大辽西京大同府的地界。过了大同府,再向南不远便是雁门关了。公孙策翘首南望,离宋境越近,他心中越是急切,恨不得快马加鞭早日赶回宋土。偏就在这个时候,驿路之上突然出现了数十名黑衣蒙面人,拦住了去路。展昭立时猜出他们身份,当下巨阙出鞘,沉声喝问道:“西夏明理堂?”那些黑衣人为首的一人昂然道:“不错。吾大夏国皇帝想见公孙公子,还望公子跟我们走一趟!”公孙策面不改色,淡淡道:“如果我不肯呢?”那人一晃长刀,刀光森然杀气逼人:“那就恕我等得罪了。”白玉堂冷冷嗤笑,甚是不屑。那人目光如电,看向白玉堂。就在这个瞬间,公孙策突然压低声音急急向展昭说了句话,展昭即刻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凌空一剑快如闪电,直切向那人右腕。那人没料到展昭骤然偷袭,却应变奇快,架刀来挡,可见功夫自是不弱。但展昭这一剑只是虚招,巨阙行至半途,突然向上一挑,反刺那人左肩。那人本来左肩略微后倾便可避开这一剑,却不知怎的,动作竟微微一滞,慢了半拍,眼看便要被这一剑所伤。此时,他身边几个黑衣人已经出手相救,从不同方向拦向展昭这一剑。展昭却已收了剑,轻轻向后一跃,人已经坐回马背之上。那些黑衣人见他猝然出手,只攻了一剑便立时收手,都摸不清他的意图,一时之间惊疑不定,却听得公孙策突然开口唤道:“李将军。”
为首那黑衣人浑身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公孙策粲然一笑,一字一顿清清楚楚:“李元昊将军。”那人一双寒眸直直盯着公孙策,目光里满是震惊,良久才道:“你是如何得知?”公孙策道:“在下虽是一介书生,却也听说过李将军擅长刀法,一把乌金长刀鲜有对手。而阁下所用的恰好也是乌金长刀,刀鞘上纹着的也正是李氏族徽。再者,阁下身边那些人神情举止之间对阁下甚是敬畏,而据我所知,西夏明理堂上下皆是直接听命于李元昊一人。所以在下贸然推测阁下便是李将军。于是,在下让展昭冒昧一试。只因在下听闻西夏大军日前惨败于我大宋中州王手下,李将军更是左肩受伤。而阁下左肩确有不便,想必是重伤未愈。所以,在下便肯定阁下必是李将军本人。”
那人目不转睛盯着公孙策,双眸如寒潭般深不可测,看不出任何情绪,却深邃得骇人。公孙策坦然迎着他的目光,神态自若,没有半点畏惧。那人看了好一会儿,竟渐渐露出欣赏的神色,他伸手揭下蒙面的黑巾,露出本来的面目,正是西夏国主李元昊。
说来李元昊此人能征善战,少有败绩,却在永安寨与陇水岸两度败于庞统。而他个性高傲,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不待肩伤痊愈,便集结三十万铁甲骑兵,直取延州,意欲报仇雪耻。只是延州城高城深堑固若金汤,加之庞统深谙兵法用兵如神,李元昊不但没攻下延州,反而又在庞统手上吃了几次亏,心里更是恼恨,却又无计可施。就在此时,军师张元献计,说是根据传言,近日出访辽国的大宋礼部尚书公孙策与庞统的关系非同一般,李元昊遂命明理堂高手潜入大辽,意图绑架公孙策,借以要挟庞统。明理堂刺客无功而返,李元昊见属下办事不利,一怒之下亲自出马。本以为这公孙策不过一介文弱书生,自然是手到擒来,却不料此人不但临危不乱,而且甫一照面便已看穿自己身份,方知自己之前是低估了他。不禁由衷赞道:“公孙公子才思敏捷,心细如发。朕好生佩服。”
公孙策见他不过三十余岁年纪,剑眉如飞双目如电,形容伟岸不怒而威,自有一番枭雄气质,便拱了拱手,道:“李将军过奖了。”当时李元昊早已称帝数载,但大宋并不承认他这个自立的皇帝。公孙策自然也不会承认,只因他李元昊毕竟也是带兵的人,才勉强以“将军”呼之,其实也是存了挑衅之意的。但李元昊却没跟他计较,只说道:“朕久慕公孙公子之才学,想向公子讨教一二,长途跋涉专程相请,还望公子应允。”言语之间竟恳切有礼。公孙策从容应答声音清朗:“在下也很想跟李将军讲一讲何为天地纲常,何为君臣之道。只可惜在下要事在身,倒不如将军先从我大宋退了兵,日后公孙策必亲至兴庆府拜会,如何?”公孙策这几句话貌似恭敬,实则绵里藏针。李元昊听得明白,却不怒反笑:“公孙公子果然捷口利舌能言善辩。只是今日即使公子不愿意,也少不得要跟朕走一遭了。”公孙策却一展颜,笑得一派纯良:“非也。今日就算是在下愿意跟你走,只怕有人也是不会答应的。”李元昊一怔,面露不解,公孙策却已侧身回首,朗声说道:“你说是不是呢,耶律将军?”
第十五章
话音未落,身后不远的丛林中闪出一队辽兵,约莫百人左右。领头的将领骑枣红骏马,着一身戎装,正是大辽镇远将军耶律俊才。他人还未至声音已到:“公孙策,你怎知本将在此?”公孙策还未答话,白玉堂已经忍不住笑道:“你们啊,跟在白爷爷后面不被发现才怪呢。”“哎?你这孩子……”耶律俊才刚一开口,便被公孙策抢先道:“耶律将军一路上暗中相护,在下谢过将军了。”耶律俊才脸上竟然显出几分赧然,摆摆手道:“好说好说。其实全是我那三弟飞鸽传书,说西夏李元昊诡计多端阴险狡诈,怕你路上遇险,让我暗地里护着你。”公孙策拱手道:“有劳耶律将军,有劳南院大王。”
这两人一番寒暄,仿似完全没把李元昊放在眼里。李元昊也好器量,被人当面骂作“诡计多端阴险狡诈”竟也没有动怒,只是冷冷的立在一旁,不发一言。
耶律俊才跟公孙策说了好一会儿,才转头过来对李元昊道:“我说李元昊啊,你要跟庞统打仗,那就堂堂正正的打啊。打不过人家庞统,就想拿公孙策当人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亏你使得出,我们武将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频频摇头,故意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展昭白玉堂二人不禁偷笑,公孙策也翘了翘嘴角。李元昊面色一沉,却没有发作,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耶律俊才道:“公孙策是我大辽的座上宾,更是本将的朋友,本将绝对不会把他交给你。你要是不服气,就跟本将比出个输赢吧。”他在马上比划出一个相请的姿势,道:“现在宋辽议和,本将以后不能再跟庞统比试了,也很无聊啊。本将看你也勉强算是个不错的对手,不如你就跟本将较量较量吧。”
李元昊看着耶律俊才,脸色森寒,目光锐利似刀锋。良久却冷然道:“耶律将军抬爱了。只可惜朕有事在身,不宜久留,便先行告辞了。” 耶律俊才冷哼一声,高声道:“不送!”李元昊又对公孙策道:“公孙公子,朕很是欣赏你,我们后会有期吧。”言罢,便领明理堂一众高手飞身而去,顷刻间不见了踪影。
展昭有些讶异:“这李元昊就这么走了?”公孙策道:“若他与耶律将军动手,便意味着西夏对大辽宣战。现在西夏正在全力攻宋,又怎么跟辽国再起纷争?所以,他自然是不战而退了。”耶律俊才笑道:“公孙策,你好算计啊!”公孙策只是轻摇纸扇,笑得风轻云淡。
耶律俊才将公孙策一行送至雁门关外,道:“前方已是宋境,本将不宜再送,公孙公子自己保重吧。”公孙策含笑致谢,拱手告辞,正待策马入关,耶律俊才却又叫住了他。公孙策回首,耶律俊才略一踟蹰,才道:“公孙策,若有机会,本将还想再跟你共饮那五十年的高粱酒啊!”公孙策一笑,道:“日后必有机会。”
公孙策一行入了雁门关,耶律俊才却在关前伫立了好一会儿,才领兵而去。而公孙策甫一入关,便向雁门守军打探延州的战况。听说西夏军仍在延州西北驻扎,与庞统的兵马遥遥相峙,公孙策沉吟片刻,对展昭和白玉堂道:“我们暂不回京,先去延州。”
而此时,延州城内,中州王庞统却正迎来一位不速之客。那人一袭布衣,肤色黝黑,一双明眸熠熠生辉,却故意用青巾遮住了额头。“包拯?”庞统一挑剑眉,望着来人。那人拱手作揖,道:“王爷。”
庞统指指面前的座位,道:“包大人好久不见。”包拯大大方方落座,道:“在下一介草民,早已不是什么大人。”庞统斟了杯酒,推到他面前,道:“说起来,本王真是有些好奇,包拯你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里风流快活?”包拯笑得狡黠:“重要么?”庞统也笑了:“不重要。却不知此来有何见教?”包拯道:“见教不敢当,只是有样东西想呈给王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布帛递过来。庞统接过,展开一看,发现那竟是一份图纸,眼光里便起了惊讶之意,道:“这是——”
“此物名为火蒺藜。”包拯指着那布帛上的图案解说道,“先以硫黄、焰硝、炭末、沥青、干漆、竹茹、麻茹、桐油、黄丹按比例混合成药泥,并揉成药团。再用三枝有六面尖刃的铁刀包在药团之中此,然后以麻绳穿过药团,药团外面再覆以厚纸及药泥,最后将八支有倒钩的铁蒺藜插装在药团外面,这火蒺藜便制成了。”庞统双目发亮,道:“如此一来,只需点燃引线,此物便可兼具爆炸与刺伤双重效力。”包拯点头道:“正是。此物可用手抛掷,也可用炮或床子弩发射。”庞统赞道:“果然构思精妙!”却又取笑道,“原来大宋第一聪明人竟已成大宋第一手艺人了?”包拯微微一笑,道:“草民只是将民间的把戏加以改良而已。王爷该知道,民间的智慧是无穷的。”庞统敛去笑容正色道:“谢谢你。”包拯道:“王爷不必客气。包拯虽然只是一介布衣,却也是大宋子民。包拯愿王爷早日平定西夏。” 略一静默,又道:“也愿王爷对公孙策好生相待。”庞统正将一杯酒送至唇边,闻言不由得动作一顿,扬起眉毛看向包拯。而包拯已起身告辞。
他行至门口,庞统忽然唤道:“包拯。”包拯停步回头,问道:“王爷有何吩咐?”庞统道:“你明明关心公孙策,却为何不愿与他再相见?”包拯双眸一暗,只轻轻喟道:“前缘已尽。”便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庞统吩咐营中兵匠试制火蒺藜,加之与狄青等部将商讨对敌之策,每晚都是很晚才回房,这一日也是如此。却不料,推开房门便见一人独坐桌前,青衫凝翠,眉目如画。
“策?”心底兜兜转转千百次的名字脱口而出,竟是十分自然。那人起身一笑,满室生辉。
第十六章
庞统快步上前,将他揽在怀里,方信眼前人并非梦一场,便将他环的更紧。公孙策也不挣动,任由他抱着,静静的靠在他怀里,把头埋在他颈间。
久疏阔,长别离,这相聚的片刻便是难得的珍贵。即使默默相对,也远胜千言万语。
良久,庞统才松开手,扶上他双肩,用目光深深勾勒这朝思暮想的容颜:“怎会来延州?不必回京复命么?”公孙策淡然答道:“也不急在一时。”庞统笑问:“想念本王了?”本以为对方会嗔怪的瞪他一眼,却不料公孙策弯弯嘴角,便笑开一片春花烂漫:“是啊。”
庞统绝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坦率,惊喜过望,再次将他揽进怀中抱紧,却听得他道:“听闻飞星将军力拒西夏大军于延州,倒是很想喝将军一杯庆功酒呢。”庞统不禁失笑:“公孙大人,你究竟是惦念战事,还是惦念本王?”公孙策眼波流转明眸似水,想了想方道:“牵挂战事,想念你。”庞统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