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兰很是无奈,在前世他就属于宅之一族,不喜外出,到了现在,虽然没有电脑游戏机,但也有不少书籍任他翻阅,所以他也不想着出门这件事情。只是见李纨如此紧张,他只好答应。
宝玉从来都是和几个姐妹一起玩耍,要不就是与丫鬟们斗牌玩乐,贾兰融不进去,也不想融。
李纨房里大大小小连嬷嬷带丫鬟十几个,在贾兰小时候没少折腾他,圆润如莲藕的脸蛋,大大黑黑的眼睛,不认生的性子,谁见了都忍不住上前这掐掐那摸摸。
若真是个婴儿,被她们这么折腾肯定要哭了,贾兰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自然不会哭,他只会难受,然后留下阴影。等大点以后,他对于女人宁肯绕着走,也不肯直面对上。
他每每想及那段惨痛遭遇,脑中都忍不住浮现一段歌词: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看见了千万要躲开。
宝玉那不愿去,只好去找贾环。贾环在府里没得玩,都是出府在街上溜达。贾兰也跟着他出去。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出府了,以前在家塾,偶尔贾菌邀他们去家里时,三人也在街上逛过。
随处纷飞的尘土,是贾兰不愿逛街的最大原因。
古代哪里会有柏油路,最多也就是在繁华的大路上贴些大青砖。平日随处走走也无可厚非,最烦的就是有马有车经过。
一阵风过去,贾兰淡蓝的长衫上就会被蒙了一层灰,连带着头发上,鞋子上都是,脸因为用袖子挡着则少了许多。
这种脏乱让有轻微洁癖的贾兰忍无可忍。所以他宁愿窝在家里翻晦涩难懂的大头书,也不出门。即便是出了门,他也更倾向于在茶楼磕磕瓜子、听听说书。
贾环自然清楚自己这位小侄儿的性子,也不和他在街上多逛,只拉着他说:“我最近发现个好玩的地方,带你去看看。”
到地方后,贾兰看着满屋子的瓶瓶罐罐,有些无语,“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
贾环一进门便弃他而去,站在架子前对着一尊手掌大的观音像盯着直看,眼都不眨,“对啊,你不觉得这地方很好玩吗?这些东西多好看啊。”
贾兰扫视了一圈,确实没看出什么好来,这些东西贾府不是摆的到处都是吗?
这是一个古董店,不,更确切的说是一个古玩店。几十平方的房子里站着好几个架子,架子上摆满了瓷器、玉像、石刻等等精美贵重的东西。
贾兰猜不透贾环到底看上哪点了,但见他痴迷的抱着那尊观音像翻来覆去的看,也只得自个找消遣了。
就在他刚想抬脚走向左边一个青玉水仙花盆景时,听见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我的大少爷哎,你怎么又来了?”随着声音从架子后出来一位老先生。
胖胖的、矮矮的,慈眉善目的颇像架子上的一尊弥勒佛,他手里拿着两颗青翠的龙眼大的珠子转来转去,发出清脆的响声。
贾环见他出来也不理会,只哼哼了两声,依旧抱着观音像研究。
贾兰只好上前弯腰行了个礼,“老先生,叨扰了。”
那老先生审视了他一眼笑道:“您是?”
贾环在那边嚷嚷道:“这是我小侄子兰儿,你可不能看他小欺负他。”
贾兰暗叹,无奈的向那老先生拱拱手。
老人抚着胡子大笑:“你倒是比你叔叔还懂礼,真不羞。”最后一句话是冲着贾环说的。贾环一仰头,直接没搭理他。
贾兰笑道:“我这叔叔一向如此直性子,还望老先生海涵。今日突然叨扰,多有得罪。”
老人笑了,“我这开店做买卖的,最喜欢别人叨扰,可你这叔叔他不是叨扰,他是砸我生意啊。”
贾兰一惊,赶忙问道:“老先生什么意思?”
贾环听见了他们的话,跑过来说:“你别听他胡说,谁砸他生意了,我是帮他呢!”
这话没前没后,听得贾兰一头雾水,他拦住贾环说:“别急,慢慢说,我想听听怎么回事?”
贾环素性跋扈放肆,但一到贾兰面前,便不自觉的就沉稳下来,他不甘心的横了老先生一眼,对贾兰讲起来。
他讲的还算清晰,贾兰很快就明白过来。
说是贾环有一日在茶楼上听曲,偶然看见邻桌一男子拿出一幅画对同伴显摆,说是从家偷偷拿的,等换了钱一块去喝酒。
贾环好奇,便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立刻想起来贾政书房里也挂着一幅一模一样的,他当时就懵了。难道一样的画还能有两幅不成,等他想明白肯定有一幅假的后,才发现那男子已经下了楼。
他赶忙追过去,见那男子拐了三拐,又绕了很远才进了一家外表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店。贾环不认识,但也没犹豫,直接就进去了。
进去就看见一位老先生正拿着那幅画研究,当即大喊一声那幅画是假的。
一个店里的人都惊了,直愣愣的看着他,那老先生第一个反应过来,招呼伙计把贾环直接拉进了后院。
等贾环好不容易摆脱几个伙计的压制,冲进了店,却发现那男子已经走了,画没有留下。
“你说,他无礼不无礼,我好心告诉他,他却话都不说,直接把我拉回了后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贾环最后剜着老人,一脸不忿的说。
老人嘻嘻笑着说:“你一个半大孩子的话,谁会信。”
贾环哇哇大叫,扯着贾兰的袖子说:“你听你听。”
贾兰把整件事细细想了一遍,拍拍贾环的手,对着老人恭敬的一揖,说:“是我叔叔鲁莽,多谢先生。”
老人一愣,却没想到贾兰如此反应。
贾环也不明白,“你说什么呢,兰儿,我好心好意告诉他有错吗?”
贾兰对着老先生抱歉的一笑,对贾环说道:“如果那幅画真是假的,而又先从你口中直白说出来,那男人恼怒,必定对你怀恨在心,他若想报复你,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如何能承受得了。我想定是老先生后来说了些童子无知的话隐瞒过去,又以那画上的种种谬误证实画是假的,有理有据,那男子无法只得走了,也想不起你了。老先生,我说得可对?”
老人捋了捋胡子,“我看你才是叔叔,他是侄子吧?”
贾兰不以为意的轻笑,“先生说笑了。”他转头拍拍贾环说:“你可是明白过来了?”
贾环点点头,不甘情愿的向老人行了一礼道:“是我错怪你,对不起。”
贾兰摇摇头,只是笑了一下。贾环这固执性子能服这个软,已经算挺好了。
“不知先生怎么称呼?”贾兰问道,这老人心肠不坏,是个好人。
老人笑眯眯的说:“你叔叔来我这四五趟了,每次都缠着我问这些玩意的名字,却从来没问过我的名字。不一样,真是不一样。”
贾环哼了一声说:“我问你干什么,你又没有这些宝贝好看。”
贾兰拉拉他,贾环才撇着嘴不再说话。
老人看着两人,忍不住笑起来,边笑边说:“我姓齐,人家都管我叫齐老头,你们这么小,就叫我齐爷爷吧。”
贾环嘟囔道:“凭什么叫爷爷,无缘无故占我们便宜。”
贾兰暗叹一声,转移话题道:“齐爷爷,你这古玩店里宝贝不少哦。”
齐老头笑道:“那是,我这聚宝斋可是都中最大的一家古玩店。”
贾兰四下看了看,地方大,东西多,还真符合聚宝斋这一名字,“就是地方有些偏。”他记得贾环拉着他绕了好几条街才走到。
“酒香不怕巷子深。”齐老头转着手里的翡翠珠说。
“有道理。”贾兰点点头,“我能四处看看嘛?”
齐老头打心眼喜欢这位懂礼貌的小公子,也没拦他,只说随意看。
而那边贾环仍旧跑回原处,抱起那尊观音继续研究。
待一一参观完所有的架子,贾兰忍不住惊叹这里的宝物范围之广,品种之多。怪不得他说是都中最大的古玩店呢。
虽然不懂得鉴宝,但贾兰也能看出有许多宝物比贾府的还要珍贵。
观赏了一圈,他回到原处,看见齐老先生正凑在贾环身边跟他说些什么,贾环也一反平日乖戾暴躁的神情,十分安静的听着,偶尔询问两句。
贾兰没去打扰,站在一旁把玩起了一串玛瑙珠子。
古玩本来就是富人才能玩的东西,店里少有人光顾,一片冷清中也只有齐老先生和贾环的说话声,以及贾兰走走停停的脚步声。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贾环盯着那尊观音像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对着齐老先生说了句“明白了”。
齐老头笑了笑,伸手摸摸贾环的头。
贾兰有些不可思议贾环居然没有躲,这位老先生真是奇人,心里对他更添了几分敬重。
“哇,这么晚了。兰儿,你饿不饿?”贾环看着门外昏黄的夕阳,慌忙大叫。
“还好。”贾兰摇摇头。一直都在欣赏贾环少有的安分乖巧神情,自然也就忘了其他事。
“要不要留下一起用饭?”齐老头笑着说。
“不用麻烦了,家母想必已经在家等着了,今日真是打搅先生了。”贾兰婉拒,李纨向来着急他,若是晚回去,只怕又要多想。
“是了,要是回去晚了,我娘又要骂我了。”贾环一捶手心,恍悟,“那,齐老头,我们走了。”说着拉起贾兰就往外跑,走时还不忘朝齐老先生调皮的咧咧嘴。
贾兰被他一拽而出,也没顾上看齐老先生的脸色,但如此善良的人,应该不会在意贾环的顽皮吧,他安慰自己。
“三叔太不礼貌了。”路上,贾兰埋怨道。
“那有什么。”贾环手背在脑后,大摇大摆的走在路上说:“我告诉你,他那个人很好的,我怎么惹他,他都不生气。”
想是在贾府人人都训斥他,所以他才更乐意在外面玩。外面的人不知道他的庶出身份,不知道他有一个爱撒泼使性的娘,更何况这还是一个能如此容忍他坏脾气的老人,贾兰有些想叹气。
“我见你和齐爷爷相谈甚欢,你们在说些什么?”他问道。
“哦,那个,我在猜观音像的出土时间,可是怎么也猜不对,他便告诉我怎么辨认。这里面很复杂的,我都记不住。”贾环挠着头苦恼的说。
“三叔很喜欢那些古董吗?”
“也不是,只是觉得能从那么小的东西上看出很多问题,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贾环兴高采烈的说,“那种感觉就像宝二哥作出一首好词后连声叫好一样。”
他看向贾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做不出一首好词,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感觉。但总觉得应该差不多吧。”
贾环自生下来,人人便事事拿他与宝玉相比,久而久之,他做个什么事,第一个先想到的就是宝玉。
若是宝二哥得了这个题目怎么做,若是宝二哥知道了怎么想,若是宝二哥……
贾兰轻笑,“你会鉴宝,宝二叔会作诗,我什么也不会,怎么能理解呢?”
贾环一愣,呆呆的想了一会才说:“你会读书啊,你读的书比我和宝二哥读的都多!先生不是经常夸你吗?”
贾兰抿唇一笑,“说得也是。”
若是贾环能一直这么单纯快乐下去,虽然偶尔任性乖戾,也不失为一件幸事。《红楼梦》并未提及贾环平日之事,如果可以,那家古玩店是否能成为一个契机?
贾兰回头看了眼,却发现那店铺早已掩在几道街后,再也寻不见了,徒留更远处西天边夕阳印染的火烧云,灿烂血红的让人烦躁。
5、学艺,骚扰
自那日之后,虽然贾兰对于外出一事表现淡淡,但总算在贾环催了三四次时能答应一次,而在换季之时,贾兰也没有如往年一般疾病缠身,气色愈发好转了。
李纨对此很满意,认为是出外运动加晒太阳的效果,后来又在贾母面前无意提到几位哥儿都大了,快到该学习射御之术的年纪了。
贾母一听,觉得此法甚有趣,直道好。王夫人则想道宝玉整日玩弄诗词,厮混内帏也不是个办法,正好寻个由头,让他收收心。便同贾政提起此事。
贾政欣然同意。
家中已有礼乐老师,家塾又有贾代儒教导书数,现今若是再请了射御,六艺学习就齐全了。
待另日老师请来后,贾政对着宝玉三人吩咐一定要好好学,过段时间挨个检查。
这句话贾政经常说,但从来没实现过,宝玉三人根本不在意。
不过,贾政临走特别交待,贾兰尚小,如果撑不下去,完全可以以后慢慢学。
贾兰拍拍脑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亲孙不亲子,但平日也没见贾政多么亲近自己哎。
射御其实也不过是个消遣,贾兰方才八九岁,一张大弓,他用劲吃奶的力气,也只能拉开几公分,更别说一匹高头大马,他踮着脚也够不着马背。
宝玉贾环在旁上了马,忍着笑看贾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