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来人中关系错综复杂,出现了大批攀富贵的,套交情的,结识好友的,也因此婚礼一直闹腾到半夜才结束。
贾兰早就被吵的不行想回家歇息,无奈宝玉喝醉了酒,抱着他胳膊不放。茗烟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贾兰不放心宝玉,便只好任他拉着自己到处乱跑,最后更是要吵着闹洞房,被忍无可忍的柳湘莲给扔了出来。
贾兰忍笑着和铭清把他拖到车上,才回了家。
李纨听见动静,披了件衣服下了床,见是贾兰回来,不禁埋怨了几句。说是都四更天了,才知道回来。又说一身臭味,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再道赶紧洗洗睡觉。
贾兰嘻嘻笑着把李纨哄进屋里,又吩咐采文听灵将浴桶支到他房里。
闻着袖子上沾染的各种味道,贾兰嫌恶的皱皱鼻子,解掉身上的香囊玉佩,将外衣脱掉扔到椅子上,只着了一身白色里衣拿着解掉的香囊玉佩走进卧房,将挂件放到桌子上。
只是一瞬,贾兰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他猛然回头看向床边。
果然。
“这么快就发现了。”水溶盘着腿坐在他床上,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撑着脑袋,脸上满是促狭。
贾兰有些不相信的眨眨眼睛,然后跑过去掐水溶的胳膊,水溶无奈的道:“真的疼,不信掐你自己的。”说着,拿扇子在贾兰额头敲了一记。
确实疼,贾兰傻笑道:“你回来了?”
水溶看他傻傻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一暖,笑道:“回来了。”“想我吗?”一顺口,他又问了一句。
“想啊,想死了。”贾兰毫不在意的回答,“你怎么才回来?”
水溶听他回答如此坦坦荡荡,不禁又喜又恨,喜他有了情意,恨他不明了这情意。他推推他道:“去洗澡,一身味道。”
贾兰啊了一声,往后蹦离水溶三步远,嘴里亦是嘟囔:“臭死了臭死了,先洗澡。”他闪进屏风后面,脱掉上衣,然后又突然探出头说:“你别走哦。”
水溶笑道:“知道了。”贾兰满意的笑了两声。
屏风遮着的那影像有些模糊,水溶待他跳进浴桶,漫不经心的问道:“刚从柳湘莲那回来吗?”
“嗯,可惜你没去,特别热闹。不过成亲真复杂,又是踢轿子,又是跳火盆,亏得柳兄记得住。”
“人挺多?”
“嗯,差不多京城的公子哥都聚齐了,我正奇怪呢,柳兄平日也不见做事,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他那个人交际面广,长相风流,谈吐又极是风雅。”
“有道理。我今天还在想,柳兄这是要把京城的公子哥一网打尽啊,认识的够全。”
水溶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笑容里攸然染上一丝冷意:“这可说不准。”
“那他一网打尽干什么呢,都收作后宫吗?”
水溶晃出去的心神一下子被拉了回来,他好笑道:“你这小脑袋里面究竟都装的什么啊?”
“哈哈,开玩笑了。”
“开完玩笑就快出来,一会水就凉了。”
“遵命,我的王爷。”
水溶因得一句随口说出的话又晃了神,“我的”王爷,心里怎么忽然那么甜呢?
贾兰洗完澡往床上一躺,俩眼皮就开始打架,他拍着水溶的胳膊迷迷糊糊的说:“睡吧睡吧,明天再聊。”
马上就要五更了,水溶反而没了睡意,他盯着转眼就沉入梦乡的贾兰,不甘心的往外扯他脸颊。贾兰胡乱抓住他手,口里嘟哝了两句,脑袋埋进被子。
水溶捏了捏他抓着自己的手,细腻温软的触感让他不舍得放手,鼻间更是缠绵不绝的兰花清香,他凑近那白皙的颈项,在上面流连不已,口中低声叹气:“十二岁,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第二日,贾兰一觉睡到午时才醒,旁边枕被依旧是凉的。贾兰一翻身躺到凉被上,心想水溶老这么来无影去无踪的,其实都是自己在做梦吧。
再翻身,就感觉被什么咯到了,伸手摸出个东西来,贾兰细细看了下,是一方玉质兰雕,袖珍的很,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倒是翠绿的可爱。
贾兰翻来覆去的看,喜不自胜。
瞧,不是自己在做梦。
房里浴桶脏衣服都已经收拾妥当,采文听灵进来伺候,说宝玉还没醒,大太太正朝茗烟发火呢,言道下次再让宝玉喝多了,就把茗烟打发到柴房去。
采文奇怪的道:“听铭清说,昨儿个兰哥儿喝得也不多,怎么今日也起的这么迟。若不是早就跟先生告了假,可不得要受罚来着。”
贾兰笑道:“大概是睡得舒坦,不知不觉就睡得久了。”
采文更加奇怪:“这床还是这床,被子还是这被子,怎么今儿个就睡的舒坦了?莫不是睡前喝点酒就能睡得香,那我可得去向大奶奶说去,让兰哥儿每晚上都喝点酒。”
听灵打下她手,气道:“出的什么馊主意?若是每天喝酒,那可不变成酒鬼了?”
贾兰拿过毛巾擦擦脸,圆场道:“好了好了,采文你也要允许我偶尔睡个好觉对不对?”
采文嘟着嘴道:“你们俩人都欺负我,好像就我十恶不赦似的。”
听灵接过毛巾在采文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笑道:“那我们都十恶不赦行了吧。”
采文不依的追着她打起来。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贾兰摇摇头向李纨请安去了。
早朝时圣上下了旨,宣北静王回京。未时(附:下午三点),北静王便出现在了养心殿的西暖阁里。
“朕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当今皇上从奏折里抬起头,看了水溶一眼淡道。
“皇上召微臣回京,微臣不敢不从命。”水溶轻笑。
“朕那时既然放任朝臣给你写信,便是原谅你了,为何不回来?”
“微臣谢皇上谅解。”水溶撩起下摆跪到地上。
皇上听着这谦卑的话眉头反而一皱,扔下笔疲惫的道:“你没原谅朕。”
水溶低下头,“臣不敢。”
皇上瞪着他头顶明晃晃的簪子,突然伸袖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奏折、毛笔、墨水落的满地都是:“你不敢?你都把六和苑烧了你还有什么不敢?”
水溶抬起头,眉眼冷对,没有否认自己烧了六和苑,也没有追问为何皇上会知道。他挺直着背一字一顿的道:“微臣罪该万死。”
“你……你!”皇上气得手指发抖,捂着胸口猛然咳嗽起来,一声一声似是要连心肺都要咳出来,把周围小太监们吓得乱喊“御医”。
水溶跪在地上,拳头握得青筋崩露,眼睛闭得死紧。他告诉自己不能抬头,一抬头必定心软。
御医开了几丸丹药,小太监伺候着皇上服下后,皇上气息平静了好多,他摆摆手,小太监和御医低下头又退了出去。
皇上闭上眼,神色更加疲惫:“不喜欢,烧了便烧了。只是可惜了易那几幅字。”
水溶跪在地上叩了头,淡道:“微臣告退。”他起身一步步后退。
皇上忽然开口道:“溶儿,朕眼看时日无多了。”
水溶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叹了口气,道:“你出去吧。”
“你命中犯煞,一生孤苦,周身之人非散即别。”
“命中犯煞……非散即别……”
正值十月,秋风刺骨,水溶站在繁华败尽的枯枝中,神思恍惚:“唯有一人可解之……唯有一人可解之……”
他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见贾兰,想要见那个不受自己所苦,不受自己所累,能常伴自己左右的人。
他迅速转身,甚至运起轻功,犹如一阵烟飘向拱门。
在门口处却被人拦下了。
水溶看到来人,隐忍下不耐,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太子水临,他挥退侍从,盯着水溶问道:“为什么烧掉六和苑?”
水溶轻笑一声:“怎么都知道是我烧的?”
水临皱眉道:“大概除了我、父皇没人知道了。”他接着道:“那个地方对父皇多重要,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做这等不孝之事?”
水溶本想讽刺几句,又觉得疲惫不堪,便摇摇头道:“那房子藏得秘密太多了,一把火烧掉也干净。”过了会又道:“刘皇后已经怀疑了。”
水临眼睛猛得瞪大:“怎么可能?”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五月死的那个陆仁嘉就是刘皇后派去查此事的人。万幸的是那人勤奋有余,聪明不足,未查到什么。”
水临思量片刻,问道:“那陆仁嘉是父皇要求杀的?”
水溶点点头:“当日在孝慈的人,只我功夫最高,来回不受别人怀疑。”
水临叹气道:“我还是觉得你放火不对,单就王叔那些遗作,不说父皇,我想想都难受。”
水溶推他:“行了,我的大哥,那些东西你就别担心了,我都收拾好了。”
水临一喜:“你没烧?我就知道。”
水溶脸色一变,慢慢低下头:“我不敢烧,也不能烧。”
水临待要问他为何,却听他又说了一句:“我害怕一把火烧干净后,我就忘了自己是谁的儿子。”
水临一惊,只觉身边一阵风飘过,眼前已经没人了。
贾兰下学回家,半路上经过一间茶楼,突觉额头上被什么砸了一下,他抚着脑门,恼怒的望上去。只见二楼某个穿着白衣的俊朗男子晃着指间的花生米,冲着他温和的笑。
贾兰心中一喜,跑进茶楼。蹬蹬蹬,又跑上二楼。
“你怎么在这?”贾兰坐到凳子上就开始发问。
水溶给他倒杯茶,笑道:“出来坐坐。”
“一个人啊?”贾兰端起茶杯一口喝完,问道。
水溶再倒一杯,点点头:“人多了麻烦。”
“也是。”
水溶问了点贾兰的学业,贾兰又追问了些庐州的风土人情,二人聊着聊着不觉天已黑。贾兰一拍脑门,愁道回家一准被娘亲说。
水溶道:“我送你回去。”
贾兰没有推辞,路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差点忘了你的生日礼物。”
水溶好奇道:“什么礼物?”
贾兰摸摸头,有些羞赧,“是我自己捏的泥人。”
水溶一副惊着了的表情,反应了一会道:“是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手里拿的那种泥人?”
贾兰忙点头:“就是那种,我好不容易跟人学会的。”
水溶奇怪道:“怎么想起来学那个?”
“好玩嘛。”贾兰兴奋的道,“捏的很像的,等回家我拿给你看。”
到了大观园,水溶等在园外,一会功夫果然见贾兰一手拿一样东西跑了出来。
“瞧,这是你,这是我,像不像?像不像?”贾兰邀功似的举着手里的东西给他看。
水溶接过细细看了一下,果然很像,就连他扇子上的玉雕坠都捏的栩栩如生,似乎一刮风就能飘起来。贾兰那樽倒是可爱至极,认认真真念书的样子,下巴再加上胡子,估计就是教书先生了。
水溶赞赏道:“没想到你做这么细。”
贾兰得意的道:“那是,我学了好久了。”
水溶一手拿一个,有些爱不释手,“你还给谁捏了?”
“因为一直在试验着捏这俩,所以目前只有你了。”
“好,那以后别捏别人了。”
贾兰奇怪道:“为什么?”
水溶理直气壮的道:“你这是送给我的生日礼物,礼物不应该是特殊的吗?如果人人都有,那还能算礼物吗?”
贾兰挠挠头,“好吧,我知道了。”
水溶笑道:“没关系,你可以捏各种各样的我,例如睡觉的、喝茶的、看书的等等,不也可以练习吗?”
贾兰撇嘴道:“我要那么多你干嘛?”
水溶敲他头:“别人要都要不来呢。”
贾兰摸着头求饶:“好了好了,我要我要,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好吧?”
水溶揉揉他脑袋:“嗯,真乖。”
贾兰冲他翻了个白眼。
将泥人摆在床头柜上,水溶看了良久,方笑了笑,去了后院。
这么晚了,北静太妃仍然坐在佛堂里在念着经,听到水溶进来,也没有停下。
水溶跪在门边,轻声说了句:“母亲,我回来了。”
北静太妃念诵着佛经,依然没有停止。
水溶坐了一会,便起身离开了。
经声似乎停顿了片刻,但又好像没有停顿过。
水溶回到房中,躺在床上,盯着床头柜上两个活灵活现的泥人,不禁念道:“你命中犯煞,一生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