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兰见她恢复笑容,心中不免高兴,便又说了几句才告辞。黛玉也没拦,只说道:“有空你们就来玩。”两人应了。
走出不远,回头看到黛玉倚在窗边,仰望着黑黑的天空,脸上表情隐隐有丝伤感,浑身罩在昏黄的灯光下,烟朦朦的,似乎下一秒便要消失。
贾兰叹了口气,回过头。
贾环自然也看到了黛玉的样子,便说道:“你整日劝我达观笑世,你怎么不劝劝林姑娘?”
贾兰摇摇头道:“你和她不一样。”
贾环问为什么。贾兰便道:“你让我看到希望,可是林姑姑不能。你眼里有很多东西,可是林姑姑眼里只有宝二叔。”
贾兰没有经历过爱情,无法理解黛玉对宝玉的感情。那种盲目的,除了那个人的好再看也看不到其他的爱情,他不明白。
他对宝玉的认知亦是矛盾,他一面觉得宝玉在外招三惹四着实可恼,一面又觉得他是真心对黛玉好,是贾家对待黛玉最真的一个人。
黛玉从小和宝玉一块长大,同食同寝,同进同出,又兼之同心同志,又岂是其他姑娘所能比。自小视线中生活中只有这么一个有趣男子环绕,想不注意,想必很难吧。
而,不倾心,怕是更难。
也许是二十一世纪的宝黛爱情宣传的太过到位,贾兰被潜移默化的认为黛玉这一世凡世生活为宝玉而起,她的一世磨难也是为宝玉而生。所以他并没有去阻止过什么,更甚者也许他根本没有想起过去阻止。
贾兰望着半空中明月,幽幽长叹了一声。一直以来的他是不是都做错了?
贾环说道:“本来女子就是这样,一辈子哭来笑去都只为了一个男人。”说这话时,他想到赵姨娘,心里不禁郁结。
贾兰摇摇头,却没有反驳,只说道:“女子可以选择做菟丝花,也可以选择做橡树。你看琏二婶子。”
贾环笑道:“你不会是想让林姑娘去夺琏二婶子的位吧?我可想象不出来她拿着算盘,横眉竖眼的样子。”
贾兰被他一描述也笑了,说道:“哪有那么夸张,只是说稍微再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就好。”
贾环拍拍他头道:“行了,别想了,就属你最小,还就你管的事多,以后他们的事他们自己料理就成,你中间插一棒子也不合适。好好念你的书,练你的剑去吧。”
贾兰瞪他道:“说的好像你大多少似的。”
贾环叉着腰哈哈大笑,说道:“好歹比你大。”贾兰一个没忍住,扑上去就要揍他,被贾环闪过去了。
如此打闹至稻香村,贾环便告别回了家,贾兰进屋,见李纨正独自垂泪,忙走过去急道:“娘,你怎么还哭呢,多伤身啊。”
李纨把他拉进怀里,抱着他泣道:“幸好,幸好,我还有你。”
贾兰一听这口气,知道她仍未从旧时记忆中出来,心内不禁酸涩万分,忙紧紧回抱她,应声道:“兰儿永远在娘身边!永远!”
22、狂奔,邀请
第二日一早,贾兰梳洗完毕,便去了怡红院,因见着宝玉还在睡,便拉过袭人小声问道:“可有大好?”
袭人答道:“夜里擦了两回药,五更时我看了一下,淤血残皮已经没有了,刚太医来看过,已是大好。”
贾兰点头说道:“那就好。”他进屋又看了一次,方出来道:“我去上学,若还是不好,就报给琏二婶子,不要扰老祖宗。”袭人应是。
贾兰回到稻香村,跟李纨说了下宝玉的事,吃完饭和贾环去贾母处请了安,便上学去了。
晚上下了学少不得又去探看一番,因见宝玉脸色已经恢复,正趴在床上和丫鬟们逗笑,不免恼怒了几分,但并不曾论起此事。
等过了几日,又听李纨说贾母疼惜宝玉,见他棒伤一日好过一日,心中欢喜,特意吩咐贾政不可再用外人待客这种事情烦他,过了八月才许出门。
宝玉听得如此消息,心中自然快活,整日只在园中游玩,不过每日一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其余时间皆甘愿为丫鬟充役,日日闲消痛快。后又听及别人劝告,反生起气来,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众人见如此,也都不向他说那些正经话了。
贾兰因见宝玉因这事素敬与他心灵相通的黛玉,便不再理会。
因宝玉挨打这事全由出府与混人相交引起,贾政心内气愤,便命府内公子、少爷无事皆不准出府。贾兰倒是无碍,日日在私塾用功学习,家中勤于健身,不怎么出门。
只苦了贾环,贾兰本道贾环会抓头挠腮急不可耐,却不想贾环居然沉下心来,在府内静了下来。后来才知,原是齐亦已经离京回了江南,临走留了几本书,又留了几只信鸽,让贾环与之时常联系。
贾兰一面心想齐亦终于走了,一面又莫名其妙的想到不知齐亦和水溶那日商谈的事结果如何了,最好是没谈成。
这种禁足生活一直持续到八月二十日贾政点了学差(注:朝廷委派工作),出外做事才止。
贾政走了才两日,宝玉便按捺不住心思整日往外跑。老太太、王夫人因见他身体已是大好,便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管了。
却说这一日风清气爽,阳光明媚,天气晴得很,宝玉一大早起来便跑到稻香村,拉起刚吃完早饭的贾兰往外跑。
贾兰哪里肯应,一顿挣扎后,力气终抵不过宝玉,还是被摁到马车上随宝玉去了不知道的目的地。
马车一路狂奔到郊外,直到了一处高山脚底才停了下来。
贾兰满心疑惑的下了车,一眼便看到前方类似驿站处的小院落前有几个人牵着马在有说有笑。
说话的几人自然早就注意到狂奔的马车,因马车上挂着荣府的标志,便皆笑道是宝兄弟来了。谁知先下车的却是个不熟悉的小公子,一时间不禁都愣了下。
冯紫英先反应过来,上前笑道:“早先宝兄弟一直说要把你拉出来,我还道依你这性子他不能成功呢。”
贾兰笑着一拱手道:“冯大哥说笑了。”
冯紫英笑道:“你二叔把你拽来,他人呢?”
不待贾兰回答,车帘被人一把扯开,宝玉露出脸笑道:“我今日可是给你找了一个顶尖的对手,你要怎么谢我?”说着,抱了两张大弓递给车边站着伺候的茗烟,一把跳下车来。
冯紫英身为神武将军之子,出自武学世家,箭艺、兵器皆属京中佼佼者。他见贾兰年龄幼嫩,人小身瘦,虽常听闻宝玉赞贾兰用功,但仍忍不住有些小瞧之意,便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贾兰自然听出他不以为意之意,也没有太在意,只轻笑了下。
宝玉亦笑着拍了下冯紫英的肩膀。
其余几人听这对话,也算猜出了贾兰的身份,便都凑了过来。
宝玉一一介绍,俱是京中世家的公子,有皇商之子,亦有官家少爷。
贾兰特别注意了一人,那人身穿天青色宽襟长衣,腰间系碧玉缎面绸带,长得眉清目秀,玉树临风。宝玉介绍说是城北卫家、礼部侍郎卫林之子卫若兰。
卫若兰微躬揖礼,对着贾兰笑道:“常听宝兄弟说起有个能文能武的侄子,今日一见,必要讨教一番才是。”
贾兰心内苦笑,这话只怕是宝玉开玩笑时说的大话吧,不禁摇了头道:“不敢不敢。”
宝玉见他二人礼来往去,不觉有些不耐道:“今日既是出来玩乐的,便俱是好友,你二人怎迂腐至此?”
冯紫英大笑道:“宝兄弟此话说得不对。”
宝玉问道:“哪里不对,本就是该高兴的,他二人偏偏合着来扫兴。”
冯紫英又笑道:“你既是明白他二人是合着一块的,何必还去搅扰呢?”
众人皆疑惑,便问:“此话何解?”
冯紫英道:“你看这二人,一个是兰,一个似兰,可不是同道中人?我等都被排除在外了啊。”
宝玉一听,确是此意,不禁大笑:“说来,倒像是我不知趣了。”其他人听了亦是大笑。
贾兰和卫若兰相视一笑,没再言语,但心内已隐隐将对方划为知己之列。
正笑着,前方有人道:“大老远就听到有人喊同道中人,怎得今日不开围猎,倒开起认亲大会来了?”
听得这含笑声音,众人皆笑,转身面对来人跪下请安。
来得这人江海五爪坐龙白蟒袍加身,银翅洁白簪缨王帽罩顶,眉间含笑,温文尔雅,正是北静王水溶。
贾兰跟着跪下,心内猜到今日定是北静王邀请诸人狩猎,而宝玉早先不告诉他目的地,怕是明白若他知道了又要拒绝。
水溶让众人起来笑道:“今日只谈玩乐,无须拘礼。”
贾兰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但见众人对北静王如此随性的话语表示默认,便马上了解这些人和北静王应都是熟识。再一想平日宝玉偶尔说及水溶此人,道他性情良好,从不以权压人,心里便有些释怀。
冯紫英站起身后,突然坏笑道:“李良那家伙今天竟然迟了我们一步,大家说要如何惩罚他好呢?”
李良乃朝中虎威将军之子,贾兰是知道的,但却不知冯紫英竟与他相熟,坊间可是有传闻神武将军与虎威将军年轻时因一语不合,赌气到现在,连当今圣上都无法使此二人和平相处。
这些话自然是从贾环处听说的,他从没疑过贾环之言,但现今看到冯紫英说起李良一副亲近熟悉的样子,不禁怀疑起流言是否可信。
众人一阵哄闹,乱七八糟说起整治李良的法子,水溶却道:“你们现在口里说说也就罢了,小心一会反用到你们自己身上。”
众人道:“王爷此话怎讲?”
水溶道:“李小将军今日一早就来到别苑了,可比你们都早了一个时辰。”
李良因随其父虎威将军出过几次征,亦领过几次功,所以人称小将军,冯紫英因得此事常常对他不服,两人经常打闹,也大多因为此事。
冯紫英听得水溶此言大惊道:“这家伙居然这么早就到了,也不喊我一声,真不仗义!”说着,风风火火上了马就往山上冲,口里尤喊道:“看我去收拾他。”
贾兰看着这一路飞尘,脑门子挂了一大滴汗,平日只知冯紫英豪爽,却不知还有这莽撞时候。
众人看他已走,便都看向水溶。水溶挥挥手,“大家都进去吧。”众人得令,各自从院前骑了一匹马,进了山。
驿站里的小厮牵出两匹马,贾兰、宝玉各领一匹。水溶上了马,贾兰二人略后于他。
水溶道:“没想到兰儿会来。”
贾兰道:“是贾兰唐突,扰了王爷。”
水溶摆摆手,“倒不是这个意思,本王很高兴你能来,只是有些诧异,听宝玉说起过,你甚少出府。”他侧首望着贾兰笑道:“今日如何这么给本王面子?”
贾兰心道,我本不想来,是宝二叔拉我来的。只是这话如何说得,正思索如何回答之际,宝玉笑道:“既然是王爷相邀,兰儿哪敢推辞。”
水溶笑道:“既如此,那以后定要多多邀请才是。”
此话一出,贾兰不知如何应对,只好拱手道:“贾兰不敢当。”
水溶微皱了眉,复又笑道:“刚说了不必拘礼,你就来了个不解风情。”
贾兰抓着缰绳,沉默了一下,说道:“王爷说的是。”
水溶见他略带稚嫩的眉眼沉沉敛起,一副小大人般认真思索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北静王狩猎自然要在自家王院,这猎苑名称六和,依六和山而建,占地极广,据闻山内环境奇妙,有四季同存之说。在前北静王水易助当今圣上登基第三年,即天朝历宣武三年,当今圣上将此山赐予水易。后水易临此山建造了王府猎苑,即今日的六和猎苑。
原意是供自家赏玩,但水易薨逝时,水溶尚年幼,猎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处于完全封闭状态,这让京城无数爱好狩猎之人扼腕叹息。
后来水溶渐渐长大,在外学艺归来后,便开始大肆开放六和猎苑,但碍于水溶王爷之名,敢于前来的人甚少,数来数去也只有冯紫英、李良等几个年少轻狂的青年经常来。
这些事贾兰原并不知道,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他自然是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的。但这些话从水溶口里出来,他就一定要听的,而且是极认真的听了。
宝玉早已快马加鞭去追冯紫英,现下只有他们二人在悠哉游哉的骑着马一个讲故事,一个听故事,这情形不像是去狩猎,倒像是去郊游。
水溶骑在马上偏首看贾兰面色严肃,认真听讲,不由无声笑了一下。
23、陪同,邀请
水溶带贾兰到达山中聚集点时,卫若兰、宝玉等人正在和一群贾兰不认识的人说话。贾兰细细看了一番,却发现冯紫英并不在其中。
水溶自然也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