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施主来为正觉送行,那——也好。”
他们说完,都挥了挥手。之前那两个已经走到高台下的,手持火把的僧侣也走了过来,他们俩一直低着头,显得十分的小心谨慎,其中一个不等吩咐,已经把手中的火把交到了颜轻涵的手中。
颜轻涵淡淡道:“多谢。”
那两个僧侣行了个礼,往后退了几步,退回到了人群当中。
这一刻,整座天目寺,整个塔林,全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胸口那突突的心跳,还有颜轻涵手中的火把,燃烧时发出的毕啵声,他高举着火把,慢慢的走到了高台前。
正觉的遗体,正端坐于上,双目低垂,仿佛怜悯世人的佛陀,正看着这十丈红尘中的碌碌者。
而他的儿子,就站在这十丈红尘中,仰头看着他。
一阵风吹过,又一次撩起了端坐在高台上的,那位高僧大德的衣角。
颜轻涵面无表情,一扬手,便要将那火把投入到高台下面的柴堆里。
就在这时,站在他身边的我一下子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也是在这一刻,我才感觉到他的手腕那么细,简直好像只剩下一把骨头,几乎比我这个女人的手腕还要纤细。而他被我抓住,转过头来看着我,却是平静得很,只问道:“还有未尽之事?”
我想了想,道:“你这么久没见二叔了,没有话想跟他说?”
他也想了想,道:“我心如故,亦复何言?”
“那二叔呢?”
“……”
“这些年来,他也如故么?”
“……”
这一回,颜轻涵慢慢的转过身来,正正的对着我,那张苍白的脸庞上是一成不变的平静:“他自然是有变化的。”
“哦?是什么?”
颜轻涵转过头去,看向高台上的父亲,和那一抹若隐若现的柔胭色,半晌,淡淡道:“他的罪孽,今日满了。”
“……!”
我的心忽的一跳,就感觉那只手腕突然用力,我完全抓不住他,差点被他掀翻,而颜轻涵已经将手中的火把猛地投入了那柴堆里。
顿时,大火在眼前冲天而起。
一股炙热的,几乎要把要人烧成灰烬的热浪袭来,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却见站在高台边上,离火焰只有咫尺之遥的颜轻涵,仿佛一座雕塑似得,一动不动。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塔林里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每个人苍白的面孔,唯有他,苍白的脸庞自始至终,都是那样的平静无波,仿佛万年寒冰一般,不能消融。
而在他的对面,另一个轻寒,正惊惶的睁大眼睛,看着这一片冲天大火。
910。第910章 颜轻涵,要回颜家主宅?
大火燃烧了很久,染红了几乎半个天空。
当那冲天的大火终于慢慢熄灭的时候,晦暗的天幕东方也已经透出了淡淡的晨光,照耀在每一个人苍白而倦怠的脸上。
我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了,裴元修始终陪在我的身后,让我靠在他的怀中。
原来以为我已经很虚弱了,可没想到的是,当正觉和尚火化之后,先倒下的却是点火的颜轻涵。当他带来的那些侍从一拥而上将他扶着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连呼吸都很微弱了,寺里的人把他安排去了正觉的禅院,在那里熬药施诊,又足足的忙碌了一整天,他才终于醒过来。
那双浅色的眼睛慢慢睁开,颜色虽浅,却意外的明亮,立刻映出了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的我的身形。
然后,那张苍白的脸淡淡的浮起了一丝笑意。
“你醒了?”
“……”
“你的情况,好像比起小时候,更严重了一些。”
“……”
“这些年,都没有痊愈么?”
颜轻涵静静的躺在床上,看了我一会儿,转过头,看了一直候在那里的几个侍从一眼,那些人立刻围了上来。
他们似乎早有准备,托‘无‘错‘小说‘m。‘QUlEDU‘盘上放着一小碟青盐、一只汉白玉圆杯里盛着不温不凉的水,他勉强起身,靠在床头用青盐漱口,将水又吐进另一只白瓷杯中,接下来又来了两个侍从封上热水和毛巾,为他小心翼翼的擦洗脸庞。
做完了这一切,才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轻咳了两声,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的事我已经不去强求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他刚刚的做派,再听他这句话,我有些想笑。
不过,当今的中原大地上,所遗的所谓名门世家,族谱最多能往上追溯几代,而颜家在西川经历数百年风浪屹立不倒,他身为颜家的公子,做派富贵些,倒也理所应当。
于是,我岔开了话题,问道:“那你这次,为什么来?”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角,听到这话,抬起头来看着我,像是想笑:“轻盈,我的父亲过世。”
“……”
“我来送他,也来接他。”
“……接他?”
“他是颜家的人,他的遗骨,难道不应该进入颜家宗祠?”
这话出来,我到愣了一下,半晌才慢慢道:“可他出家了。”
“我当然知道,他修行了几十年,早已是天目寺的高僧大德,”说着,他看着我的眼睛,平静的道:“既然如此,那么就更应该明白,他留下的不过是一幅臭皮囊,连他都不吝惜,又何必去在意葬在何处,供奉在何处?”
看着他淡淡的眼瞳,我突然觉得之前想要说的很多话,全都说不出来。
沉默了许久,我脸色苍白的从那间禅院里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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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我听说寺里的老僧们已经同意了,让颜轻涵带走正觉的骨灰,只将他生前所穿的袈裟僧袍当做他的遗骨,供奉进了塔林的一座石塔里。
听到这个消息,裴元修对我道:“你那个堂弟,倒是很有手腕的一个人。”
“……”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本事,把一个寺庙住持的遗骨带走的。”
这个时候我正在收拾我们离开天目寺要带走的行礼,刚刚把离儿的一件小衣服叠好,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一笑,道:“颜家的人,从来都很有手腕。”
他听到这句话,仿佛愣了一下。
我淡淡的一笑。
等我们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便有侍从进来将我们的东西都拿了出去,只是一会儿,这间厢房就空了起来。
而一出门,其他几个人也全都准备好了。
大家都一起往外走。
我慢慢的走到裴元丰身边,说道:“佔真的那件事,你如何处理的?”
裴元丰回头见是我,点了一下头,道:“我留了几个人在这里,随时等着消息。颜公子的意思是,这件事不用再查下去了。”
“他是这么说的?”
“嗯。”
我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
话说完,我们已经走到了天目寺的大门口,刚一迈出门槛,就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还有离儿的大笑声,我急忙抬头一看,却见无畏和尚将离儿举得高高的,然后突然把她抱着头朝下的往下放,差一点就要跌倒地上了,又忽的一声把她举起来。离儿长这么大,大概还没有这样玩过,兴奋的尖叫着。
她一转头看见我,立刻高兴的道:“娘!”
无畏和尚也看见了我,急忙把离儿放下来,走到我面前:“大小姐!”
我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我倒不是吃惊他跟离儿这么疯玩,而是看见他虽然还和平时一样穿着僧袍,但肩上却挂着一个褡裢,脸上也一扫之前知道我要离开时黯然的神情,笑眯眯的看着我,我问道:“无畏叔,你这是——”
“洒家跟你一同去成都。”
“啊?”我大吃一惊:“你跟我们一起走。”
“嗯。”
“可是——寺里的人,你难道——”
无畏和尚笑道:“这可是住持师叔临行前跟我交代的话,他们哪敢阻拦。”
“什么?”我又是一惊:“二叔?他跟你交代什么了?”
“那天晚上大小姐见了师叔回去之后,师叔又把我叫回去,让我要多顾着大小姐,尤其不要让人伤着你了,”说着,他嘿嘿的笑了起来,摸着自己的光头道:“洒家先前都把这事儿忘了,师叔圆寂之后,洒家才想起来,这不就是让洒家跟着大小姐么?”
我的心里不由的一悸。
半晌,才有些沙哑的道:“二叔他,让你多顾着我?”
“对啊。”
“那,那他还说什么了?”
无畏和尚又想了想,道:“正觉师叔说,大小姐是个能干的人,性格太坚强,感情却太脆弱,这样的人最容易受伤的。要洒家记着,一定多顾着大小姐一些。”
“……”
听了他的话,我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傻傻的站在那里。
性格太坚强,感情却太脆弱?
这,竟是正觉和尚对我的看法?
我几乎无法相信,我的长辈,一个幼年时只有数面之缘,而长大后,也只十六年才见了一面的二叔,会对我做出这样的评价,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上。
不知是因为心头的痛楚,还是一些已经无法挽回的遗憾,我只觉得眼眶越来越热,眼睛也越来越红,这时,离儿走过来抱着我的腰,仰头看着我:“娘,你怎么了?”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勉强将泪意咽了下去:“娘没事。”
“娘是要哭了吗?”
“不是。”
“那娘的眼睛怎么红了?”
“娘是觉得高兴。”
“啊?为什么这么高兴啊?”
看着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傻样子,又抬头看了看无畏和尚孩子一般的笑容,我只觉得满满的幸福盈于怀中,之前心里的阴霾,沉重,也在此刻一扫而空了。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刘轻寒和颜轻涵,他们俩一起走了出来。
一看到他们俩,这里的许多人,脸上的表情都沉了下来。
虽然颜轻涵是正觉的儿子,寺里将他和他带来的人都安排去了正觉之前住的那个禅院,但我知道,私下里,颜轻涵搬去了傅八岱之前的居所,和刘轻寒一起住。
几天的时间,我不知道他们会谈什么。
也不知道,刘轻寒会知道多少。
这些天,我几乎没有见过他们,也没有去打听任何关于他们的消息,刘轻寒的记忆恢复与否,他会知道多少关于过去的事,的确是件大事,可经历过正觉和尚的这件事之后,我越发觉得,有的事情,也许只能等老天来安排,又或许,老天是早有安排,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平静的接受,将一切都做得更好,让这件事尽量往好的方面发展,而已。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们两出了天目寺的大门,走到我的面前。
一低头,就看见颜轻涵怀里抱着的灵位。
我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倒是他先轻咳了两声,然后对着我和刘轻寒道:“我们三个同门,是不是应该见个礼?”
“……”
“……”
我和刘轻寒都愣了一下,同时看向他。
他又接着道:“不过,我现在不方便,罢了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和刘轻寒都同时松了口气。
我想了想,道:“轻涵……”
话刚出口,两个人都抬头看向我,我顿时愣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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