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乡下进入‘**’了吗?”
吴显志把两眼一瞪,刚要喊,我急忙捅了他一下,我往四周看了一眼,说:
“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家听见。让人家听见了,又该开你的‘路线分析会’了。他还没开够啊!”
半个月前,吴显志回家,他家在农村。从家里回来,他就说他家那正在搞‘大买大卖’,家家户户把箱子、柜、大缸、小缸都卖了,家中快卖光了。就这一句话,班级党小组开了‘路线分析会’,开了三个下午,把吴显志分析得痛哭流涕。语言全是上纲上线的,不准吴显志反驳。吴显志就说了一句话,“不信,你们到我家那去看啊,**最讲实事求是。”党小组组长说吴显志**。
再没记性的人,也会记得这件事。他瞅瞅我,淡淡地笑了,说:“我把这事忘了。什么他妈进入**了,我看是要进入无人社会了。把人都饿死了,这不是无人社会吗!”
“我可不跟你说了,你竞说些讨厌话。”
我离开吴显志赶快走了。
乡下真的己经进入了“**”吗?有的说这样有的说那样,叫人心里没数。
当时我家从长春市搬到德惠县米沙子公社南面的一个小屯子叫滕家屯,距米沙子镇12华里。我因为头疼请假回家养病,从米沙子火车站下火车,就听到锣鼓声。我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锣鼓打的很有劲,震得周围轰轰响。我在想:
“这不是年不是节敲锣打鼓干什么?”
我向敲锣打鼓的地方走去。走出不远,一拐弯,向前又走十多步,就听到人们的吵闹声:“你家进入**了,我家还没进入哪。”
“***净扯蛋,昨天还没进入呢,今天就进入了?”
大秧歌的锣鼓声咚咚呛,咚咚呛,就像在跟前。小孩子们的唧唧吱吱的打骂声。还听到公社的领导喊:“进入‘**’了!进入‘**’了!”
“进入‘**’了?进入‘**’了?”这可是件大事,咋能说进入就进入了呢,这不是瞎说吗。
一拐弯儿,就看见有三队大秧歌,互相比赛。你来跑旱船,扭得可欢了,船儿左右摇恍,船帮都要成了船底了,幸亏这是在6地上,要是在水里这船非进水不可;我就来老汉背妻,还把老汉压得嘎嘎直叫唤;你来傻柱子接媳妇,把傻柱子乐得直翻白眼儿,我就来孙悟空大闹天宫,孙悟空手拿金箍棒,耍得滴溜滴溜转;你来小媳妇回娘家,小伙子领着小媳妇,我就来猪八戒背媳妇,媳妇在猪八戒身上还不老实。真是拼命地扭,一队比一队扭得欢。看热闹的人一会儿鼓掌,一会儿哈哈大笑,一会儿又嗷嗷叫。你看,耳朵上褂着辣椒的那个老太太,一扭头把辣椒甩出老远,捡起来还咬了一口,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打鼓的人用尽了力气,左右开功,累得满头大汗,光着膀子甩着胳膊,拼命地打,好象非要把鼓打碎不可。吹喇叭的人把腮帮子鼓得老高,象要把腮帮子鼓破,那声音娓娓动听,高一声低一声的,好极了。每队都有一二百人,身穿长袍马褂花花绿绿,有的扣上叩子,有的厂着怀,还有光膀子的。头戴各式各样的帽子,有的象蝴蝶,有的象朵花,有的带尖高高竖起上面带簇英,还有光头的。手里拿着红的、绿的、黄的和粉的大花扇子,呼扇呼扇地起舞,好象阳光下花丛中的蝴蝶,不停地舞动,有的一条红绸子卦在脖子上,还有光着手的。扭得那个欢快劲儿,好象不知累。
进入“**”了!进入“**”了!那人又喊起来了,进入“**”了!进入“**”了!
我想:“进入**?进入**还不够条件啊,列宁说过,**是什么?**是社会主义加上电器化。我国电气化还早的呢,广大的农村还没有电灯电话呢,进入**不够条件啊,这不是瞎说吗……”
再说,在老百姓中买生活必须品还都用票呢,物资还没到极大丰富,还没到要啥有啥呢,怎么能说进入“**”了?因为粮食少,不能敝开肚皮吃,才采用瓜菜代,就是用瓜菜代替粮食,让大家填饱肚子。粮票,分为全国粮票和地方粮票两种,全国粮票在全国通用。老百姓想用全国粮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拿着“粮食购买证”到当地政府去办理手续,要换十斤全国粮票得从“粮食购买证”上叩掉十一斤半粮食和二两豆油,当时我们这里吃供应粮的,居民每人每月二十七斤半,每人每月节约半斤,当教员的(我父亲是教员)每人每月三十一斤,还得节约一斤。瓜菜代,每户每天三两菜,买土豆只能买鸡蛋大小的两个,还不是天天有。怎么办?只好去买“干菜”。这“干菜”不是秋天各家各户晾晒的干菜,而是秋后或冬天在菜地里用筢子搂的黄黑黄黑的干菜帮子!这种黄黑黄黑的于菜帮子要用硷水泡两天才能吃,我们家四、五天就就得买一次。有的人家将苞米骨子或玉米秸秆磨成面,烫大饼子。黄黑了霉的菜帮子和苞米骨子面大饼子,没有一点儿营养,只能填饱肚子。我父亲得了营养不良性浮肿,全身都肿了,脸肿得象馒头,两条腿肿得象两条棒子。那年春节,我们全家7口人,仅买了4两肉,2个鸡蛋,包了一顿饺子。
布票少得可怜,每年每人2。7尺,做什么都不够。
人民群众要吃没吃要穿没穿,这就是“**”了,纯属胡闹!
我转过身去,看见供销社大门前,则是另一番景象。还是一大群人,在那儿七吵乱喊,闹哄哄的围着什么。我隐隐约约地听清一句话:
“这能买多少钱?一口大柜五六十斤,一个箱子二三十斤,能买个三十二十的有啥用啊!要知道这样,我就早把它劈巴劈巴烧火了。哼!”
………【第74章 大买大卖】………
我挤到跟前一看,是一个大蹦秤。过秤的人非常认真,每秤多少斤分毫不差。往后面一看,二十多辆大车拉着箱子,大柜,在那排队。我心里纳闷儿,这是干什么?这箱子、大柜过秤干什么?我问身旁的人:
“这是干什么呀?”
那人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没吭声转身走了。
我又问一位:“他们给箱子、大柜过秤干啥?”
这人用鼻子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我又问一位:“同志,他们这是干啥?”
“干啥?你没长眼睛啊,你不会看吗!”这人的情绪很大,拉拉着脸,对我横眉冷对,“过秤干啥?过秤有大用途!这都是黄金,你为啥要吃饭?哼!你不会自己看吗!问啥!”
“不告诉拉倒!什么黄金?我吃不吃饭和你有啥相甘,不明白我就问吗,你急啥呀。”
他看了我一眼,说:“真没劲!”转身走了。
我看见,大秤后面堆着大柜、小柜和箱子。上落的大柜被风一吹直晃,还出低沉的嘎吱嘎吱的响声。单摆的小柜和箱子东一个西一个,乱糟糟地一大片。还有几个人在那儿叮当叮当的拆柜板子。我还是没懂这是什么意思,我指着那堆大柜问一个老头:
“这是干什么?他们要这些柜板子干啥?唉呀那不都拆坏了吗,他们买这么多箱子柜干什么?”
老头瞅瞅我,说:“还真没看出来,你还真可怜这些东西。看你胸前戴的牌子你是学生,对吧。学生整天念书能懂个啥!念书都念傻了。你没听说过,我国进入‘**’了,不,我们这儿进入‘**’了;就我们这儿。从此就不愁吃不愁喝了,要啥有啥,‘**’你懂吗?”
我看着老头,心里琢磨着,“从此就不愁吃不愁喝了,要啥有啥?我所缺的学习用品也不用愁了。”
老头接着说:“各家各户的东西通通归公,通通归公,什么大柜、小柜和箱子,什么鸡鸭鹅狗都不准有了,这些东西放在家里,不就成资本主义了。我看那,哼!将来媳妇放在家里---唉!不说了,言多有失啊,说多了粘包!”
我问:“什么东西归公?”
老头站在那儿,向东面看了看,用手指着说:“你看那边,看见没有?就在那棵小树的那面。”
“他们在干什么?”
“那几个人抓猪的抓猪,抓鹅的抓鹅,抓鸡的抓鸡,都没闲着。这叫‘社会主义’大买大卖,不大买大卖能把家底拆腾光了吗,家家户户都得干净利索,才能进入‘**’。进院一看是花园,家家都得种花,进屋一看是跳舞厅,家家都得跳舞,不干净行吗!街东面那个村子,一百多户,听说今天要进入“**”了,一晚上各家都把鸣鸭鹅狗都杀了,杀得干干净净。这还不懂,哼!你懂啥呀!”
我还想再问问他,可是老头哼哼唧唧地走了。我听他自言自语地说:
“‘社会主义’大买大卖,哼!家底卖光了就进入‘**’了?这要是到了‘**’得卖啥呀?卖老婆卖孩子?我家就这一口大柜,是我奶奶留下的,保存的可好了,连个坑都没有。不卖还不行!不卖就得没收,还要罚款,弄不好我还得成‘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这要是影响进入‘**’,那还得了,不就成了罪人了吗!***,什么叫大买大卖,这不就是抄家吗!就是抄家!不让活了!”
我似乎明白了,目送他很远,心朝起伏,久久没有平静。
社会主义“大买大卖”?“大买大卖”?就能进入**?这是要干什么?我叨咕着向前走。
到了我家住的村子----滕家屯,一进村子就听当地的干部说,我家这里己经进入了“**”。各家各户什么箱子、大柜,小柜,什么车、犁、农俱,什么马、牛、羊,通通卖掉了,什么鸡、鸭、鹅、狗,一夜功夫通通杀光。家中只留下衣服被褥、锅、碗、飘、盆和筷子。村公社社长说:
“听说全国各人民公社都吃食堂了,咱们公社因为成立得晚,吃食堂晚了几天,我们也不能落后啊。”
一到吃饭的时候,先敲“钟”,人们一听到钟响,像救火一样往食堂跑,到了食堂就是排队。各家有一个代表,不管男女老少大人小孩通通都得排着。好一派“**”景象。我家也不例外,我家的代表是我妈,她是个小脚,走道不太方便。
刚到家时,我以为家中和以往一样,只少有点吃的,我对妈妈说:
“还有剩饭吗?早晨没吃饭,肚子饿瘪了。”
一个月前,我休病假回家,家中虽然没有多余的吃的,但菜粥还是有的。记得那时,我每天挖回一筐苣荬菜,妈把笸沫菜攫净洗干净,做成舀,做菜饱子吃。要不,就把苣荬菜煮熟撒上一些苞米面,做成菜粥。
妈妈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小声说:“没有啊,家里啥吃的都没有了。等一会儿吧,等一会儿食堂就要开饭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食堂当、当、当敲钟,妈急忙下地,说:
“我去取饭,你在家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说:“我也去,好帮你拿。”
等我和妈到了食堂,还剩下不到十个人没打饭了。这十来个人都是老太太,还有三个柱着棍子。
有三个炊事员,一个念名单,几口人给几个菜饱子。一个从大筐里付菜饱子。另一个是监督员,监督名单念得对不对,菜饱子给得对不对。到妈妈班了,这是最后一个了。听念名单的人说,谷凤池(我的父亲)三口人,付菜饱子的人拿三个菜饱子递给妈妈。
妈妈说:“在长春念书的儿子回来了,多给一个吧。”
付菜饱子的人看看念名单的人,念名单的人点点头,付菜饱子的人拿起一个菜饱子递给妈妈。可是,监督员上前从妈妈的手中抢回菜饱子,说:
“这菜饱子不能随便给人,他的口粮不在这儿,他的口粮在学校,要吃得交四两全国粮票,不交粮票不能给。”
“交四两全国粮票?太多了吧?”付包子的人说。
“别看咱这包子小点儿,皮上的粮食也不多,可是,外人想吃就得拿四两全国粮票(地方粮票不好使),这是公社定的,谁敢违抗。”
付包子的人吐吐舌头,摇摇头。
我想要和他理论一番,他横眉冷目,两只眼晴瞪得园园的正看着我,妈偷偷地拽我一下。唉!妈妈无奈,在回家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爹不在家,他去米沙子镇了。弟弟放学回来了。妈拿出她今天挖的苣荬菜,洗净放在锅里,然后把那三个小菜饱子(每个不足一两)捏碎放在锅里。妈说:
“你爹去米沙子镇买干菜去了,两周前他买回四五十斤干罗卜英子,不好吃也吃没了。他一会儿就回来,你和弟弟先吃吧。唉!粮食购买证也没收了,这一个来月饿的够呛,食堂每天早晨晚上净喝菜粥了,每人每顿连半两苞米面也没有。今天中午的菜饱子是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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