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需要哪里都能去、哪里都要停留的职业,他是不太合格的。
碧娅看他微笑,不知道他是想起了什么。她低头上车。
彭因坦看到她的长裙落在车下,弯身替她扶上去才关了车门。他上车就把那个扁扁的盒子放在了一边,启动车子的时候看了眼碧娅,见她静默地望着自己,他说:“直接送你去晓芃那里?”
“好。”碧娅说。她又打了个喷嚏。
彭因坦说:“我觉得你是有点感冒了。黑子很小,绒毛都没褪呢。我身上才能沾到多少?”
碧娅鼻子眼睛都红了,白皙水嫩的面孔上似乎也有一块块红斑,但她还是说:“可能是有点感冒。这边冬天风真大……刚才在机场好冷。京苏说她才不要出机场呢,让一山过去接她。真是大小姐。”
彭因坦没出声。
碧娅看看他,说:“你还是不喜欢京苏啊。”
“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要紧。一山喜欢就行了。”因坦看看后视镜,在前面路口要转弯时,他习惯地看了看道路两边的人行道。靠海边的人行道上是低低的松树,走在上头经常会被松枝碰到头。不过像那个又矮又瘦的索锁,应该是毫无压力……不过他没看到她。
她应该没有这么笨,在初冬这大风的冷天里走回去吧?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五)
“我让晓芃出来接你。”彭因坦说着就要拿手机,碧娅按了下他的手。她柔软的手微凉,按在他的手上片刻就移开了。但是那凉凉的感觉还在……彭因坦说:“谢谢你把东西给我送来。”
“习战辉交给我的。”碧娅轻声说。
“我还要去谢谢他吗?”彭因坦刹了车。他忽然间涌上一股怒气,开了车门下去走到碧娅这边,“下车。”
碧娅下了车,站在彭因坦面前,她眼神清亮地望着他,不声不响。
彭因坦大力把车门关上,看了她一眼,就要回到车上去。
碧娅就看着他,也不出声。
彭因坦走起来虎虎生风。他突然间燃起的怒火,破坏了他从他们见面起就维持的风度。但这毫不掩饰他性情的样子,才是她熟悉的他的本来面目……她以为他会甩手上车,扬长而去。他是有理由这么做的,但是他站下了。
童碧娅轻声说:“对不起。”
“童碧娅!”彭因坦喝道。
碧娅又说了一声对不起。他脸上像是什么在烧,他转了下身,已经看到晓芃从别墅里出来了。
“我不想再从你这里听到这三个字。当初我问过你,离开我你会不会后悔,你告诉我你永不后悔。我也告诉过你,你给我记住这句话,我但愿你永不后悔。那时候你都没说对不起,你现在在干什么?”彭因坦声音冷而沉,句句利落。
“我没后悔。但是我的确欠你一句对不起。”碧娅说。
彭因坦有那么几秒钟仿佛僵住了。
碧娅说:“当时你幼稚、冲动、喜怒无常、一事无成。我觉得你可以是个很好的男朋友,不会是好丈夫,你也不是能给我我想要的高度的男人。再让我回到那个时候去选一次,我仍然会选和你分手。”
彭因坦好一会儿没说话,碧娅也没继续说下去。
“pia,”他和缓地说,“现在我比以前可能更冲动、更喜怒无常,仍然一事无成,而且还幼稚。对任何女人来说,我都不会是个很好的男朋友,也没准备成个好丈夫。要是你觉得我这样还是很好,那就来吧。但是结果是什么,你该清楚。”
他说完了,也不等碧娅说什么,上车就走了。
晓芃出来,正看到因坦的车轻轻鸣笛,扬长而去。她略站了站,对碧娅招招手,等她穿过马路的工夫,观察着她的神情。
“因坦的脾气还是那个样子。”碧娅说着,缩了下肩膀。她手里拿着彭因坦给她买的药,拎起来给晓芃看,说:“不过也还是很善良。”
“所以你又要欺负他了?”晓芃裹着披肩走在前面。
“现在明明是他欺负我好么?你没看到他刚刚发脾气的样子。真可怕……”碧娅又缩了下肩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是对他有感觉。”
晓芃站住了,回头瞪着她。
碧娅经过她身边,走了两步,轻声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pia,”晓芃走在她身后,进了门才说:“你的毛病在于永远不知道满足。身边明明有最好的,总觉得不在的那个更有诱惑。彭因坦和你在一起了,迟早从红玫瑰变成蚊子血,就不如念着曾经青梅竹马那年月,另择佳偶,不是更好?”
“因坦身边有人了?”碧娅认真起来,“除了那个姓乔的画家。”
“就算是没有,他也不会在原地等你。”晓芃说完,也就先进去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早上的飞机。麻烦你的司机送我去机场吧。我忙的很呢,过来就是看看因坦。”碧娅说。
碧娅坐下来换鞋子,瞥了眼装着药的小袋子。
……
彭因坦一路开快车离开,往老城区来。
仪表盘上的油表报警,他开向最近的一个加油站。等着加油的工夫,他看了看手机,拨了个电话给索锁,她没有接。
切换到发送信息模式,刚要输入文字,又莫名觉得烦躁。手指停在屏幕上方,要点不点的。
这个女人真是……
第六章 海边的华尔兹(六)
“先生,一共五百六十块。”瘦瘦小小的一个女生跟他说。
彭因坦看看她,帽檐压在眉眼处,看得出来是个清秀的女孩子。他拿了钱夹子,问道:“女职员也要值夜班?”
“不,我马上下班了。”加油站小妹腼腆地笑笑。彭因坦这帅气的男生和气地和她说话,让她有点意外。
“辛苦。”彭因坦抽出钞票来给她,摆手表示不用找了。
“不行啊,先生,我们规定不能收小费的。您等下啊,我找钱给您。”小妹低着头在腰包里找着零钞。她很快从包里翻出零钞来数着。
彭因坦皱了皱眉,等她把零钞递过来,说声谢谢。他把钱夹子放回去,看到那个扁扁的盒子,伸手打开那象牙签,里面是他获奖的纪念奖杯。是很简单的一个造型,瓷质的。看上去很不错,保存也完好稔。
他看了眼那个忙碌着给后面车加油的女生,把车开出了加油站。
年纪小的时候要多努力……他和一山也曾经在加油站打工。有很多梦想都是在夜间值班的时候无聊聊过的。
像这个奖他们当年就说过,一定要拿到。后来他也心心念念一直想拿,前几年总是入围,但总与最高奖失之交臂。安慰奖拿的越多,越想要那个没有碰过的荣誉。拿了之后倒也觉得没什么了。他没拿回奖杯来,康一山总觉得亏了。竟然还偷偷以他的名义写信去跟评奖委员会说奖杯遗失,想请人家再发一个给他。他听一山说过之后觉得好笑,说那颁奖时候的照片拿去挂在事务所大厅好了……一山说你倒是拿来啊。他才想起来竟然自己手上没有一张当时拿奖杯的照片。不知道其他与会建筑师或者主办方会不会有。
幸好还有个证书,不然这个奖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跟假的似的。
一山见他不热衷补发奖杯的事,就说是起码摆在家里或者事务所里,让人一看太有分量了——康一山比他还在意他获得的荣誉。
他开玩笑说这也没关系,大不了以后再拿上三两座。
一山说他发神经。这个奖一辈子拿一次了不得了,何况还是发给中国人……他想想也是。
拿奖的当天他是很高兴的。
他一高兴还给索锁打电话了。她接了电话,电话里她的语气听起来就是很不耐烦的。到底说了什么他其实也忘了,那天晚上是喝了不少酒的。许多建筑师在一起,他又是拿了个建筑界大满贯奖的意气风发的新锐设计师,当然很多人要来祝贺他、要来恭维他、还有结识他。他享受由成功带来的快乐,放纵一下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因为第二天他就会被自己打回原形,照旧还是要奔波在灰尘飞扬的工地上的。
索锁的不耐烦比以往更早地将他打回原形。他忽然头脑无比清醒,回到酒店洗了把脸就开始工作了。
她好像对他总是不耐烦……
彭因坦给索锁拨了电话,她又没接。
他看看时间,车子开出加油站拐了弯就一路前行。前面是个岔路口,他一错神的工夫,本应该选左边的路,却开上了右边。这样他也就要经过索锁家那条街口了。
他手机继续拨电话,索锁都没有接。
他等的心头火起,车停在街口,过了一会儿,他挂断电话,想要转弯时,发现不太对劲。
他远远地就看到索锁家大门斜对面停了辆白色的货车。他从储物盒里拿出备用的眼镜来戴上,马上认出来那是索锁的哥们儿罗大禹的车。他再仔细一看,就看到大禹在车边站着抽烟……他没有贸然开车过去。
不一会儿,索锁从后面的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彭因坦看着索锁出来是换了套衣服。仔裤黑靴,上身也是黑色的皮夹克,帽子和围巾更是一色的黑,斜背着包还是那一个,手抄在一兜里,走到罗大禹面前站下,不知在说着什么,两人都笑了——笑的很开心,彭因坦似乎听到两人的笑声。然后索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回头看了看院子里,准备上车了。
大禹伸手臂揽了她一下,她转脸对他笑笑。
这么远的距离彭因坦也看到她应该是挺高兴的。这高兴不是装的吧,装是装不出这么好看的笑容的……她抬脚上车前转头往这边看了看,但应该什么都没看到,马上就上去了。大禹也跟着上了车。
彭因坦再拨电话,索锁马上按掉。
他看着那白色的车子开动,忽然做了个决定,踩油门就转弯跟了上去。
他按了那个已经打了好几次的号码,这一次索锁关机了……
罗大禹见索锁把手机关了,就说:“现在不用着急的。进去再关机也不要紧。万一姥姥找你呢?”
他晓得索锁的手机平常是不关的。
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教会姥姥怎么用手机给她拨电话。姥姥的小房间里还有一个铃,按响了整栋房子都能听见。她说过要防着姥姥突然有什么事。
“哦,早点儿关了吧。”索锁被大禹提醒,心里有点烦乱。她定了定神,手臂撑了下巴。
她想着姥姥有事找她固然糟糕的很,但要是意外发现她偷跑出门,那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烦恼的事可不止这一桩。
大禹见她刚刚还笑着,这会儿又沉默了。开始以为她是要提前静静心,调整下心情准备比赛了。一想有点儿不对,她好像刚才笑的时候就有点儿心不在焉,就问:“喂,你是不是有心事?”
索锁没吭声。
大禹担心地说:“你比赛的时候可什么都不能想。这样万一……”
索锁说:“那你别说话,让我静一会儿。要不然真就说不好是一万还是万一了。”
她说着闭上了眼睛。大禹果然听话地闭了嘴。
已经十点半了,街上还车水马龙的,让人看着心里烦躁的很。他们要去的赛车场就是他们练习的那个。这种比赛都是秘密运作的,不管是参赛的车手还是其他参与者,都只会在有限的时间内被通知到地点,以防止泄露消息。她刚刚听大禹说的时候还有点儿意外。那个赛车场虽然也没有标准赛道,不过比起以前参加的比赛采用的场地,好了不止一两个等级。不过对她来说,在哪里比赛倒是也并不那么重要……她没想过要拿好成绩。眼下参赛的基本奖金就是她的目标。能顺利跑下来就成了。
多参加几次,或许能一步步恢复状态。前几次练习,大禹和修任远都说她的状态大概恢复到了八成。八成已经很不错了。她现在不是以前了,总有点儿力不从心。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她自己是知道的。就像今晚,她不知为何,心里是有些不安。也许不安来自于她对身体情况的了解。姥姥曾经给她花了很大力气调养身体,她就有过通宵赛车之后照样去鱼市上货的情况,那么不知疲倦。这一次她连练习几个小时之后,都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