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因坦把表格打到一半的时候,觉得口渴,起来去倒了杯水。
这时候他才舒展了下手臂。
昨晚上画图纸熬了通宵,今天过来就没停了开会,好在事情都顺利,有一点辛苦他也不在乎……他手臂展开在半空,看着表格里头那些菜名,忍不住笑出来……
下班后他又晚走了一会儿。整个事务所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逐一关着廊上的灯。等电梯的时候他回身看了看事务所明晃晃的水晶嵌金字的招牌——为了这个招牌,他和康一山奋斗了很久。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他也还是会为了这金光闪闪的招牌奔走在各地的老建筑之间。
电梯来了,他进去。手机同时响了,他看看号码,接了起来。
是他母亲打来的,已经回北京了。告诉他明天她飞巴黎,因为最新一季的发布会就要开始了……他微笑着听她讲着这些小事,出了电梯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子开出去,外头已经天色昏暗。
他母亲在电话里问他晚上饭是不是有着落了,他笑着说是啊有的。
真是不管他在什么年纪,吃不吃饭、怎么吃饭都是他母亲心头的一桩大事。
他既没有让母亲再给他找个厨师,也没有让孙阿姨真的留下来照顾他饮食起居,他抬眼看看前头,很快就要到目的地了——他的办公室,距离索锁家直线距离开车不过是五六分钟而已,很方便的……
索锁家大门关着,他在外面按了门铃。
好半天才看到索锁从屋子里探身出来瞅了一眼。
第二章 田螺姑娘(二)
索家大门上安装的并不是电子锁。索锁为了安全,白天也都锁着大门的。
彭因坦开始想她未免也太小心了些,接着便想起那天她同城管对峙的情形……她这么小心也是有道理的。
彭因坦对索锁指了下大门上的铁锁。索锁挥挥手示意他等等,身影一缩,门又合上了。彭因坦就在门外等着。受到这样的慢待,他一点都不意外。就在门外等着,看看这院子里的秋色,也挺好……
“喂,你什么人啊,鬼鬼祟祟的在这瞅什么?啊?”冷不丁身后有人问道。
彭因坦一回身,正看到一个中等个头、壮壮实实的男青年扛了一辆电动摩托车走过来。这男青年一边问,一边就把车放在地上了。然后他一手扶在车把上,一手搭在了铁门上,俨然一副视此地为领土的架势……
“问你话呢,你干嘛的?”男青年又问,继而上下打量着彭因坦。“看着你鬼头鬼脑的不像好人。趁我好好和你说话,赶紧走。”
彭因坦见他边说话,边捶了下铁门。铁门嗡嗡响着,还真挺唬人的。不过彭因坦只挑了挑眉,说:“我看你是误会了……”
“误会个毛线……我要误会你半毛钱,回头赔你五毛。”男青年一伸手过来,就推了彭因坦一把。
彭因坦站稳没动,低头看看自己被推到的胸口位置,笑了笑,说:“哥们儿,有话好好说,这就动手啊?”
他微笑着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这男青年,他觉得有点眼熟。
“别以为我tm不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姓陈的无赖富二代吧?你tm够不要脸的嘿!仗着有几个钱,玩儿过几个眼皮子浅的小嫚儿,胆子就肥了吧?你tm知道小哥我tm是什么人啊,敢欺负我女人?你再多看锁锁一眼,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你信不信!”
彭因坦脸上笑意加深,往后退了半步。
这男青年显然是认错人了。不过他也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他了……那天晚上,索锁就是去了他的家、呆了半个钟头之后,又坐上了他的摩托车后座的。
“你还瞪眼!”大禹指着彭因坦。
彭因坦再往后退半步。他已经听到脚步声,知道索锁出现了。
“大禹!”索锁的声音有点飘忽。
大禹哼了一声,歪头看看跑过来的索锁,问:“就是这小子吧?你别出来,我今天非把这小子打成生活不能自理……”
“不是的!”索锁忙过来,“他是过来吃饭的……你干嘛哪!”
“啊,这样,差点儿就胖揍他一顿了。”大禹抬手搔搔后脑勺,还是看了彭因坦,神色间有点将信将疑。
彭因坦打量下索锁,虽然没系围裙,也看得出来她刚从厨房出来。
索锁看上去很镇定。也许是因为就算他挨了打,她也无所谓,反正一点着急的神色都没有,就是对大禹皱着眉问:“你怎么这会儿就来了,不是让你晚点儿嘛?”
“我不顺路嘛。”大禹回答着,等索锁开了大门,又扛着那电动摩托车就进去了,还瞥了彭因坦一眼,转身悄声问索锁:“那这谁啊?md,开这么好的车,别真是什么贵客吧……给你得罪客人啦,怎么办……我刚看他那鬼祟样子,tm以为是那姓陈的王八蛋。”
“不是。也不是什么贵客。”索锁轻声说,“你把车搁这儿好了。进去洗洗手,一起吃晚饭。”
第二章 田螺姑娘(三)
“还是别了……我这一身油,让姥姥看见,又不待见我。我今天就是来给你送车的,搁下就走……我改天收拾干净再来。”大禹抹了下脸,嘿嘿一笑。
索锁看他,指指他的下巴。
大禹又抹一下,仍旧嘿嘿笑着……
索锁说:“傻乐什么呀,你真不进来吃饭,那就快点儿回去。爷爷等你呢吧?”
彭因坦抱了手臂。这俩人拿当他空气了……他清了清喉咙。
大禹和索锁同时瞅了他一眼。
“那我先走。”大禹说着,看了彭因坦。他浓眉拧在一起,看着跟凶神似的。“对不起了啊,刚刚误会。不过你要是真敢欺负她,刚那就是路演。”
听他这么说,彭因坦还没笑出来,索锁先一巴掌拍在大禹背上,说:“快别丢人了,还路演……”
“路演怎么了,又不是什么高难度的词儿。用的不对了?那换个词儿,预演。走了哈!”大禹满不在乎地抬手齐眉,跟彭因坦一致意,出了大门把他那辆四面漏风的吉普车开走了……
彭因坦鼻子一抽,闻到一点点鱼腥味,就说:“哎,我可不吃鱼肉馅儿饺子。”
索锁头都没抬,回身去把那小绵羊发动起来,一边推着往里走,一边就甩了两句给他:“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点菜了?”
彭因坦一琢磨也是,就没出声。
索锁把小绵羊推到楼下门洞处,彭因坦问:“你刚没跟他说我是谁,不报备行吗?”
索锁说:“我怕他把你卸了。”
彭因坦嗤了一声,索锁冷淡地扫了他一眼,说:“打架,你三个绑一块儿不顶他一个好么,嗤什么嗤?小白脸儿除了嘴皮子利索,还能干什么?”
彭因坦也没再辩,跟着索锁进了门。他扫了一眼屋内,目之所及之处,没看到姥姥,就问:“姥姥呢?”
索锁皱眉,说:“我说彭因坦……”
“啊,不让我叫姥姥是吧?那我怎么称呼合适?要不我跟姥姥说……”彭因坦换好鞋,站直了,看着索锁。他神态很认真,个子又高,索锁顿时就觉得自己特别没气势,一时语塞。彭因坦就说:“这段时间你我常来常往的,我要哪儿话说的不留神了,可就……”
“那好。但是你不准多话。要是胡乱说话,马上终止协议。”索锁立即说。她怎么听,都觉得彭因坦这句“常来常往”别扭,而那句什么不留神就简直更加让人听了不是味道。
要是可以,她真想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回一周前。无论如何,她都要躲过那一撞。
彭因坦笑笑,说:“看你这意思,咱这协议不定谁占便宜是吗?”
索锁哼了一声,说:“等着。”
“还没做好啊?饿死了!”彭因坦嚷道。
索锁抄起一旁插瓶里的鸡毛掸子就要对彭因坦抽过来,指着他示意他闭嘴。
彭因坦看她细脚伶仃的,又拿了个鸡毛掸子,样子很是滑稽,就说:“那你倒是快点做去。”
第二章 田螺姑娘(四)
索锁转身走了。
彭因坦笑笑。他倒也不是真的想惹索锁翻毛白眼的。
还没等他离开门厅,索锁忽然又折回来。彭因坦正不知道她又要怎么着,就见她把鸡毛掸子放回插瓶里,瞪着他说:“不准乱动,不准乱看,不准乱摸……就呆这里。”她是指了指客厅里沙发的位置,然后就走开了。
彭因坦等她走后,才进了客厅。
不过他也没有听话地坐着不动,而是先站在窗前看了看外头——窗子是弧形的,很高,木制窗台也很宽大,呈半月形。一旁垂着的天鹅绒窗帘是很深的蓝色,虽然陈旧些,但是在灯光下还是泛着金色,看上去仍然是典雅华丽的……窗台上铺着垫子,也有几个方形的抱枕。他没动手摸。抱枕上的图案应该是手织的,花纹很细腻,又精巧别致。枕边随意地放了几本书,还有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用的旧了,搁在本子上的钢笔也陈旧,也许用了有些年头了……他弯身看看。确定是很久以前出产的钢笔了。现在还有人用,已经罕见。
他仔细看看这个角落,倒是舒适的很。如果没猜错,应该是索锁和姥姥平常坐在这里晒太阳、喝茶读书的。从这窗子看出去,大半个院落尽收眼底,风景也好的很。
索锁还是个挺会享受的人。
等到夏天的时候开了窗,在这厅里,松涛海浪声阵阵入耳,也是很浪漫的。
彭因坦低头看了看摞在一起的几本旧书,都是外国小说的中译本。他从不喜欢看虚构故事,对作家的名字也就陌生的很……
“小彭,来喝杯茶吧。”身后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来。彭因坦一回头,看到是姥姥,忙微笑着过去接了茶杯。
“谢谢姥姥。”彭因坦等姥姥坐下来,他才坐。
他觉察老人家是在打量他的,于是静静地喝茶,不出声。
他以为她会问他什么,不想老人家把电视机的遥控器推到他面前来,说了声索锁今天忙了点儿,回来的晚,这饭做的还早着呢,小彭你先看电视吧,然后就拿起手边没打完的毛活儿开始织了。
彭因坦答应着,过一会儿见姥姥的确没有和他聊天的意思,就将电视打开了。
这个时间当然是《新闻联播》。
他已经有多年不看这个节目,看着节目里从前清俊年轻的男主播,此时都戴上了无框花镜,还胖的险些要占据半个荧屏,就特别想马上换台……他果真换了,只是换了三个台之后全都是同一个节目,他也就放弃了。
姥姥根本就没抬头看,好像电视里播的节目她也没留意。
彭因坦坐在客厅里,和织毛活儿的姥姥一处。他喝着茶,老人家也不和他说话,他自管自的坐在那里看电视。
心思却总是飞到厨房那边去。好像已经有饺子的香味了……他本来就饿了,又喝了一杯茶,就更饿。
索家的茶不算顶好,可也难得了。
“崂山绿茶。索锁自己去茶园摘的炒的。”姥姥忽然说。
第二章 田螺姑娘(五)
彭因坦心里一跳,老太太好像知道他在琢磨什么……不过,索锁自己炒的茶?
难怪这么……
“别跟她说不好喝,她会生气的。她不喜欢人家说她做的东西不好吃。”姥姥又说。她说着微笑了。
彭因坦看看姥姥——老太太低着头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好像是自言自语,并不是特为对他说什么的。
“索锁也不喜欢人看她做饭。”姥姥说。
彭因坦转过脸去盯着电视屏幕,笑笑。
电视里开始报天气情况的时候,从厨房里已经飘出了饺子香。
“明天会下雨,姥姥。”彭因坦说。
“嗯,索锁嚷嚷脚踝骨疼嚷嚷两天了,那是要下雨的。”姥姥点头。
彭因坦本想调侃一句索锁还是人肉天气预报器,不过没有说出口。低着头打毛活儿的姥姥,戴着花镜,神色恬淡安详,他要是用那样的语气说话,显然是不合适的。
这时候索锁过来,说:“姥姥,饺子好了,可以吃饭了。”
她也就扫了彭因坦一眼,趁姥姥不注意,下巴一示意,意思当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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