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骨(顾惜朝遇上雨化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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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骨(顾惜朝遇上雨化田)-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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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行必有吾师,赵盟弟且等上一等。”
  雨化田身上鹤氅就未脱下,这等上一等等得自然是说话的顾惜朝本人。
  顾惜朝穿戴整齐,雨化田自然而然伸出手去帮他整理风帽:
  “帽子反了。”
  赵生的心瞬间碎成冰渣子。
  雪笼文社共分乾坤震艮离坎兑巽八间课室,说是早课,其实也就是诸生每三五人一组围炉而坐,将分发下来的撰文草拟任务完成而已。只要任务一旦完成,随你说笑饮酒,概不拘束。
  二人跟着赵生来至的刚好是最末的巽字间,正如其余七座课室一样,巽字间囊括五列瓦房;每单列瓦房其间打通,可容纳百人挥毫泼墨。
  瓦房内置着二十多个红泥小炉,炉上温酒水,旁边几案坐榻围成一圈,上面笔墨纸砚规矩界尺等物俱在。
  雨化田方一坐下即拿起案上的题目。
  那任务题目竟写的是:试想有重囚身陷天牢,拒不招供,如何以机关刑罚迫其开口?
  下面附带一行小字:禁止搪塞敷衍作答;禁止互相抄袭想法及答案;禁止将此间题目流传出文社,违者以社规论处。
  他几乎可以想到乾字间的题目或许大概就是:试问如何以荒坟野地柏树林布阵困敌?试问如何营迷楼机关蓄怪噬人?
  赵生右边坐着的生员见他二人蹙眉,还以为是新晋的社员有不清楚的地方,笑道:
  “其实也没那么严苛的,桌子上的界尺墨线可以随意使用,可画可写,你们自己怎么想的就怎么答,只要认真完成,是不会挨罚的。”
  另一位围炉而坐的生员也道:
  “正是正是,如果想法足够好,下次就可以升到兑字间……若是一路直升,到了三连间,听说可是有享不尽的福气呐。”
  三连间正是乾字间的别称,因乾卦六爻皆阳,二三得六,故号三连。
  顾惜朝道:
  “多谢两位。只是说起来还有一事不明……这社规……”
  赵生闻言脸上一沉,其余两人也是面露难色。
  一人遮遮掩掩地说:
  “这个……我们也没触犯过禁忌,只是听说搪塞者禁食,抄袭者禁足……”
  雨化田眉头一挑:
  “那泄密者呢?”
  三人面面相觑,而后赵生吞吞吐吐道:
  “好端端地去想这个做什么?做题要紧、做题要紧。”
  雨化田见再问不出什么,只好以墨润笔写起来。
  这会儿他倒真要感谢当年曹少钦拿着鞭子,逼自己每天观摩刑具,隔三日交一份揣摩心得,隔七日再交一份创新报告上去的教育方针。
  若想去三连间看个究竟,只得认真答题。逼供嘛,自然是在保持犯人不死的前提下越残酷越好……
  西厂提督于此事上自认第二恐怕没人敢认第一,可是也不能写得太才华横溢,所以他故意答得稍微笨了一些,让可实践性降低许多。
  正像当年十岁出头的他拿着课业去找曹少钦,东厂督公阅罢批了一行斗大红字:甚妙,然繁复太过难以实行,中。
  得到“中”的后果就是他在暑九伏天里不吃不喝扎马步扎到死。
  雨化田写完后将纸平摊待墨风干,却见顾惜朝那边厢界尺算盘都用上了,素白宣纸上机关环环相扣,顾公子正兴致勃勃笔沾朱砂把图纸上可怜犯人的血染成红色。
  雨化田一看之下就觉得顾惜朝这个想法很妙,但毕竟不是内行,机关刑具虽妙,可实践性依旧不高。
  这就好比是你穷毕生之力造出了个傀儡偶人,眉眼毕肖真人可以假乱真,但它最大的用途只是端茶倒水陪人下棋,这又有什么用呢?
  入不敷出,只能是书生意气空谈而已。
  再一细看,他却发现那机关中其实多处可以省略不要,如此一来不仅不会影响性能还可以降低成本,更关键的是可操作性也大大提高,只需交付能工巧匠即可批量生产。
  玉面修罗惊才绝艳,不会注意不到这些。
  他也是故意的。
  雨化田这才惊觉顾惜朝正是传说中那种放之四海,皆可碾压一群凡夫俗子的英才。
  幸亏顾公子小时候没念过私塾,要不然这得多招恨啊。
  不过到了他这个份儿上,都是一个人默默在角落里读书,私塾之于他也并没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雨化田想一就想二想二还想三,这一下思维就跑了老远,直到旁边又是一阵惊叹声。
  顾惜朝牵起他的手笑得风轻云淡:
  “还请诸位让一让,题目写完,我们也该回去了。”
  二人自回房歇息,雨化田啃完甜糕后刚巧赶上侍儿送来午饭。
  顾惜朝放下手中书卷,待那侍儿走后取出银针药粉,又把饭菜试了个遍。
  雨化田看着他手中银针不由得说:
  “你袖子里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怎么这炼丹方士行旅套装似的玩意儿走哪带哪儿?”
  顾惜朝板着脸纠正道:
  “第一,这不是炼丹方士行旅套装;第二,这套东西原先确实不能携在袖子里。”
  雨化田听这话说一半就知道他有心卖弄,忍笑故作认真托腮问道:
  “后来?”
  “后来我对其稍加改良,又以软竹篾缠裹,就算携其远赴西洋,也是可以的。”
  顾惜朝话一说完,雨化田却未搭腔,只是一直看着他。
  玉面修罗试毒完毕,饭菜虽无任何异状,却已经凉了大半。
  他倒毫不在意,当即举箸吃起来。
  雨化田依旧托着腮帮子看着他。
  顾惜朝吃不下去了。
  “你看什么?”
  雨化田双唇一碰答得爽利。
  “看你。”
  玉面修罗被这两个字说得僵住。
  看你……难道明人讲话都是如此直白不爱迂回的么?
  雨化田又说:
  “你怎么不吃白馍了?”
  顾惜朝好气又好笑:
  “佳肴在前,谁又会去啃白馍?”
  雨化田深以为然,起身离开桌子往床上一躺,歪头看着顾惜朝的侧影。
  “可是我就喜欢看你生龙活虎啃白馍的样子。”
  他说。
  顾惜朝手里一颤筷子都掉了。
  雨化田这是打算把话挑明了说……不对,这不是要害,要害是他竟然把啃白馍这件事和那件事放在一起说。
  顾惜朝是个男人,还是个相当漂亮出众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总是讨人喜欢的。
  以前有佳人粉衫茜裙,羞脸生红地跟他说:我喜欢看你仗剑策马的样子。
  后来有妖姬杏眼桃腮,指尖眼角充满挑逗:我喜欢看你正襟危坐笑看风云的样子。
  也有侠士手执酒盏,笑出个酒窝:我就喜欢你这文韬武略洋洋洒洒的样子。
  还有少年们叽叽喳喳围成团:顾大寨主,我们可喜欢看你舞剑的样子啦。
  这些都很靠谱。
  但是雨化田永远不能以常理度量,他有时想问题做事情绕一百个弯,有时却话来张口直来直去。
  生龙活虎啃白馍?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再说他啃白馍的时候哪里生龙活虎了?
  玉面修罗哭笑不得。

  第四回 雪里点灯夜半蝶飞 薜萝山鬼狐怪妄言

  漆箧。
  通体玄黑,嵌如雪碎蚌。
  饭毕后约一盏茶的功夫,有侍儿叩门收回食案,一送一接,那侍儿竟又双手奉上个小漆箧来。
  顾惜朝蹙眉:
  “这是何物?”
  侍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雨化田来至门边,伸手接过漆箧。
  侍儿见他收下了东西,眯起眼睛笑着点点头,浅施一礼后端好食案离去。
  黑漆箧现在正搁在桌子上,户外指甲盖大的雪花覆在表面,很快被室内地龙高温融化掉,汇成细细水滴淌下来。
  顾惜朝倒持折扇挑开箧盖。
  漆箧两层,头一重只有一张乌墨纸笺。
  雨化田隔着帕子展开那小笺。
  银泥小楷字迹遒媚,没有署名没有副启,像是张随手记下梦里碎语的诗札:
  琉璃皮,雪炼肤,碎开夜色熬花骨。桂魄既出,点灯挂户。
  顾惜朝已经启开第二重,其中置一透琉璃小灯盏,旁边黑纸叠缚白线,好似包着些药末。
  雪月夜点灯?
  漆箧是单往他二人住处送来的,这意思显然是夜里有事,要以灯为信。
  黑纸包中只有粉末,室内仅供热茶。没有清水,如何研调灯芯?
  顾惜朝看向窗外,雨化田已经拿着空茶杯走到门槛处。
  雪落无声,化而为水。
  以雪水和粉,捏攥成丸。
  雨化田将那小小药丸搁在琉璃灯盏里,取出身上火石要试着点火。
  顾惜朝出手制住他的动作,又扫了一眼纸笺。
  雪笼者,雪也,灯也。琉璃作盏,是为灯罩;夜合花末混药捻丸,用作灯芯。
  莹皮花骨俱在,独欠一段雪肤风流。
  玉面修罗取过剩下的药末细嗅暗香。
  他忽而起身,用空杯又取了些雪来。
  雨化田挑眉看着,见顾惜朝将那新雪堆簇于药丸外围,只留出些灯芯头,而后手拿火石轻轻燃着——
  雪里点灯。
  寒炽迥异,可否能交织出一片华光?
  小小火焰跳动在碎雪上,似锦瑟弦动流泻出宫商角徵。
  明开夜合,朝欢暮雨;花雪燃灯,暗香盈袖。
  雨化田盯着眼前人:
  “你怎么知道这几味花草研末搁在一起,堆雪可燃?”
  顾惜朝笑起来。
  “世间万物皆有其理,此前我也并不知道夜合花末和黄丹马荸荠等物,竟有此奇果。说到底,不过一个‘试’字而已。书上万言只是竹杖,登山的脚却是要自己迈出去的。”
  雨化田只是看着他。
  宋诗有言,半亩方塘潋滟澄澈,盖因源头活水清清。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西厂提督机缘巧遇,碰上了一条青色的河。这条河以前也有人遇见过,世传其浑浊沉沙,连倒影都看不见。
  雨化田不理人言,兀自溯流而上,却见这条河澄澈透骨,映出碧空云影星辰流转。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直坐在河畔,看天光水色。
  星移风动,桂月映雪。
  小童执灯,引着两个身披鹤氅的人缓缓而行。
  雪笼文社坐西面东,整个建筑群最西端是一片密林。
  三人在林中绕行良久,方见有遥遥灯火。
  走得近了却好像是又绕回原点,夜色下无论是檐角翘起的弧度还是建筑的轮廓,都与雪笼文社如出一辙。
  门前寂寂无人,穿过中庭空场,却多出来片宽广水域。
  深秋遇雪,水已凝作薄冰。童子抓住湖边某个石栏,竟将其整个向上提起,水下机关大作破冰而出,升起一道小桥来。
  重楼斗拱飞阁流丹,同雪笼文社中雪川阁一般无二的建筑,檐角挂满琉璃雪灯,额枋上悬黑色巨匾。
  冰河灯榭。
  雪川阁是表,冰河灯榭是里。生徒俱以三连间为文社重中之重,殊不知这密林后另有乾坤。
  厚重门扉缓缓开启,年久失修的木头混着艾纳香散发出朽气。
  室内灯火晦暗,惟明间一道辟出,两旁自房梁上垂下银灰纻纱,纱后半透出人影幢幢,皆默然跽坐。
  侍童将灯放置在一边,袖手垂头:
  “秉上师,人已带到。”
  坐在房间最西端的男人黑衣椎髻,口鼻脸型和白日里站在雪川阁前的病弱男子有八分相似,惟一双眼睛以纱网遮住,看不分明。
  小童已拿起灯笼走出去。
  男人声音温柔,好像碎雪融在肌肤间:
  “二位今晨于早会上惊羡四座,我已有所耳闻;午前早课,巽字间里的答卷我也详细阅过,题目简单,两位答得却不简单,就算放到乾字间,也是难以挑剔的好见识。文社诸生俱以入乾字间为荣,然不知有冰河灯榭隐于此间,孤立于八大课室之外。因诸般缘由,此处平日不足为外人道,故午间特以雪灯笼试探,两位既会其意,即是与灯榭自有因缘。”
  王生忙施礼道:
  “小子与家兄粗鄙陋质,蒙上师不弃,于社中赐我衣食席位,已是感激不尽。不知深夜令我二人来此灯榭,是否有何教诲?”
  男人笑起来:
  “看来隐之有所误会,早会上露面的是我胞弟雪川。在下素有眼疾且腿脚不便,不好出户,故隐于此间掌灯榭中事;至于教诲,也着实担当不起。我兄弟原是世家出身,家有余裕祖产,因恶浊世昏昏,方致仕归田。结友纳才,以文会人,建起这雪笼文社。既然到此就是兄弟,承诸位好意,叫我们一声上师,实与朋友无二,又怎敢说赐教。雪夜中引二位来此,亦是我自私之举。文社中生徒三千,几无人有这般学识,我也不过是想同两位促膝闲谈,温茶同坐罢了。”
  顾惜朝听他言辞恳切,且观其袍摆下一双腿脚扭曲萎缩,确实是天生残疾。
  但也正是这样才颇为奇怪。
  若真如他所言,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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