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想让生活永远这样平静、淡然、安详下去的愿望。
“你也是白血者,终有一天会渴望归于平静,会得到期望的幸福。”莫恩的声音,在脑海里淡淡浮起。
渴望归于平静……但是,现在这些算什么?所爱的人们还在等着,水晶星被杀的千万亡魂还在看着;责任、期待,还在身后,像滚滚车轮,一刻不停地碾过来。不知在何处的歃血七星,正急急地探寻着自己的灵气……确实迷茫过,为什么一切都选中了自己,一切都只压在自己身上?
只是因为这体内的血吗?
只因为是白血,就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消把一切扔给我就行了?就以为无论什么事我都能像神一样办个天衣无缝?
渴望归于平静,但是……会得到期望的幸福吗?
幸福,这是个什么东西?
静静地倚着木质的窗框,心中燃不起一星半点的愤怒,有的,只是颠簸之后的无奈与凄恻。幸福,是个虚无飘渺的东西,是个只能说说而已的东西。
只能说说而已。
窗外,飘起了水丝。她伸出手来,任那连珠成串的水在手中弹跳。窗外的人声乱了起来,夹杂着频频凌乱的脚步声。一会儿功夫,街上就少有人迹了。
“客官!早膳来了!”跑堂的敲着门,高声叫着。
“进来,放桌上。”门内的女声变得柔软,不似方才的冰冷。
跑堂的进了门,将点心放好,回头莫名地望了她一眼。屋内昏暗,安静,微冷,只有窗外的雨声缠绵。
“天在哭?”那女子竟轻轻地开口。
跑堂的一愣,眼光中闪过诧异和疑惑,随即笑道:“姑娘是诗人吧?嘿,我是个粗人,我只知道天下雨了。”
“下雨?是什么?”女子表情依然淡漠。
“下雨?就是下雨呗。”跑堂的觉得莫名其妙,想了想,又笑道,“姑娘看来是外星的,没见过下雨吗?就是地上有水汽上了天,然后天上冷,就掉了水下来。”
“老三!磨蹭什么呢!楼下忙着呢!”远远地,传来不满的一声喊。
跑堂的应了一声,向萨伊兰笑了一下,就急急退出房间,关了门。
雨连绵不绝,每一滴都冰凉,没有温度。
她离开窗口,回到桌前用点心,用毕了,便倒在床上休息,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隐约地,总觉得在某一个时刻,眼前会忽然刺出七道剑光来。倏地睁开眼睛,却是什么都没有。
萨伊兰叹了口气。从今之后,也许日日都要这样了。
那面追魂令,当真是害得自己好苦。这样危机四伏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渴望过平凡生活的女人罢了。
何时才能归于平静……
【那个叫幸福的东西……早已破灭了吧。】
【在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破灭了。】
第二十七章 怜香惜玉
雕着精美云纹的云车轻悄悄地落在城外荒郊的草地上,车门打开,一袭温软幽香的水白色裙袍翩然而出。一只宽软的纱袖倚在云车门边,另一只正悠悠地扇着风,扇得袖子轻舞,优雅如蝶翼。
裙袍之上,是一张柔媚却雅致的女子的脸,弯眉如黛,目中流波,两片樱唇娇嫩至极。她神色有点倦意,倚着门边的身姿,柔弱中却带着一点韧性。
“唉……真是的。”樱唇微启,她口中轻轻埋怨道,“没想到这么远的路,累死人了……”
这声音娇柔圆润,几句随意低语,竟动听如歌唱一般。
她歇息了片刻,便缓缓直起腰身来,目光悠悠一转,瞥向青草地上那一点晶莹。小心翼翼地探下头,她注视着那冻成淡绿色冰雕的一簇青草,在淡淡天光下一亮一亮。
“哎呀……”她轻轻一退,随即以朦胧的纱袖掩住红唇,娇笑起来。
浅浅一回身,刚要走开,她轻呼了一声,又慢慢回到云车里。过了些许时候,只见那水裙女子斜抱了一个长身的琴匣出来。那琴匣由上等白木所制,通体素白,又绕了繁复的银丝缠枝纹,甚是华美。
女子纤纤玉指抚过长匣,淡淡一笑,悠哉哉地,散步一般向主城走去。
“窈窕处子,淡上初妆,谁识香阁府里凉?云挂墙头,疑是风作媒;不见霞来,顾盼犹自伤。古来闲人早言倦,多情女子薄情郎……”
本是十分忧愁之曲,却被抱琴的女子嬉笑着、闲散地唱着,悠悠飘了一路。
来这座城里,已过三日了。若不是等那绸缎庄的女人做衣服,萨伊兰绝不会在这城里留如此之久。然而,掂量下自己前几日耗损过度的身体,她心里也隐隐地谢着那女人,要不是她,自己定会勉强拖着这样的身子继续奔波。
端坐在床榻上调息,又引着寒气在体内流转三周,她自觉这两日体力已恢复了十之八九,今日拿到衣服,换了装,便可迅速离去了。缓缓睁开双眼,环视这修葺得精致的房间,凝视那凡人画出的现世神像,心中忽地升起一丝感叹与不舍。
窗外天光淡淡,隐隐地有灰气流动,眼看着又要下雨了。来这三日半,竟要下两日的雨,萨伊兰心想,莫不是自己的寒气真真重到能引天水了?
纷纷乱乱地随意想着,她在桌旁坐下,拎了泡好香叶的玉壶,自斟自饮起来。
大街上,但凡是个男人,也不论乳臭未干还是七老八十,都忍不住把视线集中到那进城的一人身上;即使是女人,也不由得向那人巴望一眼,然后才回身拧了丈夫的耳朵。
这是个抱琴的女子,穿着柔软的水白色裙袍,旁若无人地走在当街。
她没有梳髻,只简单地拢了些发丝软软地扎起来,柔顺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翻动,无心地招惹着众人的目光。那张脸那么娇媚,抱琴的姿势悠悠自然,神色带着那么点点的无聊,俨然是个刚成年不久、还未出嫁的小姐。
有胆大的男人开始嬉皮笑脸前来搭讪,那小姐也不惊慌也不厌恶,只是眉目一低,淡淡一笑,一颔首,便是多少风情万种也黯然失色了。然而,她虽如此,却并不再理会那些人。那些男人便如路过的风景,被她单手一甩纱袖,抛在身后了。
“那小姑娘真是标致!”
仙来居的几个伙计闻听街上有了异常,立刻跑出门去看,不由得啧啧赞叹。
“你们几个!回来干活!”客栈老板在内里一声大吼。
几个伙计使劲探了探脑袋,又讪笑着张望了几眼,才意犹未尽地、悻悻然回店里做活。店老板其实也巴不得快快地跑出去看几眼,但碍着面子,又要教训手里这几个伙计,也只得绷着脸忍住呆在柜后。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路的神情总是那种倦倦的无聊。行着行着,她忽然停了脚步,抬首,撩起右袖遮光,淡淡望向青砖楼上一扇小轩窗,嘴边扬起一丝娇笑。
她这一停步,便引得走路的男人们统统停住了脚步。只见她仍当作无人一般,又一转身,踏进那“仙来居”牌匾下的门。
立时,一层里所有的食客、住客、伙计连带柜后的老板,全都停住了手里的一切动作。几个刚刚没过瘾的伙计,这下统统眉开眼笑,纷纷冲过来招呼。
“姑娘,您是来吃饭吧?”
“姑娘姑娘,一看您便是住店的!”
“吃饭的!”
“住店的!”
“吃饭的!”
几个伙计竟失了平心,吵闹起来。此时便又听老板一声大吼:“干活去!”几个伙计便吃了一吓,各个慢悠悠拖着步子散开了。
不过,这一吼过后,便见方才还一脸怒容的老板,瞬间变了脸,对着那女子堆起满脸笑容。
“姑娘,您是吃饭啊?还是住店啊?”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走到老板眼前,也不羞涩,只嫣然一笑道:“当然是,既吃饭,又住店咯。”
这言语,圆润如歌唱般动听,再加上这流盼一笑,直听得老板心里麻酥酥的,满脑子啥帐也没有了,只剩下这女子的笑靥。
对着这十八九的小姐,已年过五旬的老板简直心花怒放,于是忙笑道:“姑娘这等佳人必定是要住上房啊!我们这有专为女客备的,姑娘一定喜欢!来来,我带您上楼去!”
老板急急忙忙地从柜后上前来,便要把这女子往楼上引,但这女子却站在原地,一步不动。
“怎么?姑娘要先吃饭吗?”
“我呀……”那女子秀眉微微一蹙,樱唇稍稍一撅,低了目光犹豫道,“我不从父母指婚,从家里逃出来……身上……身上半分也没带……我独自一人驾云车至此,已两日没吃没喝……”说话间,那女子便是轻捏了纱袖蘸着眼角,秀气的小鼻子一耸,眼看就要哭起来。
真是娇美动人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怜着爱着啊!
老板心中大动,忙劝道:“姑娘莫哭,姑娘莫哭,你一人逃来此地实是不易,怎能再让你受了委屈呢!你放心,这钱我一分不要了!姑娘尽管在这吃好了!”
女子放下纱袖,带着波光的美目瞥了过去,终于又淡淡地笑了起来。
“老板真是心善之人,必有好报。不过,您当真不要钱?我怎能真的无愧,就这么白吃白喝呢?”
“姑娘你莫要担心!我沙克朗不缺这一点点费用!”
“那我心里可过意不去……”女子抚了抚琴匣道,“我自幼学琴,不如弹上一曲,给沙克朗大哥,这几位小哥,还有在座的客官们送个悦耳吧?”
这一声“沙克朗大哥”叫得这已成一半老头的老板心里像是逢了第二春,还未等他开口,在座的客人和干活的伙计已经连声称好了。
“那,我就献丑了。”
女子娇羞一笑,抱着琴对众人略略一欠身,便径自寻了张空桌,略身一跃,竟轻如飞燕一般,稳稳地落到桌子上。
周围的众人纷纷叫好,谁也没有心疑为何这娇弱小姐有如此身手。
那女子缓缓坐下,优雅地打开琴匣放在一旁,将十七弦琴置于盘膝之上。
自第一个音幽幽散开,整个厅堂的人便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门外已经无声地飘起雨丝,这琴声听来,竟如亲眼看着、亲手触着雨丝一般,恬静却微寒。琴声淡淡,一种无心的愁绪散漫开来,纠缠着雨丝,让人心头一凉,跟着融进这惆怅里。
忽然,琴声变了味道。
淡淡的音律渐渐变得急促,并不心惊,而是一种让人听之而心胸激荡的呐喊。一次次平抹划弦的铮然之声,呐喊着一种悲哀,呐喊着一种不公,让人心中忍不住生出想要出手相助的侠情。雨声此刻竟也急促瓢泼,混着这如悲号般的琴声,在每个人心中回旋,勒得人眉头紧蹙。
女子的神情已由淡笑变得冷肃,微微闭目,只专心于这琴音之上。她拨弦的动作纯熟,一掠一抹如舞蹈一般,竟带了十分的感情。琴音有了生命,活了起来。琴弦颤动着,用音律描画出一个女子,一遍遍地对天嚎啕,不甘地哭诉。
听客全部被琴声镇住,失了一切心智。
顿时,客栈内除了琴声、雨声,无其他。
慢慢地,激烈的悲伤悠悠化开,琴意平复至安静的忧伤。这一次的琴声不若初始那种淡淡,而是一种凄然。琴声仿佛在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诉说着悲哀,几个连音断音,竟似抽泣。音律刚刚抬起又迅速低落,每一次的抬升都比前一次低些,渐渐地,沦至低调,终以一声轻而短促的三合弦中音结束。
门外雨过天晴,而琴声却悲伤不绝,余音绕梁。
过了许久,女子叹了口气,将琴收入琴匣,轻轻掠到地上。周围的听客这才反应过来,纷纷举袖擦去脸上的泪水,有几个女客甚至还在止不住地哭泣,想是也忘记了刚才是以怎样的白眼看那小姐。
小姐径自抱着琴上楼,老板忽然回过神道:“姑娘,敢问芳名?”
那女子全不似方才弹琴时哀愁,上到很高处才探下头来,调皮地一笑,纱袖掩口道:“小女子花名‘莲香’。”语毕,便一溜烟上楼去了。
老板痴痴地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惊。
“花名”?!感情那女人是个……青楼女子!
老板心中一阵不是滋味,也不好再叫她付钱,只得拉了脸继续算帐。
青砖楼顶层。
门外水白裙袍的女子微微翘了翘嘴角,抬起一只手推开了门。反手掩上门之后,她轻轻踏了几步,对着黑衣的女子浅浅施礼。
“这位姐姐,打扰了。”她笑了笑。
黑衣的女子并不惊诧,反是站起身回了一礼。
“请坐。”只二字,绝不多话。
“谢谢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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