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江南平时极少进那种商务楼式四方豆腐样的电梯,但是此刻正在随着轰隆隆的声音徐徐上升,这多少让她费解:这是去哪里?自己并没有目的地,大脑一片迷惘。更茫然的是这个透着清冷蓝光的阴森电梯仿佛永远没有终点,上升,上升,除了上升还是上升。这就让人心揪起来,谁都知道高处不胜寒,她已经感到冷飕飕的阴风直灌脖领子。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赤脚,没有穿鞋,地板冰凉。不安的情绪蔓延着,仿佛脚下那块电梯板随时会撤空,然后一个凌空跌落下去就会万劫不复。这是不安的心理,强烈的不安开始变作紧张,就在忐忑难安的时候电梯门呼哧一声开了……
门外的景象更让她触目惊心,这是哪里?仿佛白垩纪的空旷广袤,到处怪石嶙峋,悬崖峭壁,阴寒的天空,无尽诡异的深蓝,没有星星,视线不远处一片黯淡。更让她费解的是电梯门口站着一个身着白色泡泡纱公主裙的女生,发如墨,乌亮处有种奇异的光泽。她……应该是背对自己站着的,长发垂到腰际,随风摇曳,看不见脸。
江南心里砰砰乱跳,在这样一个诡谲的氛围里面对着一个看不见脸的白衣女子,她是人是鬼?江南不信鬼,这世上永远没有鬼,她在心里默念着,安慰着狂跳不止的心脏。
“你……”她刚想问,面前的女子动了动,裙摆摇晃得厉害,向前踱步。奇怪了——她的手还背在身后向江南招唤:过来……
她就莫名其妙地跟着走了,走到一个怪石伫立的山崖忽然停下来,面前的白衣女子纵身一跳就下去了。江南惊得一身冷汗,若不是急刹住脚差点自己也跟着栽下去。探头看一眼下面,黑得深不见底,一层阴郁的浓雾笼罩在崖底,也许是浮在半中央的,仿佛鬼域的开口,下面隐藏了无数看不见的饿死鬼,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一切……
越是黑暗的地方,越是有种神秘的力量纠结。越是视线无法到达的地方,越是有近身一探的欲望。这是人心里的罪孽,欲望是害人的东西……
江南还保有一丝冷静,这样的地方太可怖,她想回家。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转身欲找刚才上来的电梯,却一回头撞在人身上。还未来得及看清楚面前站得是谁,就被一双可恶的手全力推了下去……
尖利刺耳的风声,仿佛要把耳膜刮破,无止境地下坠,不知坠往何处。天太黑,没有星星月亮,浓郁的散不开的雾,阴影笼罩在崖上,她始终看不清推自己那人的脸……抱着不甘和遗憾,只能坠啊坠啊……坠到修罗道,无数森森白骨像浮在水上的葫芦一样摇啊荡啊,密如蝼蚁似的枯槁手爪伸向自己,欲吞肉噬骨而后快。惨烈的凄厉叫声激荡在谷底,一波高过一波……
江南一下子惊醒了,大汗淋漓嗓子嘶哑,这是个诡异凄凉的梦,暗示这某种不祥的东西。她喃喃自语:有事要发生了……
三川中学一片骚动,学生们一个个翘首张望,教务处的老师急匆匆的脚步暴露了他们的惊慌失措,连粗重的呼吸都紊乱不堪。
一辆呜啦呜啦叫唤的急救车赶到学校,在那间废弃已久的破旧储藏室前停下,白大褂们心急火燎地跳下车,抬下一个担架。担架在被抬上车的时候上面多了一个人,直挺挺的没有半点生机,白色的床单盖得严丝合缝。
施乐乐停下脚步,看着慌乱的人群在面前移动,眉头微皱,一股像死鱼样腥臭腐烂的怪味儿飘进鼻息。“什么味儿啊?”她问旁边的江南。
江南皱皱鼻子嗅了嗅:“是不好闻。”
“那人死了吗?”施乐乐问她。
“……”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的时候,一阵西风刮来,给早春的温润空气里带一丝阴凉。担架上的白床单就是这个时候被掀开的,女生漂染的干焦红发从担架一角垂落下来,一张苍白惊恐的年轻面孔暴露在空气下。学生中发出一阵刺耳的惊呼:“是小乔?!”
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就是高二三班那个疯搞的女生?”
“她是个骚狐狸,整天疯……”
“这回玩栽了……”
“她身边总是一群小太保在晃荡,现在怎么不见了?”
“是不是被那帮混混给谋杀了?”
“在学校储藏室?”
“这也太扯了……”
嘈杂之声没完没了,教务处主任眉宇间的肉已经拧成了肉丸子,满头虚汗像下雨一样往下落,终于忍无可忍向学生发飙:“去去去!都回教室去!这儿没你们的事都瞎凑什么热闹?我看谁不想在三川待了?还想不想参加高考?你们的二模马上就要开始了,谁谁谁……”
楔子(2)
没人再听他的罗嗦,一股脑全跑了。主任长叹气:这是三川建校以来出现的最丢人的一次事故,怎么……怎么会有具木乃伊出现在这里?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接下来最棘手的问题是,怎么对这个叫小乔的学生父母解释,怎么对外界解释?搞不好小报记者会蜂拥而至,接下来各个报刊头条会出现醒目标题:三川出现木乃伊,一女生被吓命归黄泉。明年学校的招生还怎么做?自己的饭碗是否还保得住?
小乔真的死翘翘了,这是许多大嘴姑婆们的最佳谈资,也使这宗离奇木乃伊案的发现成了传奇。死人怎么开口说话?她是第一个见到这木乃伊的人吗?如果不是怎么会那么脆弱被吓得一命呜呼?那躺在巨大玻璃容器里的木乃伊是何人?有谁认识吗?她怎么会在三川?
警察局里的人个个瞠目结舌,看着面前取回的重要物证全都傻了眼。这个玻璃容器虽不及水晶棺华丽绚目,却也光洁干净,难道还有人经常来打扫那个废弃的储藏室?棺木中的木乃伊更是难得,她保存得太好,脸庞显得微微红润,甚至能从白皙透明的表皮下面窥见细密的血管似的。乌黑长发被梳理整齐挽在胸前一侧,女孩儿浓密的睫毛和细长的手指都宛若活人,身着白色泡泡纱公主裙,衣衫被整理得很平整,这女尸会在福尔马林液中保存得如此美丽,实在让人惊讶。这种完美是让人恐惧的,时间在静谧中过得很慢,似乎静止,再盯着这木乃伊看下去,似乎她会像个活人一样坐起来。屋子里的警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寒而栗。
“简直就是个艺术品。”小于忍不住啧啧称叹。
老马看着面前的年轻警察,狠狠瞪他一眼:“欣赏完了?”
对方呆呆地点头。
“还不赶紧去调查?”
“啊?”
“发什么愣?这女孩是不是本市的居民?到底什么人?年龄姓名,家住何方,父母是谁?三川中学跟这具女尸有没有关系,那个储藏室是不是第一案发地点……要查的东西多了,你们还有工夫在这里发愣?”
“这……会不会是什么化学实验室弄的实验品?”小于突发奇想。
“你想法还挺前卫,”老马讽刺他,“有这样的化学实验品吗?拿十几岁的花样少女做实验?国家法律允许吗?死者父母允许吗?况且死者身上的衣物都完好无损,这不是很离奇吗?一会儿法医会来做检验,我们很快会知道这女孩死了多长时间。小于你要把近几年的人口失踪档案全调出来做全面筛查。其他人多拍些死者照片,不但要请全市居民帮我们认人,还要把照片发到网络上多方寻找有用信息。”说完他自己叹了口气,“难得,这是我做刑事案警察二十多年来看见过的最完好的一具尸体了。这张脸,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还这么年轻……真可惜啊……”
“我真不知道那木乃伊是谁。”金刚圈龇着一口黄牙说,“我自己都被吓得半死。真的。那天我是被吓得尿湿了裤子,连滚带爬逃出三川的。”
“你老实点!”小于怒喝。面前这个猥琐的混混是他从的士高舞厅揪出来的,当时他正在舞池里目中无人地狂蹦,脑袋晃得快从脖子上掉下来了。小于怀疑他吃多了摇头丸,把他从黑盖大音箱上拽下来大吼:“跟我回局子,你得对那木乃伊案交代点啥吧!”金刚圈当时就被震醒了,裤子差点又湿了。
现在他已经完全清醒,对着面前坐的俩人民公仆毕恭毕敬:“我说警察哥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天我和小乔摸黑爬进三川那间储藏室,谁都知道那破屋好几年都没人去了,屋顶漏了好些破洞,一到下雨就进水,一股霉味儿能熏出二里地去。”
“你们去那儿干嘛?”
“我们……”金刚圈摸摸光秃秃的后脑勺,一副痞子的油滑样,“还能干嘛?不就是……玩玩嘛!”
“老实点!”
“我已经老实交代了。”
“后来呢!”
“后来,我们刚摸黑进去,小乔就撞上一个硬壳的东西,她说她高跟鞋被卡着了。我就摸到一个特别大的箱子,手感很光滑,凉冰冰的。当时没细想,小乔拉着我蹿了上去,我们在那箱子上面抽了几支烟,也没往下瞧一眼。到第三支点烟的时候小乔抢了我的打火机突然说看看她的高跟鞋磕坏没有。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把胆儿吓破。那玻璃箱子里面躺着一个人,我还想这人怎么能无声无息,被我们坐在屁股底下半天没反应,小乔就一声尖叫吓晕菜了。我这才发现那是个密封的箱子,里面躺的是个死人。吓得我屁滚尿流就蹿了……”
“还有什么没交代的情况?”
“我真的交代了,我知道的全交代了!”金刚圈连说冤枉,不敢骗警察叔叔。
“你认识那女尸吗?”
“我怎么可能认识?向毛主席保证,我第一次看见那女生,不是,那女尸。”
小于跟老马低声交换了意见,两个人站起来整理审讯资料,准备离开。
金刚圈问:“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
“我知道的全交代了。”
小于抬抬眼皮看他:“你跑的时候怎么没带上那个叫小乔的女生?”
“带她?我他妈自己都顾不上还带她……”
小于又瞪他。
金刚圈收敛一点:“我没顾上,再说她都吓晕过去了,我哪驮得动她。”
小于走近他,看着他的眼睛,很郑重地告诉他:“小乔死了。”
金刚圈愣住。
“因为你撇下她跑了,她心机梗塞,死了。”
金刚圈的嘴巴张成了O型,这回彻底傻掉。
正文
第一章 江南惊梦(1)
阳光明媚,桃花嫣红,几只黄鹂鸟不知疲倦地啼叫,如此美好的风景只能从一个小小的铁窗向外窥视。白衣女子无声伫立,嗅着从窗外吹拂而过的空气,长吁一声。
牢门打开,着大明官服的男子低一下头,靴子先踏了进来。
白衣女子回头,孤冷的神情掩饰不住疲惫和苍白,即便是在这深井一般阴森潮湿的牢狱,仍掩盖不住绝世的芳华。
“我的时间到了吗?”她问他。
“还有时间。”他回答。
“那你来早了。”
“我想送你一程。”
“谢谢你。”
“你还想见什么人吗?”他流露出惋惜的神情,语气柔和,充满善意。
她愣了一下,低下头,片刻抬起:“我想见我娘。”
“她在哪儿?”他想满足她最后的心愿。
“在我即将要去的地方。”她依旧从容。
他却皱了眉:“还有什么想要的?”
“给我一面镜子,一把梳子,我想整理好仪容再上路。”
他满足她,叫差人取来物品,自己坐在木凳上,静静地等她梳发。
乌黑的青丝垂直落下,如瀑一样流畅,光泽比丝还柔。她一边梳理,一边淡淡地说:“小时候,我没有名字,娘被人歧视,他们唤她‘下贱奴婢’,叫我‘下贱胚子’。我不懂,他们这样叫我时,娘还在笑,我就天真地以为,那是我的名字……”
他心头涌上酸涩,只道:“你是个不幸的女人……”
她又愣了一下,端详着面前这个铁面冷峻却隐藏柔情的男人,体会到了他的恻隐之心,平静地说:“不!我只是……赌输了而已。”
牢门再次打开,枷锁再次套在她的肩上,他起身走在前面,不忍看她:“时辰到了,走吧!”
行刑台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路人,有人惊艳她的美丽,也有人扼腕痛惜:这么年轻就要香消玉殒,太可惜……
人们似乎忘了,她是个有罪的人……
正午的阳光灼热刺眼,她轻轻舒展眉头,扬起骄傲的下巴,似乎已经遗忘了一切,淡然地等待着,等待着……
行刑的大刀高高举起,在烈日下反光锃亮,人们晃了眼,那把刀,瞬间落下……
“啊——!”
江南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坐起,半天回不过神来。又是那个梦!她闷闷地长喘一口气,庆幸自己像逃难一样在刀落下的瞬间惊醒,仿佛那把刀要斩杀的人正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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