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爸爸生前最爱侍弄这个花园了。
她微微觉得心痛:爸爸昨天刚死,结果一夜之间暴雨就把这花园毁了。也许是天意,爸爸带走了心爱的花园做陪葬品。
“希望今天家里可千万不要来人。”罗婶像是在自言自语。
“罗婶,你在说什么?”她不解地问。
“没、没什么。”
“不对,你刚才明明说‘希望家里今天千万不要来人’,你为什么这么说?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哦……我、我是说,老爷刚死,家里也不太平,最好别有什么客人来访,这个时候……不太方便。哦,再说,太太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将老爷的死向外透露吗。”
她看得出,这个老佣人根本是在撒谎搪塞她。
“我饿了,你快下去准备中饭吧。”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门铃声。
叮咚,叮咚。好清脆的声音,是院子里的大门。
罗婶的脸在一霎那间布满了惊恐的神色,死死地盯着院门,仿佛早已知道魔鬼将要来临似的。
进来的并不是魔鬼,而是三个“人”,三个狼狈的年青人。
显然他们都已经赶了很远的路;浑身都是泥巴点子,头发凌乱,一脸疲倦,可是他们的眼睛里却仍然有一种满满的热情,那是年青的热情,就像此时屋外的阳光一样明媚。
一见到这三个人,雅问心里就很喜欢,他们一下子让她也体会到自已也是一样的年轻。
“你好。”其中的一个高个子男孩不好意思地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很洁白的牙齿。
“你好。”她也笑了。
“我叫高阳,姓高那个高,太阳的阳。”高个子男孩开始自我介绍。他的确是一个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男孩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我们三个人本来是一块儿出来玩的,结果昨天夜里往回赶的时候,车子爆胎了,雨又下得太大,最重要的是我们都没有来过这儿,结果在雨中迷了路,实在回不了家了。今天早上一路走就走到这儿了。请问,从这里进城还得走多远的路?”
她看着面前这三个狼狈不堪的家伙,动了恻隐之心:“如果你们就这样走的话,恐怕到天黑也走不出去,这儿离城区不是一般远,再说你们车子又坏了,到时候还不是得回来再取一趟车?我看不如这样吧,你们就在我家歇一晚上……”
她话没说完,罗婶突然在一边大声地干咳了两声,似在有意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她没有理会,接着说到:“等我哥哥明天上班的时候开车把你们一块儿送出去,也顺便拉上你们的车。对了,你们的车是几个轮子的,不会是三辆自行车吧?”
“不是,我们的车是四个轮子的。”三个人中惟一的一个女孩子一听可以住下来,立刻高兴地蹦了起来,“我们真得可以在你家住一晚?”
她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都的腿都快走断了。你可真是个好人!谢谢你啦!”那个女孩子又蹦了起来,“我叫小美。”
高阳、小美,她暗暗记住了了他们的名字。那第三个人呢,他又叫什么名字?
第三个人也是个男人,看起来比高阳和小美的年纪都要大一些,他从一进门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嘴角始终紧紧抿着,眼睛一直在小心翼翼地环顾左右。他嘴唇的线条很清晰,所有五官的线条都很硬朗,这是一个有棱有角的男人。
无论谁都能从他那双警惕的眼睛里看出来,这是一个充满了戒备心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很招人讨厌。
“噢,”高阳尴尬地笑了笑,大概也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猜测,赶紧伸手拉了拉那个男人的衣角,“他叫莫一,是一个神学家,平常是不怎么爱跟人说话的。”
真没想到,这厮竟然还是一个神学家!她心里不满地嘀咕,但脸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没关系,一会儿我让罗婶把楼上那间空屋子给你们收拾一下,你们先歇一会儿,马上就可以吃中午饭了。不过只有一间空屋子,今天晚上你们只能挤在一起了。要不,小美跟我睡一屋吧?”
“不用不用!”小美连连摆手,“我们三个睡一间屋子就行。”
“你和他们挤在一起?”她惊诧地问。
小美赶紧解释到:“我打地铺就行了,正好晚上我们三个可以聊聊天。再说我们三个都是夜猫子,晚上很晚才睡的,明天早上很早又要走,怕打扰你休息。”
“那随你吧,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的就跟罗婶说吧。另外,一会儿我先给你们找几件干净的衣服先换上吧。”
三个人齐声说“谢谢你了。”
她发现,小美老是用眼睛偷偷地瞟那个叫莫一的木头,连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莫一明摆着知道小美在偷看他,还装作不知道,一直板着脸,目不斜视。
同时她也发现,从听到门铃声起一直到现在,罗婶眼里的惊恐始终没有退去,而且还越来越浓了。
晚上,一家人都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妈妈看着饭桌边突然多出的三张陌生的脸孔,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快。
而罗婶站在妈妈身后,一直心事重重地皱着眉头。
也许是因为爸爸刚死的缘故,除了三个毫不知情的年轻人,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谁也不说话,甚至相互之间都不抬头看一眼。而高阳他们渐渐也感受到了这种不正常的氛围,客气了一两句之后也知趣地不说话了。晚饭是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吃完的,然后大家就各回各的房间了。
饭后没多久,罗婶端了杯热茶送到雅问的房间里。
“小姐,太太让我跟你说,明天无论如何不能再留这三个年青人住在这儿。太太说老爷刚死,尸体都还没下葬呢,家里最好不要有陌生人来,那样会打扰老爷的亡灵。”
“知道了。”她呷了口茶,有些烫,“人家自已找上门来,难道让我厚着脸皮把人家往外赶?我可没有她那么狠的心!”
一想到十六年前的那一幕,她就控制不住怒火。那样狠心的女人,干吗还要生儿育女?
“小姐,都十六年了,你还在恨太太?”
“就是再过去十六年,我也一样不会原谅她!我就是不明白,她为什么送走的不是她的儿子!你们在这个大房子里吃香喝辣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被扔在外头的我?哼!这次如果不是爸爸死了,我哪会有机会踏进这个家门!”
“小姐,这些年老爷不是一直在照顾你的生活吗……”
“一个被抛在外头的孩子和生活在父母身边的孩子过得一样吗!”她生气地打断罗婶的话,“反正我也已经决定了,等过完四十九天之后爸爸下葬了,我就立刻走,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小姐,别说气话。”
看着这个年轻气盛的倔强孩子, 罗婶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辈子都奉献在了这个大家族里,伺候了祖孙三代人,自已无儿无女,所以她把她那份空缺的母爱都寄付在了雷家的三个孩子身上,虽然他们只当她是个老佣人,但这并不影响她对三个孩子的疼爱之心。何况,她本来也就是个老佣人。
这十六年来,她也一直都惦记着雅问。她相信她有多惦记,太太就比她多十倍地思念自已的女儿。她在这个大房子里待了一辈子,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一直认为,太太当初那么狠心地要把雅问送走,一定是有逼不得已的苦衷。
只是她也不能明白,雅问是一个光明正大出生的孩子,是老爷名正言顺的女儿,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苦衷逼得一个原本善良的女人要狠下心抛弃自已的骨肉?
但是有一件事她知道,那就是在雅问被送走的那半个月里,太太每天晚上都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
其实她现在就可以把这些全都说出来 ,但她明白即使这样也不会打动雅问的,这个孩子这十六年是在仇恨中长大的,肯定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动。
多么可怜的孩子,多么可怜的孽啊!
“罗婶,你在发什么愣?”雅问的问话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噢,小姐,我是在想太太说得对,还是让这三个年轻人快点走比较好。这儿荒郊野外的,老爷刚死,他们就突然出现,这确实有些犯冲。而且我老觉得那个叫莫一的,身上透着一股子怪劲,看了不舒服。”
“放心,他们明天一早不就走了么。”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雅问突然感到了沉闷的空气中有一种声音。
那是心跳的声音。
谁的心跳得这么厉害?难道是她自已的?
她用手 摸了摸胸口,还真是。
半夜的时候,雅问猛地惊醒。
真是邪门,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她梦见自已手里拿着一把粗大的铁钩子,硬生生地捅到了爸爸的嘴里,好像是在钩什么东西。她清楚地看到自已的眼睛闪着狼一样凶狠的光。
梦中的情景那么真实,直到她醒来,仍然有些恍恍忽忽,头上还在不停地冒冷汗。
奇怪,自从她回来以后,已经连着两个晚上做同样的梦了。
以前她曾听人说过,如果你总是不停地做相同的梦,那么这个梦就极有可能是真的。
难道说……这个梦也正是对未来的预言?
可是,她又怎么可能对爸爸做出这种残忍至极的事?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正准备重新躺下,突然,一阵刺耳的咔咔声划破了深夜的沉寂。
这是什么声音?她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片刻之后,又是一阵咔咔声传来。她浑身的汗毛都在这时候忽地竖起:那是冰窖的门!
有人去了冰窖!
那个冰窖不是不让任何人进去吗?这么晚了,谁会偷偷去冰窖?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口,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并没有什么人,可是她看见在窗台下那片白亮的月光中,出现了一条细长的影子!
那个人影正向冰窖相反的方向走去。看来,刚才不是有人进了冰窖,而是有人从冰窖里出来。
那条像麻杆一样瘦长的人影行动十分迟缓,两只手臂弯曲在胸前向前伸着,手腕僵硬地下垂。他每迈一步,都是缓缓地抬起腿,再缓缓地放下,似乎动作稍微快一点整个身体就会飘起来似的。那种姿势十分怪异,越看越像一个幽灵!
那个冰窖是放死人的,难道会有活人从里面出来吗?恐惧,立刻弥漫了她的胸膛。
慢慢地,她看出这个古怪的影子正向着大门的方向挪动,他是想进屋!
糟了!千万不能让他进屋!直觉告诉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影子会对屋子里所有的人造成威胁。但是她又很想抓住他,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
就在她心念两转的时候,这个细长的影子已经悄然移到了大门口。接着,他在门口站住不动了,似乎在考虑什么。他静止不动的时候,看起来更像一段树杈的影子。
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就在她眨了一下眼睛的时候,这个影子竟然就倏地不见了!
天啊!她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多想了,立刻冲到客厅拉亮了灯。灯亮着,她就觉得安全许多了,不是说妖魔鬼怪最怕亮吗。
三更半夜的,即使开着灯,偌大个客厅也阴森森的。灯影迷晃,似乎客厅里的每样家具后面都藏着个东西。也不知道刚才那影子到底是消失了还是进屋了。
她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屋子里静得不得了,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发生,甚至还能听到从大哥的房里传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你怎么还不睡?”一个略带沉闷的声音蓦地从身后响起,吓得她一下跳了起来。
是妈妈,妈妈那双浑浊而充满血丝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在她脸上。
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骨子里猛地袭来。
“没、没什么,我去睡了。”她低着头匆匆走进了卧室,听见妈妈在走廊上啪地关掉了灯。
现在她再也睡不着了。一想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就感觉连骨头都在发抖。昨天见到妈妈的时候还没有这种反应,这是怎么了?她安慰自已这可能是心理作用,都是因为刚才见到了那个鬼魅一样的影子受到了惊吓的缘故。
她心烦意乱地起身来到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