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我和老邓第一天进那个店,很明显几个人正在谈一笔不想别人知道的买卖,是我俩不知趣,人家只好进一步来暗示,不管接着问什么东西的卖价,人家都会回答个不卖。
还有一个大忌,行内话叫‘趟价的’,打个比方,我瞅见一希奇古怪的器物,好奇的问人家多少钱啊,人家告诉我是五百,我随口递上一句这东西也就值两百,结果人家看你给价,最后同意卖了,我再说不买,那就成了‘趟价的’,得赶紧溜之大吉,或者和人家好好解释一下是新手,还拿不准主意。但是千万不能跟人犟,那就等于实打实的告诉人家:其实我不想买,我就是想知道这个东西到底能值多少钱,最后死路一条。
还比如看货时碰上真货叫‘开门’、‘一眼货’;货物达到一定的年代叫‘到代’、‘够年份’;遇到新仿货称之为‘高老八’或‘八爷’,做的差劲了就是‘判眼’;而‘拾麦子’、‘捡漏子’‘吃药’、‘打眼’、‘吃仙丹’种种说法,更是不一而足。
老货坏了重新修补过叫‘动过手’,要是从农民手上买到假货,那就是‘铲地皮’的游击队,故意丢给农民埋的‘地雷’。
一来二去,混到了三月份,我和老邓几乎啥也没买,一是那点钱不够折腾,再一个原因是我们要买的三十年代舶来品,属于‘挂货铺’里才多,而这类卖杂货的,都开在天桥一带,这个年下不知道啥原因,生意很淡,很多都关了门,至于琉璃厂这边,侧重在字画、印章和瓷器,包括地安门、东四和西四都这样,前门的廊房头我也专门跑去看过,净是卖玉器珠宝的。
唯一的巨大收获就是,老邓的所谓鱼鳞病给控制住了,真不愧是京城啊,藏龙卧虎!
其实也很简单,我是碰巧见到个老中医在淘换古董,一来二去搞熟了之后,才知道这家伙还是皮肤病方面的专家,不过我没敢带老邓亲自去瞧,担心以他的专业水平看出来老邓其实不是鱼鳞病,那就不妥了,这病随着天热就稍稍好转,老中医又配了几副药,好歹控制住老邓没那么痒了,我俩这个心病才算暂时去除。
在这期间,老邓还真找到了以前的一个老战友,这也不是碰巧,实属正常,以老邓的年龄要比我大四五岁,在部队呆的时间长,教出来的学生也多,他那事儿更是局限在一个小范围内有人知道,以前的老战友还真没有晓得的,所以老邓的身体舒服了之后,我俩的生活变的滋腻起来,小酒更是不断头的约人喝着,几乎把要干的正事儿给忘了个精光。
直到碰上一个人,这种坐吃山空的好日子才被打断。
那是五一前的一天,老邓仍然呼呼睡着,我一大早跑出去吃早餐,看到有家一直没开门的店面居然开张了,一胖一瘦俩年轻人,正站在门口抽烟,瞅瞅俩人,我一个都没见过,肯定是好久没来过的店主,于是我吃完早餐,觉得天气也不咋样,阴沉沉的想下雨,跑去天桥北不见得有啥收获,干脆很随意的转了进去,希望有点新发现。
进去后才发现,这个店里摆放的东西并不多,而且很没有章法,瓷器和小件的玉片都堆在一起,甚至还有些旧家具,跟堆破木头一样随便垛着,看得我心里蛮失望。
那俩年轻人也没有热情的上来招呼我,这可以理解,这行就是这样,客人进门是不能太热情的,不过这俩人看起来心情不错,除了抽烟喝茶之外,还不住口的斗嘴,时不时哈哈大笑。
我走过去他们旁边,尽量面带微笑:“我想请问个事儿,不知道方不方便?”
那个瘦一点的站起来说道:“您就说吧,有空着呢,来,坐坐,我刚泡的新茶,边喝边聊。”
我坐下就问:“怎么称呼呢?叫我黄宁就行。”
瘦一点的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别那么客气,我,丁朝阳,这个胖子叫魏国,瞅你是当过兵的吧?哪人啊?”
我接过茶说道:“谢了,丁哥儿猜的不错,我才退伍没两年,在浙江上班。”
旁边的魏国叫起来:“哟,浙江啊,我们去年才从那回来。”
深渊空屋 第二集 西海白骨 第十四章
我惊奇的问道:“是吗!你们的生意都做这么远!”
丁朝阳掏出烟来让给我一根:“没有,我们是…是去打渔…对对…就跟打渔差不多,来,抽烟。”
我接过来一看,赫然是那种很贵的熊猫,这烟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我也是根本没见过,更别说抽上一口了,上班时抽的那新安江才两毛四一包!我知道现在可不是怀疑真假的时候,赶紧故作羡慕的一边道谢,一边问他:“这么好的烟都能弄到,丁哥儿生意做的不错嘛!”
丁朝阳得意的笑笑:“一般一般,我还担心你这烟别是宇宙牌的呢,说吧,啥事儿?”
宇宙牌香烟是春节晚会上才火起来的,随着马季的一番搞笑表演,让我们这些抽烟的人都知道了这个牌子,听丁朝阳说起这个,我也顿时笑了:“宇宙牌…哪能呢!”跟着我就决定把编造好的谎话说出来了。
我喝了口茶说道:“是这么回事,我呢,是在浙江一家博物馆的保卫科上班,这不,五一节有个战友结婚,我就请了好几天假,专门跑了过来,临来的时候呢,我们那馆长交代我个事儿,他这人是一军事迷,特别喜欢各国的军用小装备,大到钢盔制服,小到挂钩纽扣,一个个宝贝似的的收藏着,知道我来北京玩,再三嘱咐我帮他买点这方面的东西,尤其是想看看,有没德国在二战时候的小东西,我哪懂这些啊,转悠两天也没完成任务,这才来求教,到底去哪能匀出来几件?”
丁朝阳沉吟着说道:“琉璃厂这片地儿很少这东西啊?你没去天桥那边瞅瞅,我记得那边似乎有。”
我苦笑着说道:“瞅了,没发现啊。”
丁朝阳拍拍魏国:“你蹬上车子去跑一趟,那个叫什么老云的店里,跟我提到过这个东西,是二战德军的一些什么勋章,你瞅瞅有没好的,多搂几个回来给黄兄弟过过眼,对了,顺便接上汪倩,说好了中午来这儿吃饭的。”
魏国不怎么情愿的起身出门,嘟哝着:“那你可等着我,我中午回来,一准赶得上饭点。”
我一看两人说的,似乎我想找的东西有戏,赶紧站起来说道:“要不我也一起去吧,反正没啥事儿。”
丁朝阳拉住我:“不用不用,这么点小事他一个人行了,你要真没事不如去别的店里转转,赶中午时候再过来吧。”
我知道行里的规矩,搂货的事儿很常见,也就不再坚持,告辞出去。
回去没见到老邓,心想他可能又去找战友蹭饭了,也就没当回事,拧开收音机随便选着台,听个热闹打发时间。
中午时候,老邓也没回来,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就洗把脸出门,跑到店门口一看,门是虚掩着,里头有几个人正收拾东西,那个丁朝阳和魏国也都在,另外还有个女同志正收拾卫生。
见我过来,丁朝阳招呼我过去看货,一瞅种类还真不少,勋章、帽徽、水壶的一堆,半新不旧都在一个挎包里装着,我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看不出真假和来历,只好涎着脸的问:“丁哥儿能不能跟我讲讲这些东西都是干啥的?
丁朝阳无所谓的说道:“这些我可没这位女同志懂的多,你问她吧,她叫汪倩,是我对象。”
被丁朝阳称呼为女同志的姑娘走过来,冲我笑笑说道:“这些小东西我都看过了,假的倒不会,可也没有太大的价值,都是三几年的德国鬼子装备,还掺杂的有俩意大利军章,都不是很值钱。”
汪倩说完拿起来,捡着面相还好不怎么破旧的,一个个说给我听是干嘛用的,临了,有一个密封的小玻璃瓶,汪倩沉吟了好久说道:“这个小玻璃瓶做工很精细,有点像是医院用的药水,不过里头都干了,只剩一点粉末黏在瓶底,我倒是看不出干嘛用的。”
我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很有条理,看起来也不像是做古玩的商人,于是好奇的问道:“小汪同志,你可真是厉害,说的这许多名词我一个都没听过,是在哪个单位上班啊?”
魏国他俩已经收拾好东西了,在旁边得意的说道:“那你可说的对极了,小汪同志确实不简单,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现在是文物所的干部,上次去浙江,我可算是开了眼,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才女,比起我和老丁这上山下乡的知青,强了不知多少倍。”
汪倩笑着说道:“魏胖你不要瞎讲,文物所那边我早都不去了,就算想回去人家也不要,你就别说那么多打岔了,合着今中午该你掏钱,快点想好去哪啊?”
我包起桌上的东西,拿给丁朝阳算钱,丁朝阳还不错,明说这些都是同行搂货,自己只加了一成利,别的不敢说,货物真假那是绝对可以担保。
我一边掏钱,一边寻思着还得跟他们亲近亲近,那汪姑娘是个文化人,瞅机会打听下德国人的历史,捎带着搞清楚这些货,到底是否来自内蒙的多伦县,更是个当务之急。
我想好了主意,就故作高兴的说道:“丁哥儿这回帮了我的大忙,放完假我回了单位,领导肯定没得说,这午饭能不能算我的,让咱也感谢一下,顺便认识认识你们这些内行。”
魏国一听说道:“那好啊,我们可都是好朋好友的人,等下说不得多喝两杯。”
那丁朝阳上下打量我几眼,见我表情诚挚,满脸感谢之情,也就笑着说道:“别听魏胖的,他这是逃避义务,今天轮着该他掏钱,黄兄弟要是不嫌弃,都是年轻人别见外,凑双筷子就行了,我倒也正想问点浙江的事儿。”
几个人一商量,我索性把买下来的东西,交给丁朝阳放回店里,直接随他们去了前门的烤鸭店。
这天气已经热了,正当饭点的时候,前门人来人往,我们满头大汗等了好一会儿,才抢了个包间挤进去,丁朝阳这开店当老板的人,手头委实阔绰,叫的酒菜那是一等一的好吃。
酒过三巡,丁朝阳就问我:“浙江那片地儿,黄兄弟呆了多久啊?不知道有没去过温州的西陵村?我听说那里有刘伯温的墓地,就是不知道真假。”
我当兵时就驻在温州附近,但是部队里管的很严,这些地方上的事情哪有空去理会,丁朝阳这样一问,我顿时难以作答,搜肠刮肚的回忆有没那一片的战友。
丁朝阳见我不吭气,也就一笑说道:“听说那儿发现了刘伯温的真墓,本想去收点什么古董呢,看来你也是不清楚这个事儿。”
汪倩在旁边没好气的说道:“你可真是贼心不死,问了我那么多次,现在又打听这事儿?我不早告诉过你西陵村是有这传说,你还当真了?”
丁朝阳不好意思的说道:“唉,这不是习惯了嘛,无利不起早,你都知道咱们还是在浙江发的财,好了好了,不说这事了。”
看得出他们三个的朋友感情很深,闹不好也曾经出生入死过,想起自己现在惶惶然如丧家之犬,昔日战友一个都见不着,禁不住心里一酸,脸色顿时沉郁下来。
丁朝阳有点深沉,魏国就性格活泼,只是俩人在喝酒方面很相似,都是一把好手,汪倩一个姑娘家虽然不怎么喝,心眼倒是很细,见我老是闷头喝酒,于是招呼魏国说道:“小胖你能说会道的,不如来讲个吓人的故事吧,趁着大白天咱们人多,我也好久没听你耍嘴皮子了,找个最吓人的说说。”
魏国受不得别人吹捧,立刻兴高采烈的说道:“好哩!讲这个我最拿手,你们都听好了,要是晚上做噩梦,可别怪我胖司令没提醒。”
恐怖的事儿我见多了,压根不信能有吓住我的鬼故事,可是看到丁朝阳也笑眯眯的专心听讲,我就放下酒杯,看着面现诡异之色的魏国,心说等你讲完了,我要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问出来,也不知道汪倩有没线索。
魏国清清嗓子说道:“这不是编故事吓唬你们,我说的可是真事儿,是我当年下乡时候碰到的唯一一件杀人案,这辈子我都再也忘不掉,你们知道不?还是我破的案子!”
汪倩扭头问丁朝阳:“是不是真的啊?要真是小胖破的案,他能忍住这么多年不说?”
丁朝阳微微一笑:“是真的,我听他讲过,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听,有后遗症的。”
汪倩也也笑了:“那就好,只要是真的我可一定要听听,放心吧,不就是一个杀人案嘛。”
魏国嚷嚷道:“都别打岔,有啥问的等我讲完再问……我下乡的地方在一个林场,地方不大,人也不多,我呢,要经常来往镇子和林场之间,帮手做些不重的杂活,那年夏天,我一个人骑车子回林场,到家才想起来,老何央我代买的一条火柴忘记送去了,于是我拿起那条火柴,就出门给他送去……。”
深渊空屋 第二集 西海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