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目瞪得直欲裂开,薛崇横肉淤积脸上,色泽青紫,随着胸脯起伏而左右晃动着。幽鸾一声惊呼,薛崇立时醒悟,大喝道:“都军何在?”
忠义效节都听到薛崇呼救,一时慌了阵脚,击杀目标一换再换,着实伤了脑筋,略一滞顿,眼看已是不及。
常素娥掌风到处,震得薛崇耳廓蜂鸣,五脏绞痛,笈冠遽然粉碎,长发飘出,随着衣衫乱舞,已是狼狈不堪至极。
瞳孔中只见琼玉之手向着自己急剧靠近,带有排山倒海之势,这一掌若是落得实处,哪里还有全尸可言?薛崇吓得心提喉中,已是语无伦次,脏话脱口而出,爹娘乱嚷,已是不顾身份。
凛然之光骤现,太刀直斩向仙子皓腕,常素娥收臂转身,衣带翻飞如鸿。
阴面白得渗人,天一笑道:“想要杀了公主,还要问过我手中冷刃。明知不敌,小生也要姑且一试,纵然尸横于此,也要做这垂死之争!”
赤盔甲士见天一晃身之际,已在薛崇身侧,一时敌我难辨,皆纷纷望向李儒,李儒大怒,道:“一个个的都是蠢货吗?看什么看,还不杀将过去,保护义父!”
忠义效节都喊杀震天,由四方挥剑向着天一围聚而来,仿佛赤色洪流,直欲吞噬万物。
薛崇气得青筋突兀,怒道:“蠢货,蠢货,都他娘的蠢货!不是阴阳竂,是仙子,月宫仙子!都给老夫提亮招子,杀了常素娥,得其头颅者,赏田百亩,汇票万缗。”
甲士冲到半途,觉得这脑筋一转再转,不觉已是蒙了。前军听到薛崇此言转了方位,后军离得最远,在这震天喊杀声中听不得分毫,仍然快步向前,如此前军羁绊后军,队列瞬间乱作一团。
常素娥飞身而起,身后一轮圆月勾勒出仙子银辉剪影,万条仙绫由月中飘向四方。仙绫一出,无血不收,划地为域,有死无生。
仿佛风染层林,水落石隙,仙绫洁白胜雪,于乱军之中往来穿梭,围系于两侧雕栏与四方飞檐之上,瞬间将众人隔离开来。
绫边如刃,只听得水落之音,白绫顿时氤氲暗红,惨叫之声振聋发聩,血如涌泉,涓涓然顺着仙绫直排于飞廊之外,恍如猩红血雨,泼洒惊栗之风。
仙子姣姣出尘之人,手段竟是这般出离人性,毫无慈悲可言,诸天教素以佛典为义,想不到却与阴阳竂一般无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儒见同袍之血溅如飞湍,一时急火攻心,盛怒之下冲昏了头脑,遂以穿云剑撑起重伤之躯,血目望向仙子鸿姿。
绫身仿佛活了一般,瞬间变换了缠绕角度,绫刃相错,又是片片哀嚎,残肢纷纷滚落飞廊。
李儒只觉颈间一凉,刹那身分三段,颤巍巍得瘫倒于地,一双绝眦怒目现出萎靡之色,愕然无措。
腾蛇于万道绫刃间行走如飞,游刃有余,身体随着仙绫方位的改变而改变,完全不似人形,柔术练至非人境界,实属骇然。她穿过绫域,周身爆出万点毒芒,化为一道青练,直袭向仙子法影。
许婉秋与赵隶在仙绫攻势范围之外,暂无大碍,婉儿以折扇掩住眉目,不忍直视这场人间炼狱。回首之际,却见小陌抱着古琴躲在身后,此时正玩味的看着自己。婉儿见他无事,心中不知为何竟有种莫名的喜悦,嘴上却道:“好你个小淫贼,这么多人都死了,你这该死之人居然还没死!”
“老子就是命大,天下人都死得,唯独老子死不得。”小陌将古琴侧立,尖尖下颌搭于其上,一张涉世不深的脸,一双璨如星河的眼,美得令人窒息。
冷夫人见夫君与幽鸾陷于绫域之内,素手瞬间生出殷红利爪,飞身绞碎仙绫,反手却点向幽鸾咽喉。
薛崇为了保全幽鸾,自己身上已被绫刃划得遍体鳞伤,行动略微滞缓。虽是刚刚获救,眼见幽鸾命在旦夕,心下一凚,暗道:“这还了得?”故而未及喘息,立时侧身挡在幽鸾身前。
冷夫人血甲离薛崇胸口只有半寸方才停住,指风早已划破衣衫,皮肉已现深深指痕,鲜血随即溢出体外。
薛崇满面溅染鲜血,央求道:“夫人,不可伤她性命,凡事我都依你,可是这次,唯独这次,夫人万万纵我一回。否则便杀了老夫,我们来世再作夫妻罢!”
冷夫人愁眉紧蹙,不禁一阵苦笑,道:“你这又是何苦,竟然对此风月之人动了真情。我可以留她性命,只是……”
薛崇大喜,追问道:“只是什么,不论什么老夫都依你,只要你放过鸾儿。”
“只是旁人杀她,便不是我之过错。”一阵狂笑过后,袍服翻卷,冷梓月招摇着诡谲利指,向着仙子方向助阵而去,金步摇带着皓月之辉,似是在为数以千计的效节阴魂指引转生泉路,凄婉而决绝。
第四十三章 铁索悬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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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素娥见冷梓月飞至,挥袖间三条仙绫仿佛游蛇般追击而去,绫刃先散后聚,聚而又散,毫无规律可循。
血指在空中旋即数周,冷梓月双掌交叉挽以手花,长甲波浪般此起彼伏,仙绫未及近身,已是四分五裂。
“妹妹莫要动手,姐姐是友非敌,今日有缘,你我姐妹联手,正可除魔卫道!”一语未毕,冷梓月为表诚意,素履随即腾空,指锋遂点向腾蛇眉心。
纤腰后摆,腾蛇由自己胯下穿将而过,身软如练。长舌色泽青紫,并开有双叉,由口中激射而出,向着冷夫人缠绕而去。
夜风肆虐,仿佛鬼哭狼戾,舌身毒液四溅,腾蛇曲若无骨,姿态诡谲,俨然人蛇难辨。
冷梓月一个转身,潇洒避过,笑道:“妖人怪胎,姑奶奶今日便送你归西!”
薛崇见冷夫人卷入乱阵之中,竟是欲助仙子得脱,假借他人之手戮杀幽鸾,心道:“毒妇真乃蛇蝎心肠,怎就偏偏容不得鸾儿,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想我堂堂一州节度使,竟是活得如此窝囊!”他虽见自己衣衫残破,遍体鳞伤,却仍是不忘安抚幽鸾,道:“鸾儿莫怕,老夫这便遣人杀了常素娥,再也无人敢动你分毫。”
幽鸾梨花带雨,哭得极是伤心,鹅颈间仿制的乐平锁仍是挂着,闪出虚妄之辉。
薛崇转而望向琉璃馆内堂,见弓弩手被缠绕于飞廊上的无数仙绫隔离开来,一时踌躇不前。有识之士纷纷以火烧剑劈,如此往复,而仙绫终是不化,仿佛高山仰止,利刃千般。
肥面挂着斑驳血渍,显得极是狰狞,薛崇怒道:“蠢货,简直酒囊饭袋!在那边磨蹭什么,还不爬将过来,是要眼睁睁看着老夫葬于此处否?仙子在彼,速速除之!”
军士听得薛崇号令,不及多想,已是卸掉长弓,皆拔出腰间佩剑,沿着仙绫缝隙匍匐前进。明知误入死域乃是有死无生,一张张坚毅之容却无丝毫惧色。
死域随风幻化腰身,仙绫时而交叉重叠,时而相去甚远,绫刃交替,往来不定,刹那穿透皮甲,哀嚎阵阵。
鲜血沿着绫身流淌,殷红泻去,绸面光洁如镜,依然纯白若新。
仿佛如芒在背,弓弩手虽是一往无前,却也难免心惊胆寒。众人皆是爬过同袍残肢,一双双向死之目注视着无尽飞廊。
廊上尸骨已然堆积如山,一片片模糊血肉,难寻完尸。
风过无形,带动绫身舞动,随即爆起串串暗红,似有落体之音,不觉萦耳。
军士在血浪中穿行,寒风掠袭,瞬间在周身结痂。此时此刻,似乎飞廊化成火海刀山,区区百步距离,犹如万里之遥。
果不出所料,仙绫刹那变换方位,入域之人无一生还,残肢血海终是积攒不下,纷纷滑落飞廊。
忠义效节都右军赶到,血红之盔如飓风侵袭而来,由琉璃馆正堂赫然推出六架飞索轮盘车来,立时停在飞廊边沿。
巨弓闪着果决,六根长矛带起铁索怒射而出,绕过飞廊死域,凌空架起六根铁索悬桥,颤巍巍得随风舞动。上无约束,下逾百尺,直连向临华殿黛瓦白墙之间。
数百都军训练有素,霎时阵为六列,皆是手执圆月弯刀,横于铁索之上,飞身滑过飞廊,仿佛一线天肃杀之景重现,呐喊声再次响彻天际。
常素娥挥舞仙绫,连连斩断铁索,临华殿前瞬间星辉明灭,甲士人在半空,仿佛落红坠土,茫茫然缤纷富丽,数十人直砸向下,呼救声由近及远。
但见廊底假山林立,峰尖遽然穿体而过,鲜血沿着山棱,缓缓滴入花径长渠,滚滚淡去。
长矛再次发出,噗噗噗数声,尘埃未及落定,隐约可见忠义效节都又是架起六根铁索悬桥,横于琉璃馆与临华殿之间,招摇着无畏之风。
月宫仙子傲眉紧蹙,面对如此视死若归之人,实是无法。仙子本欲取得幽鸾首级,奈何死侍如此执着,却是不愿再多伤人命。现如今大错铸成,已是血洗了琉璃馆,冤魂数以千计,残肢堆积如山,此等惨状绝不是仙子初时所愿。她在面纱之后吐纳香气,缓缓收定心神,不予理会,长袖浮动,转而在身后划地为域。
仙绫纠缠叠加,刹那间拉开了常素娥与天一的搏杀距离,仙子脚生莲花,如踏弦歌,在都军未至之前,已然立于薛崇身侧。
铁索悬桥下逾百尺,巍然绕过飞廊,从护栏低处连接临华殿高墙,如此一低一高,本末倒置,故而都军无法快速进军,只能凭借双臂交替之劲,吃力得缓缓前行。
薛崇肥面惊得肉跳,冷汗滑过遍体血痂,浸润得腥臭难当。他声嘶力竭,央求道:“有话好商量,莫要下此杀招。仙子已然杀了老夫千余人,还不够吗,如此以命相搏又是何必?鸾儿自幼生活在郓州,怎么会是前朝乐平公主,简直奇哉怪也,仙子决计是认错人了!”
幽鸾后脊抵住飞廊残存护栏,畏畏缩缩得蜷于薛崇身后,双臂抱紧虎背,仿佛抓住薛崇,便是握紧了一线生机。
“仙绫划地为域,有死无生,江湖名宿皆闻之而丧胆,哪个不识,谁人不晓?本宫事先已经给予警示,奈何薛将军冥顽不灵,怪不得本宫。乐平已是阎王生死簿上划名之人,纵使本宫不知幽鸾何人,今日也必取其首级。”常素娥轻挽衣袖,威严得清丽绝伦。
薛崇一片茫然,道:“仙子又怎知幽鸾便是乐平公主,这……这从何说起啊?”
常素娥半遮半掩,美得含蓄婉约,缓缓道:“阴阳竂在宫中深得昏君垂信,故而窃取六扇门情报易如反掌。既然天一称幽鸾为乐平公主,并且竭力抢夺,自有其道理。既是如此,本宫无须知晓其中缘由,只要是阴阳竂欲求之人,不论是谁,本宫杀了便是。兹事体大,宁可错杀一万,也不可放走一个,否则复唐有望,梁国后患无穷。”
第四十四章 三目巨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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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肥面青紫,汗如雨下,不解道:“听仙子言论,竟是欲绝复唐之念,实乃忠君爱国之人,可又为何称圣上为昏君?”
常素娥腰间汉玉九龙佩墨色晕染,透着王者之风,月宫仙子四字笔下生辉,只见其美目蕴着杀意,怒道:“忠君爱国?笑话!本教教主丰功伟绩,文韬武略皆属当世一品,反观大梁君主昏聩无能,教主欲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到时天下一统,乃万民之福,故而乐平必死,以绝豪强复唐之念。教主坐拥的只可以是大梁天下,绝不再立国号,而李姓一脉不可存于世间,以保江山永驻。”
薛崇刻意用话语牵制仙子,以争取忠义效节都的救援时间,接着道:“帝释天为何执着于国号,夺了天下,还不皆是一般?”
常素娥眼带不悦之色,怒道:“本教之事不足为外人道,闲言少叙,薛将军请自行离开,免得无故送了性命。”
“今日老夫绝不会弃鸾儿于不顾,想要杀了幽鸾,便从老夫尸首上踏过去罢!”薛崇见拖延不得,故而表情坚决,已是视死如归。
“冥顽不灵!”长袖甩处,薛崇直飞出丈许,随着一声闷响,肥臀落地。虎目环视一周,见已是飞廊边沿,退无可退,冷汗涔涔而下,神情一阵恍惚,险些滑落断栏。
“看在冷夫人的面上,暂且留你狗命,自此夫妻和睦,好自为之。顺便提醒你一句,如此负心薄幸之人,祈祷莫要遇到本宫的苏师姐,鬼母纵然饶你不得!”一股劲风骤然而起,仙子白袍鼓荡飞扬,仿佛初绽之雪莲,清雅中透着铮铮傲骨,素手随即由袖中伸出,五指遂钳住幽鸾鹅颈,缓缓将其提于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