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信了。一个路人走了过来,我们很默契地聊起点别的,关于天气,关于祖安绿色的地下水,关于夜晚满城的光芒。那个路人走近又走远,我们最后看看他,才又回到主题。
“年轻人,你这么想问那枚符文,一定知道它有什么用。”拉塞尔说。
“这真不知道。你得告诉我。”
他对我的话不置可否。“那你知道它什么样吗?”
“红色的,上面刻着个玻璃瓶,和装化学试剂的那种挺像。”
“是炼金瓶。”老流浪汉说,“邓德森集团觉得那枚符文能炼金子。”
炼金术,这是瓦罗兰化学家们神圣又久远的信仰,一代又一代人为此奉献终生。没人成功制造出这种诱人的贵金属,但现代化学工业得以由此奠基。祖安城的博物馆中,瓦罗兰历史上有名的炼金师的肖像挂在正门两侧墙边,对这门古老又神秘的工艺示以最崇高的敬意。
而祖安城中,无数街头巷尾的流言传说也永远离不开炼金术的身影,这枚符文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它的魔力可以点石成金,点铁成金,点草木成金,点一切成金。如那张便条所写,它就保存在邓德森集团中。
“这个集团的创始人,最早的那个邓德森就是典型的那种,海对面过来的那一代化学家。”拉塞尔说,“你知道吧,那一代人全都对炼金术特别痴迷。”
我点点头。海对面是我故乡,大陆首屈一指的科技魔法之城。多年从那里出走了一批科学家,越过海峡来到这里建立起祖安城。“这么说符文是从皮尔特沃夫带过来的。”
“不,原本就——”
他话没说完,突然闭了嘴。
“原本就是祖安这儿的?”
拉塞尔不回答,但他已经说走了嘴。这对上了。莎草纸本身就那么古老,符文更该从很早以前就保存在这片土地上,早到祖安这座城市还没建起来时。
我现在有点兴奋。天色还只是下午,如果这枚符文就是我要找的那一枚,而且还能从拉塞尔这里换到足够的情报,那我没准真的可以在明天之前找到它,然后趁着通告没下来,赶紧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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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恰好又恰好
“我不知道这枚符文怎么来的。”拉塞尔说,他又重复了一遍,欲盖弥彰。
“没关系,说你知道的。”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集团里有一批专门的学者一直研究这枚符文,但他们不想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就想方设法扑灭传言。到今天你已经再也听不到这枚符文的消息了。它是个秘密。”
“看来他们一直很擅长这种事。沃里克的消息现在也没人知道了。”
“这么大的组织能活到今天,总要有点手段。”拉塞尔说,“能把微光给我了吗?”
“最重要的事你还没说呢。它到底在集团哪里,怎么能见到?”
“小伙子,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也不问。可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有的事最好别干。”
“你只要告诉我就行了。”我晃晃微光。
“就在顶层,一进去就能看见,门口有警卫二十四小时把守,锁着三道保险门,三把钥匙给三个不同的人保管,最里面还有海克斯科技密码锁。那里头全是不能见人的东西,连董事长和公司股东想进去都得提前请示,整个董事会批准才行。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把微光给我吧。”
“等会儿。你说那个房间要董事会批准才能进,董事会成员都有谁?”
他报了一些名字,最后顿了顿,又告诉我说不太全。“我离开那儿很久了,不知道现在的高层还有谁。把微光给我吧。”
我摇摇头。“你知道更多,继续说。”
“你还想问什么?我不知道了。”
“邓德森集团有一枚能炼出金子的符文,放在顶层一个见不得人的房间里,董事会批准才能进。这个集团花了好大的功夫把街头巷尾一切消息都压下来了,可你还知道。你是邓德森集团以前的员工,也许是医生也许不是,但和他们高层关系不浅。你知道怎么才能接近他们,让他们带我进那个房间,甚至让我拿到符文。”
拉塞尔直直地看着我,不说话。我便把微光握住,放进口袋,动作够慢以让他看清。放好,拍拍手,起身要走,他赶紧拉住了我。
“老邓德森,他儿子。”他说,“你去找他儿子买。”
我停下来。这个小瓶,它对拉塞尔的吸引力难以名状,远超炼金术。
“他肯卖?”我问。
“老邓德森很看重那枚符文,他儿子没有。他还嫌每年投在这上面的钱太多了。”
“你确定他儿子会卖,而不是我去问了,就把我轰走或者宰了。”
“绝对没问题。你就直接去找小邓德森,直接说想买。他都偷偷找过几次买家了,只是一直没卖出去。”
“出价多少?”
“这我哪知道。”拉塞尔答。
“好吧。那你说清楚点,哪个小邓德森?”
然而拉塞尔的眼神一下变了。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来问我!”他叫了出来,声音吓了我一跳。“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找我干什么?你是彼迪利的间谍对不对?”
这次轮到我惊讶。那个卖微光的店主说得没错,这个拉塞尔真的是邓德森集团里曾经的大人物,大到有让商业间谍来找他的价值。彼迪利教授是最近才离开皮尔特沃夫来到祖安的,到这里以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复活了厄加特。听说他的实验室现在属于另一家庞大的生化企业,研究领域和邓德森集团的业务有冲突,双方算是商业对手,因此常常互派间谍打探情报。
“我跟彼迪利没关系,只是恰好知道他有两个儿子。我要是他的商业间谍,还会带一瓶微光来跟你蹲在这儿聊天?肯定是把你绑进小黑屋,先打一针稀奇古怪的病毒。”
我说着又拿出微光来晃了晃。“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你说完,这就是你的。”
他翻着眼皮看看我,又垂下头去看微光,好半天,他终于答道:“小儿子。你千万别搞错,那个大儿子是打死也不同意卖符文的。”
我点点头。拉塞尔的话前后听起来挺靠谱,不该他知道的,他也老实说了不知道。我找到符文的希望越来越大了。迅速搞定,迅速离开祖安,这样联盟就算想叫我回去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
“把微光给我吧。”拉塞尔又重复了一遍,现在他的语气都有点乞求了。我递过小瓶,他亟不可待地接过,这是卖了前雇主绝密情报换来的奖赏。
他打开瓶盖再次摸出注射器来。我没工夫看他重复一遍那反胃的流程,转身要走。然而刚扭头,巷子尽头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我一愣。
那身影我认出来了,一个想法从脑海中飘过。但说实话,这想法对我现在的处境毫无帮助。没工夫再多想,我重新爬上了房顶,辨认方向继续赶路。探险家伊泽瑞尔的的职业素养就是想跑快点的时候就能足够快,虽然比不上崔斯特,但也够用。
那位小邓德森,他叫泰德。我恰好知道他,正如我恰好知道沃里克的实验室在哪儿。刚刚被华洛带着在天上飞时,我看到海岸那边科林斯港口广场挺热闹,今年科学魔法会议就在那边。之前收到邀请函时我看过会程,算算日子,今天上午就是开幕式,迎宾之后有午宴,下午该是自由茶会。
而泰德会在茶会上无疑,虽然他不是科学家。
一边往海岸那边赶,我一边盘算怎么进去,想了半天还是觉得只能使出杀手锏。前面又是一片乱七八糟的贫民区,看着比蜂巢市场还破还穷。蜂巢市场好歹还都是破房子,这里直接是棚屋,甚至地摊,仅有的几间孤零零的小破房子显得如此鹤立鸡群。
我跳下房顶,找了个卖旧衣服的小地摊,翻开衣服堆就找。洗黄发旧还有洞的衬衣一件,褪色黑长裤一条,一件黑色长袖外衣只剩了半个袖子,我就干脆直接撕掉。衣服当成小马甲,半个袖子叠一叠再在中间系根绳,权当领结。
一身破破烂烂,不过还好够干净。当场换好,卖旧衣服的老婆婆看看我:“小伙子,要帮厨?”
“没错。”我点头,“科技魔法会议您知道吗?临时工,起床起晚了,没准备衣服。”
“巧了,我可知道。”老婆婆点头,“我儿子前年就去那儿干过活,才一个月,给的钱可多了。你要是在前面端盘子,还差副手套。等我给你找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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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真正的贫民窟
她说着就喊了她孙子来,年纪不大,看着和刚才那小混蛋差不多。“你爸爸那副手套呢?”老婆婆问,“我今天看你拿走了。拿过来。”
男孩没应声,他手插在口袋里,一动不动。老婆婆突然生气了:“拿出来!”
他这才战战兢兢掏了副手套出来,色彩斑斓,沾着的染料有的还湿乎乎。我还看到他手腕上似乎也涂了些染料,有微弱的荧光从袖口露出来。老婆婆彻底气极了,一巴掌就抽了上去。
“我叫你不学好,还跟那帮疯小子鬼混。微光,微光,毒药你还碰!”
“我都说了好多次了,这不是微光!”
“你还顶嘴!”
老婆婆又打了他一下,小男孩哭了出来,那副手套掉在地上。
该打。我俯身捡起手套来,想劝两句,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握着这副沾了不少涂料的手套,我却没有感觉到任何魔法能量。
有点纳闷。展开手套反复看看,指尖来回划两下,还是毫无感觉。我不死心,试了一下,一点金色光芒亮起又消逝,什么反应都没有。
还真不是微光。我赶紧拉住老婆婆。“他没说谎,这就是普通的染料。”我说。
“你看!”哭得坐在地上的小男孩立刻嚷出来:“我说了真不是!”
老婆婆挺纳闷,她看看我。“不是?”
“微光是科技魔法产物,但这是普通的化学合成物。”我答,顺便拉过小男孩的胳膊,在他手腕上轻轻一划,确认无误。“这就是种普通纹身染料,做得像微光。”
而且做得挺像,看着根本分不出来。小男孩爬起来躲到我身后,一脸愤懑望着老婆婆,“我说了不是。”他又重复道。
“好好好。”老婆婆拉过他轻轻拍了两下,“奶奶错了,对不起。去,拿纸笔来算账。”
那个小男孩跑去了一旁一个小棚屋里面。老婆婆又很小心地问我:“真的不是微光?”
一片又破又乱的棚屋间,这位衣衫褴褛的老婆婆,弓着腰,满脸皱纹,使劲抬头盯着我,眼神无比认真。一瞬间我想,万幸不用答一个是字,否则太残忍。
“我对微光过敏。真的微光我碰一下都难受,这个完全没感觉,绝对不是。”
我回答她的问话,用我能想到的最认真的语气和目光,以及一点点添油加醋但会更有说服力的谎话。她听完,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下来,我看到她眼角展开的笑容。
“那就太好了。他还是个小孩子,这么小。要是再染上微光的瘾,我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老婆婆说,“这里好多人都染上了微光。本来日子就难过,他们——”
她没说下去,我也不知如何接话,只好看看四周。她家生活拮据,完全看得到。其实这一整片贫民区都是这样,比蜂巢市场还穷得多。我还看到地摊边摆着个小破瓦罐,里面的水浑浊不堪。
祖安的地下水是不能喝的,因为极其严重的工业污染,即使做污水处理都没用。也有谣言说这水喝多了会让生物进化,图奇就是例子。但祖安老鼠何止千千万,多少只里面才突然跳出来个图奇,还是精神不太正常的那种。
事实上,整个地下水系都被重金属和各种有毒成分染成了绿色,喝这种水根本就是玩命。然而干净的水不是谁都付得起。穷人用处理过的廉价中水,富人则买从皮尔特沃夫和艾欧尼亚进口的清水。而这老婆婆地摊上的瓦罐里,恐怕连中水都不是。
“您就喝这个?”我指着那个瓦罐问。
“脏,是不是?”老婆婆拿起瓦罐,“都知道脏,也只能凑合。不过我们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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