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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颜自柳夕颜怀中接过早已睡到天昏地暗的稚子,迷雾霎时笼罩了他的眼。
他的无尘呵……
这注定要踏上帝王之路的天之娇子,无尘的皇图霸业,前方的障碍太多太多了,多到他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嗜血地激荡起来。此刻与其说他贪心不知满足,倒不如说是被一种莫名的好战因子所驱使,让他,身不由己地加入了权术阴谋、诡异莫辨的生死较量,他要助无尘把天地踩在脚下,他要让清阳一族站在世界的顶端。
若他能助他成就一番霸业,即使最后失去所有,也不枉此生了。
还有,对齐家的承诺……
这样的认知让他的生命被源源不断地注入全新的能量。
不再祈求命运的施舍,更不再强求地与命运抗争,这世上诸事没有所谓的对错,只有悔与不悔。
是这样的吧?
“我回来了。”一手抱紧无尘,另一只手揽住柳夕颜的肩,将他们母子二人带离风口。
“恩。”柳夕颜柔柔地点头,笑中含泪。
转身将他们母子紧紧搂入怀中,齐颜叹息般地轻喘了一声。
这就是他的家啊……
此刻他似乎突然明白了谷映尘对生命的诠释,对人世的潇洒,还有,对他的无情。谷映尘才是真正的强者,真正的无情,也真正的有情。
无尘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衣襟上,暖暖的,香香的,齐颜的心渐渐被温暖包围住。
有风抚过他的脸颊,轻轻柔柔的——也许痛多了,成了习惯,也就不痛了。
如果活着是为了他们,那便任性地活下去吧。怀中温软的乳香,让他的心轻轻地颤抖起来,那快被酸涩情绪涨满的胸口,热热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幸福。
尘,是不是,这就是幸福?
第二卷
第四十九章
十年,一半的时间在继续爱着他,一半的时间在说服自己要忘记他。
断天涯上,红杉豪饮,白衣同醉,可叹此景已逝,此爱枉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谷映尘成了他心中的信仰。
他在离宫美轮美奂的思卿台上遥遥凝望过断天涯,可他再也没敢似曾经那般悠然自在地拾级而上。他怕自己一旦上去,十年来辛辛苦苦建立起的坚强会一瞬间全然决堤;他害怕自己一旦上去,便再也没有了勇气下来。
他已经学会了忍受失去他的痛苦,却还没有那个勇气独自面对孤单。
孤灯寒影,苦酒入喉,他已经学会了,不再时时刻刻地想念他了。
齐颜微微叹了口气,抵在前方伟岸背上的额头,突然顽皮地转了几下。
“怎么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男人挣扎地张开眼,半转过头问道。不知何时开始,面对齐颜时他的声调变得温柔含情。
“你该走了。”齐颜淡淡地笑着,转头望向窗棂,天已大亮。
三天这么快就过去了。叹了口气,骆天涯转过身,将齐颜扯进怀中。“何时你来看我?”
“有时间了就去。”
骆天涯每次都这么问,齐颜也每次都这么回答。可是齐颜似乎永远挤不出时间满足一下骆天涯“小小”的愿望。
骆天涯摸摸鼻子。“你每回都如是说,而我只能三个月来一回。”
“你三个月来一回?”齐颜挑眉反问。
“好吧,稍稍勤了一些。”将头埋入齐颜的颈项,骆天涯甚为不满地张口咬下。“但我俩未曾长相厮守不是?颜害我日日相思成狂。”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反射性地微缩了一下,齐颜笑道。
大掌不规矩地再次在已然布满红痕的躯体上游走。
“干嘛?”没日没夜的欢爱,身体早已疲态全显。
已自动翻到齐颜身上的男子孩子气地咕喃着。“出清库存。”
少年白衣胜雪、黑发如墨、肤白赛霜,他五官如刀刻斧凿般深刻立体,雪白的贝牙死死咬着鲜红欲滴的下唇,吊入云鬓的丹凤眼恨恨地看着自房中出来的人。因尚年幼,他的长发被束在身后。
跟那人,还真是该死地像。目光瞥向长廊那头的少年,骆天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已然十二岁的无尘,纤长的手指握紧了为他量身打造的银枪,身后似有张扬开的羽翼,隐有一飞冲天的架势。
骆天涯转过身,与无尘对视。这俨然缩小版的谷映尘,不知齐颜每每面对他,都是怎样的心情。
银枪指向骆天涯,小小无尘无声地宣战。
“等你,再长大些。”骆天涯比了一个身高。
自知此刻自己无法打败他,无尘眯起凤眼。“总有一天,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骆天涯挑眉,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颜,你调教出了一只凶悍的小狮子。”
无尘应声看向紧掩的房门。
“咿呀——”门被缓缓打开。白发凌乱地散着,苍白的脸上映着一抹暧昧的潮红,齐颜慵懒的美目掠过骆天涯直直看向无尘。岁月从未在齐颜身上留下过痕迹,仍旧是欺霜赛雪的肌肤,依旧是精致地如瓷器般的绝尘红颜。
“怎起得那么早?高烧刚退,晨练可暂缓几日。”撩开衣摆,齐颜随性潇洒地迎风走向无尘。
“孩儿……”无尘粉嫩的双颊没有由来的一阵绯红。
骆天涯皱眉望向天空,他好像彻底被无视了,而他十分十分不喜欢这样的发现。
一手将正要越过他的齐颜扯入怀中,骆天涯的唇重重印上齐颜的太阳穴。“不送我一程?”
与一孩童吃醋。“你确定你是玄王?”
“颜再清楚不过。”暧昧地更靠近了些,骆天涯示威地看向无尘。果然那小儿真的气得呲牙咧嘴。
“不送。”微微撤了一步,齐颜双手环胸,既不与他亲近,可也不再靠近无尘。
骆天涯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心情大好地离去。
这十年的生活,若与战争相比,自然是平静的。只是与李家的明争暗斗,至今没有分出一个真正的胜负。
李延吉从来没有入他的眼,可是李硕安带领下的李家,竟是这般强大。皇帝对齐家若有似无的忌惮,李硕安的平步青云,他轻敌了……
然,正是有这样的对手,所以他不急不缓地与其朝堂争锋,玩弄权术,享受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带来的迷醉。
平淡处事,恣意超然,看起来是这样的。国家,朝堂,他能一笑泯之,是非曲直也从不在他心上,唯那恩怨情仇,是他永生难以放下的魔咒。
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想换回的,只是……眼前着安宁景象……
齐颜独自一人在窗下的的棋桌旁研究几日前留下的残局,手旁沏着顶级的龙井功夫茶,冒出滚滚热气。柳夕颜和齐嫣然两人对着几匹绸缎不停地低声交换着意见。
“无尘哥哥,给我石头……”不远处,承欢正追着无尘讨要玩具。十岁的承欢,若非见到她,他会以为十年前边城那一站仅仅只是一夜惊梦。
“不能给,就是小阳也不能给。”无尘闪躲着承欢小手的同时,还不忘护她周全。
闻言,承欢怒气冲冲地双手叉腰。“欢欢!我是欢欢,不是小阳。”
承欢原名高小阳,小丫头甚不满自己的名字,所以在有一日看到当年给她起名时拟的待选名字的纸张后,便自行选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儿。
“无尘,妹妹要什么给她便是。”齐颜自棋局中微微抬头,漫不经心说道。
“爹,小阳想要您给我的寒玉。”无尘无奈应道。这承欢是被家中长辈硬是宠坏的。
寒玉呵……
“哥哥有,我为什么没有?”承欢的不满更甚,而下一秒承欢已经被齐颜高高抱起。
手中握着无尘递上的寒玉,齐颜笑着诱哄小姑娘。“小阳乖,这是哥哥的,不能给。小阳要什么,跟舅舅说,纵是天上的月亮,舅舅都为你摘下来。”
慎重地考虑了一下齐颜的话,承欢十分给面子地点头。“那我要舅舅藏起来的那些四色宝石。”
闻言,不止齐颜脸色一僵,连无尘和齐嫣然的脸色都瞬间苍白了许多,唯有柳夕颜仍是温柔地笑着。
“小阳……”
“好,稍晚舅舅派人给你送去。”齐颜放下承欢,宠溺地摸摸她柔软的发。
“楼丞说你这几日天天宿在书房,公事固然重要,但你也莫要疏忽了身子,晚上回院里,我做了些药膳,给你和无尘补补。”柳夕颜放下绸缎,顺势改变话题。
“好。”望向柳夕颜,齐颜的眼神霎时柔软。
“不……”听到“补品”二字,无尘哀嚎。
“臭小子。”齐颜笑着捏了捏无尘的脸。
掌中寒玉,隐隐有了一丝温度。
府中有两个禁地,一为齐严居住的小院,一为齐府少夫人天素公主居住的园子。
踏入充满药香的小院,入眼的便是绝尘的青衣男子坐在荷塘垂钓。
“冬日有鱼?”撩开衣摆,齐颜在齐严旁边的石头上坐下。
帝都耀阳虽然整年温和,但四季还是分得明显。彼时空气中透着隐隐的寒气,齐颜仍是一身儒衫,但齐严早已换上厚厚的冬衣。
“钓的不是鱼,是垂钓过程中的平静。”齐严笑道。十多年与世无争的闲散生活,使齐严身上再也不见病态,除了情绪不能大起大落,不能做剧烈运动之外,齐严已与平常人无异。
齐颜笑而不语。
“听闻……”齐严沉吟,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前几日天素又给夕颜难堪了?”
“夕颜未与我讲。”俊眉皱了皱,齐颜道。
“天素,是我负了她,有些事,你们多担待些,也替我向夕颜道歉。”齐严放下鱼竿,彼时他已无那平逸心情再行垂钓之事。
齐颜点头。
“严,若换作你,你会怎样对付李家……”
闻言,齐严缓缓笑起。
“自然……”
第五十章
“严,若换作你,你会怎样对付李家……”
闻言,齐严缓缓笑起。“自然是攻心为上……其实你知道如何最有效得打击李硕安,只是你不愿去做而已。”
轮到齐颜笑起。他不语,代表刚开始的话题就此结束。
“颜,这十年来你做得很好,可做人不能太过贪心,你不能想得到一切却不付出任何代价。”齐严站起,俯视着与自己相同却气质迥异的容颜。
“严有想要守护的人吗?”齐颜执过鱼竿,淡然地反问。
“……有。”沉吟许久,齐严应道。
“呵……”对这预料之中的答案,齐颜仅是报以一笑。“我不知你为的是谁,也不知十二年来你私下做那么多所谓何事,但我知晓这定是与你所要守护的人有关。秦先生要你安心养病,莫思虑太多,可你的病十多年都未见多大改善。闲暇时想起,我是着实嫉妒那人。”
闻言,齐严清明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暖,他伸手揉揉齐颜的发顶,像小时候那样。
“你说我要的太多,严自己又何尝不是,而且你比我更笨。你怜惜天素,却因某些原因躲了她那么些年,而我,我想要的东西我都不折手段要到了,说我任性也罢,至少我未压抑自己的欲望。”
“颜……心似澄镜。”齐严缓缓,重新坐下。
“我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不是吗?”高徒出自名师。
“你背负的比我少,所以,你能任性。”而他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了。
“我背负的就不多?”如今的他,仅仅是靠承诺与意志活着。
“颜,不要去想象他人肩上的重量,你永远无法衡量。”
“你的心能像宇宙这么宽广,可你却从来不快乐。”不止他的心思乱了,自己的心思此刻也乱了。丢下鱼竿,齐颜闷声苦笑。原以为经过十年的历练,自己该成熟一些才是,看是应证了一句古话——三岁定终身,若以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来算,此刻的齐颜是齐严与谷映尘联手打造出来的,一个,似魔非魔的半成品。
“有些人,注定没有快乐,也注定承受不了幸福的重量。”齐严笑道,呵出的气变成了薄薄的雾气,霎时迷蒙了他的双眼。
难道你未发现,我亦然吗?齐颜的嘴角出现一个相同的笑容。
两人间一时相顾无言。
“起风了,你快些回屋吧。”凉风撩起齐颜颊边的发。
齐严依言站起。
“也许……有一天……”齐严的话很轻很轻,轻到风一吹就散了。
齐颜抬头望向乌云蔽日的天空,浅浅地笑开。
“主人!”
楼丞刚开口,书房的们就已打开。若非必要,楼丞决不会用轻功在府中这般穿行,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齐颜皱眉看向发丝有些凌乱的楼丞。
饶是已经看了十多年,但愈发犀利幽冷的目光仍让楼丞怔了一下。
“今日少爷自齐家营回府,路经千喜楼时与人发生冲突,将人打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