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住宿。
简单地吃过一些东西,钱一彦带着乔子暖同住一间房。他指了指墙边那张简陋的床榻,“今晚委屈一下,你睡床,我打地铺。”
乔子暖沉默地点头,鞋子也不脱,和衣躺了下去。
窗外依旧在飘雪,温度极低。屋子里炭火也燃得不够旺。钱一彦担心乔子暖会冷,于是将仅有的两床被褥都给了她,又将自己身上的虎皮大麾盖在她身上。
不一会儿,屋子里的烛火被熄灭。四周突然漆黑一片。
乔子暖望着窗外被夜雾遮住的模糊不清的月色,心想这个时候,凤墨予应该已经知道她被钱一彦带走了吧?大约正彻夜不眠地四处找她。
凤墨予……乔子暖鼻子微酸,想象着他为自己焦急疯狂的模样,心不禁一紧。
钱一彦到底还是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难缠。前朝和后宫到处都是他的眼线和细作。简直令人猝不及防。
这个人,深不可测,令人觉得可怕。
乔子暖睡不着,眼睛一直睁着。一直到子夜时分,她缓缓从床榻上爬起身,靠着床沿,望着躺在地上,闭着眼仿佛睡着了的钱一彦。
“睡不着?”钱一彦倏尔睁开眼,望着月光下乔子暖的影子。
乔子暖的剑伤并未完全愈合,这时隐隐泛着疼痛,她忍着,转眸望着从地上坐起来的钱一彦,倏尔轻声道,“很奇怪,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情形,是在花流年外的水井边,你用三两句话就救了芮香。我也记得第一次见凤子觞是在国子监,司徒兄妹让我难堪,他替我出头。”
她停了停,轻声叹息,“可是,我为什么完全不记得第一次见凤墨予是在哪里?”
乔子暖说着,转头看向神色难明的钱一彦,“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的事?”
钱一彦看到她眼中浓郁的遗憾,有些不悦地别开目光,语气清冷,“那说明凤墨予对你而言,根本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是吗?”乔子暖凝着他,脸上写满了疑问。
“是。”
乔子暖倏尔又问,“那我对你而言呢?就值得你如此不惜一切地将我从他身边带走吗?”
钱一彦盯着她,语气决绝,“你不是我,你如何知道不值得?”
乔子暖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点头,“那你究竟觉得我哪里好?”
她说着,抬手取下自己发髻上的一支朱钗,不经意地把玩着,“你是觉得我长得好看吗?”
钱一彦望着她素洁的脸庞,在凌晨的月光下,似一个格外惹人怜爱的娃娃,不由地点点头,“你的样貌的确清丽出尘。”
乔子暖淡淡勾唇,“原来如此。”
突然,她抓起手中的朱钗,对着自己的右脸颊,毫不留情地划了下去。
钱一彦大惊,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朱钗,冲着她吼道,“乔子暖!你疯了!”
乔子暖不理会脸上温热的血,直直地望着他,“如今这样,你还喜欢吗?你还喜欢我什么?只要你喜欢的,我都愿意一一毁去。”
钱一彦没想到乔子暖处事竟会如此刚烈,再也忍不住地嘶吼出声,“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残忍?!与我在一起就让你如此痛苦吗?痛苦到让你不惜毁了自己的一张脸?!”
“是。”乔子暖目光如刀,冷冷地割在他脸上,“被你这种阴毒卑鄙的人喜欢,我觉得恶心。我情愿毁了自己的脸也不愿留在你身边对着你。”
“你!”钱一彦忍不住抬手,想要一巴掌打上去。可是看到她眼中仇视的目光和脸颊上那条深而细的划痕,他倏尔垂手,“该死!你要止血!来人!找大夫!”
他倏尔转头,死死地瞪着乔子暖,“我不在乎你有多憎恨我,亦不在乎你将自己的脸毁成什么样!乔子暖,你要记住,你如今身体里流得是我的血!你这辈子都休想逃过我!”
乔子暖冷哼,“你难道不知道我之前被剑刺中了胸口流了很多很多血吗?就算曾经你用你的血救过我,如今也早就流光了!”
钱一彦眦目欲裂,死死地瞪着乔子暖冷淬地令他的心割成一片片的目光,“好一个狠心的女人!乔子暖,你究竟有没有心!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伤得我多痛!你可以为了凤墨予甘心去死,为什么对我却如此残忍?!”
“不要拿你跟风墨予比!”乔子暖突然开口,“凤墨予永远不会对无辜的人下抽髓散那样残忍的毒药!钱一彦,你根本是个魔鬼!”
钱一彦已经无法再承受从乔子暖口中听到任何一句话。她的一字一句,都似世上最锋利的利刀,一刀刀地割在他的心口上,毫不留情,残忍地令他窒息。
他终于抬手,点中了乔子暖的睡穴。
看到乔子暖闭上眼眸失去意识。钱一彦似瞬间被抽空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床边。
这时,秦天带着大夫走进来,替乔子暖处理脸上的伤口。钱一彦问那大夫道,“她脸上的伤,会不会留疤?”
大夫迟疑一会儿,道,“只怕很难彻底消去吧。这么美丽的姑娘,太可惜了,唉……”
大夫走后,钱一彦便开口道,“即刻启程,回西楚。”
秦天沉默点头,即刻去办。
钱一彦望着床榻上失去意识的乔子暖。她竟厌恶他到如斯境地?!
那他这将近一年来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她若是从此不接受他,他的人生又该要如何继续下去?……
一炷香之后,马车继续飞驰。钱一彦望着乔子暖陷入沉睡的脸,突然问秦天道,“上次给过我蛊毒的那个苗寨女子,你还能找到吗?”他记得,那个女子不但会养蛊,还非常擅长修补容颜。
秦天一愣,下意识地望了眼昏睡过去的乔子暖,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不禁劝道,“当家,你的血已经不适合再豢养蛊了。”
钱一彦却什么都未说,只是语气坚定道,“少废话。两日后马车一抵达西楚,我就要看到那个女子。”
他们的马车刚走不到两个时辰,凤墨予就亲自带着靳泠走进了方才钱一彦入住的客栈。
他推开那间客房,一眼就看到床榻上那触目惊心的片片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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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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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绝处逢生(二更)
钱一彦的人马日夜赶路,中途都不曾休息过。终于到了第二日正午,秦天开口对钱一彦道,“当家,大伙都累了。不过让他们歇一会儿,喝口水吧?”
钱一彦目不转睛地望着依旧昏睡的乔子暖,没有什么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希望乔子暖可以醒来,却又害怕她醒来之后再对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钱一彦沉默叹息,心中竟完全不知道要拿这女人怎么办。
这时,秦天拿了一碗水和一个馒头进来递给钱一彦,“当家,喝点水吃口东西吧。”
钱一彦没有什么胃口,只接过碗喝了几口水,然后道,“吩咐他们,吃完了就早些赶路。”
“是。”秦天应了声。
没过多久,钱一彦觉得头有些晕,视线慢慢变得模糊,睡意很快袭来,他整个身子一歪,趴在了乔子暖的脚边。
这时,秦天带了几个壮汉走进马车中,指着昏睡中的乔子暖,“手脚干净点,找个偏僻的湖,将这女人沉了。”
壮汉点头,扛着乔子暖下了马车,两个人走了好一段路才发现了一个藏在树林丛中的湖水。两人四下环视一圈,确定没有人之后,将乔子暖扔进了河中。
一直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彻底沉没入水,他们才终于放心地转身离开。
就在他们离开不久,一个樵夫打扮的男子迅速地脱下身上的鞋袜,噗通一声跳入河中,将身子不断沉入河里的乔子暖拉了起来……
阮问将昏迷不醒的乔子暖扛在肩上,抄林中的小径,走回自己简陋的破屋。
破屋前,一个两三岁大小的小女孩看到阮问回来,笑得极开怀,上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声音软糯,“叔叔,叔叔……”叫个不停。
阮问将乔子暖放在床上,请邻居家的大婶替浑身湿漉漉的乔子暖换衣服擦身子,一直到深夜时分才终于消停下来。
简陋的土炕上,乔子暖和流心安并排睡着。阮问沉默地看着右脸上有着一道明显疤痕的乔子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能有机会遇到乔子暖。
她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说皇上已经找到她了吗?又怎么会被人扔进水里?究竟是谁要取她的性命?还有她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阮问心里一堆的疑问。
这时,屋外响起一阵骚动,似有官兵在外头经过。阮问心中一动,打开门一看,竟是身穿夜行衣的凤墨予和靳泠。
他们想必是来找乔子暖的吧?阮问心中挣扎,难道乔子暖脸上的伤跟风墨予有关?
他很快推翻自己的这个假设。凤墨予有多宠爱乔子暖,他曾经亲眼目睹过。如此在意紧张,他又怎么会害她?
恰在这时,阮问破烂的木门被人从外头重重地敲响。阮问心头一惊,忽然意识到他在这乡间避世逃难的日子大概就快要结束了。
他起身去开门,果然看到凤墨予带着靳泠站在门外。屋子实在很小,凤墨予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床榻上带着伤,昏睡过去的乔子暖。
阮问在宫中生活多年,平时最会的便是看主子的脸色。当他看到凤墨予眼中杀人般的冷光时,已经双膝跪地,忙不迭地解释道,“皇上,奴才是在五里外的河边发现乔姑娘的。她仿佛是被人扔进河里的,奴才是碰巧路过,将姑娘救起来的。”
凤墨予走至土炕前,望着乔子暖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划痕,心疼得几乎想要即刻摘下钱一彦的人头!
他抚上乔子暖的额头,眉头顿时蹙起,“该死!怎么这么烫?!”凤墨予一把抱起乔子暖就往外头走去,“去最近的医馆。”
阮问忙应了,抱起流心安一起往外走去。
带着乔子暖看过医生又服过一剂药,凤墨予又抱着乔子暖往他最近的别苑而去。
深夜,别苑的屋子里,凤墨予的手温柔地拂过乔子暖受了伤的脸颊。这点小伤,对于凤墨予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小时候在后宫,他常常被不知名的嬷嬷和宫女“不小心”地划破脸。他被毁容的次数和程度,远远比现在的乔子暖多得多。
整个云南国,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凤墨予除了会赚银子之外,还是一个修补容颜的高手……
连续三日,乔子暖始终高烧不退。凤墨予命人用艾草和生姜煮成汤药,一半喂乔子暖服用,一半放在沐浴的热水之中,一遍遍地替她擦身。
每日如此,一直到第四日的午夜,凤墨予摸着她终于恢复正常体温的额头,满意地勾唇松了口气。将昏睡中的乔子暖温柔地拥在怀里,心到这一刻依旧有些后怕地颤抖着。
还好她没事了……凤墨予不眠不休五日,精疲力尽地抱着乔子暖,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乔子暖醒来的时候,整张脸都被白纱包裹住,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缓缓从床榻上爬起身,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熟悉的声音,“醒了?肚子饿了吧。”
乔子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别过头,“凤墨予……?”
凤墨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高烧终于好了。
熟悉的触感和气味那么近,乔子暖鼻子一酸,整个人呢扑进凤墨予的怀里,这几日心中的害怕和恐惧一下子发泄出来,哇哇大哭。
凤墨予心疼地轻拍着她的背脊,轻声在她耳边哄道,“好了,没事了。乖。”
乔子暖紧紧地抱着凤墨予的腰,深怕一松手,发现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怎么办?我伤了脸,肯定丑得不能看了。”乔子暖慢慢止住了哭,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伤,担心地问道。
凤墨予拥着她躺下来,让她的头舒服地枕着自己的手臂,轻声在她耳边道,“是啊,原本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一下子变成了丑颜女,这辈子大概是嫁不出去了。”
乔子暖心中一滞,突然抬起手,在凤墨予脸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