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造孽啊。”爷爷叹口气。
换了爷爷赶车,张炳玉和王文和已经在车上坐好,司南又试图努力让小乞丐说话、点头跟他走,都失败了。
万般无奈之下,司南只好自己上了车,临上车之前拿出两块烙饼和五块大洋塞进小乞丐手里,大洋拿着,先到县城里的估衣铺子去,买棉鞋和棉裤棉袄,别冻着自己。叮嘱他如果在讨不着饭,饿了就往西安城里走,到骡马市找一个姓于的摆烟摊的人家,那里有热饭吃,有以前和他一样讨饭的人。转身一步一回头的上了车。
马车缓缓往东北方向前行,小乞丐的身影也越来越远
………【第十章 两世人生】………
马车前行,过三原大程镇,翻塬(南塬:富平县城南部自西向东绵延几十里的一条黄土带,高不到百米,宽约数里,由于塬高坡陡,也算是一段极艰难的路。)而过,落日下富平县城遥遥在望。
窑桥寨是富平县城所在,富平县属北洋政府核定的大县,天擦黑的时候,大车到了南门附近一家车店,按着今天这个度,明天晌午之前就能到司南的老家。
爷爷和张叔给马检查了马掌,又拍又刷折腾老半天,这才给马上了草料,司南和王文和在旁边看着他俩折腾。
“这马都好几年没跑过这么长的路了,不敢跑的太猛,别看他不起眼,这可是纯种的蒙古马,癸卯年(19o3年)从一个姓文的满人手里买的儿马(小公马驹子),这家伙是个养马的好手,辛亥那会侥幸逃过一劫,现在家里还有几十匹马,那些才是好马。”张炳玉的故事讲完,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茶。
“张叔,那个满人现在住在那?”
“就住在北门不远,平时这家伙不大出来,估计是怕了,这世道不太平啊,要说这人还真不坏。”
几个人聊了会,开始吃饭,完了洗涮一下上炕睡觉。
四个人要了个小点的房间,屋里有个大炕,烧的很热乎,躺着很宽松很舒服,被铺褥子也被店家浆洗的很干净,显然店家也是个爱干净的人家。
躺在炕上,司南想着晌午那个小乞丐,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心里叹了口气,又开始琢磨北门满人家里的马。
马是个好东西,由此可见的未来,汽车和火车想要真正承担起货运这个角色任重道远,现在陕西境内连一寸铁轨都没有,胶轮马车自然在未来的日子里成为了运输主力,要是能有钱把文姓满人手里的马买来,繁殖加上外购,也能赚一大笔钱。
鼾声萦绕在周围,想着想着,司南沉沉的睡去
一声鸡叫,将司南吵醒一看,炕上就剩自己了,显然几个大人都已经起来了,穿衣出了院子,张炳玉和爷爷正在喂马,王文和坐在店堂里面喝茶。
洗漱完,开始吃饭,司南的眼睛一直盯着吃完草料正在地上打滚的马看,马打滚是牲口进行自我恢复和休息的动作,旧时赶大车的车老板子,在歇脚喂完马拉车的驴、骡、马等牲口后,都会指挥着牲口打滚休息以便恢复体力,有些聪明的牲口,不用人指挥,自己觉着累了。就做这些动作。
“喜欢马?”正在吃饭的张炳玉看着司南的样子,笑着问道。
“嗯!喜欢,牲口比有些人强多了,它们知道谁对它好,也勤快。”
吃完饭,爷爷和张炳玉套车,司南抚摸着马脖子,这匹马不高一米二多点,褐色长躯干,但长的很壮实,马肚子吃的圆圆滚滚,显然张炳玉平时照料的很好。
换了张炳玉赶车,问过司南,一行人往东北方向前行。
“富平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王翦伐楚,张紞定滇,张青云战四方,孙丕扬不转堂。古往今来,英雄豪杰、仁人志士不胜枚举,司南,你家什么地方?”王文和满腹经纶,像一本活史书,将这些娓娓道来。
家在什么地方?这难以回答,此时的他与杀乞头之前的司南不同,讨饭时的家在富平以北的仁智镇,而现在的司南真正意义上的“家”也离仁智古镇不远。
“仁智镇”司南沉思了一会回答。
“那地方好啊,烟叶和棉花、粮食很有名,听说前几年闹教,死了不少人,镇上最大的烟商被灭了门,信字烟那是闻名西北的好烟啊,可惜就这样没了,不会就是你家吧?”说到这里,张炳玉停住了嘴,一脸惊愕的看着司南。
司南噙着泪,低头不语。
“唉!”爷爷长叹一口气,马车上的气氛充满了悲伤。
晌午时分,马车到了仁智镇外围,镇上正逢集市,马车根本进不了镇子,只好停在了路边一家小小的车店。
喝了些茶水,镇里依旧人声鼎沸。
司南想了想,跟几个大人说想去亡父抱着他去过的地头看看,爷爷磕掉了烟锅里的灰,别进腰里跟着他,张叔和王叔也起身说一起去看看。
往北二里地左右,到了地头,地头处当年父亲抱着自己在树下说话的槐树依旧还在,只剩下寒冬里光秃秃的枝丫,树顶还有一个老嗗(a乌鸦)窝。
想起打记事起,每年夏收、秋收的时候父亲都抱着自己,站在这个位置,父亲都会指着脚下的地说的那句话。
“宝唉,记住爹的话,这就是咱家的地,你爷爷给咱家置办的,咱司家只要有这块地头,不管多大的灾都能挺过去。”
司南跪在地头,满腔呜咽,涕不成声,悲凉的哭声中寄托着司南的两世人生。
从爷爷带来的篮子里拿出黄纸、檀香,司南面向曾经自家的土地,三叩九拜。
离开地头,到了司家祖宗的坟地,坟地里司家的列祖列宗俱都埋葬于此,王文和在坟地里转了一圈。
“司南,想不到你太爷竟然是前清的进士,生在这个家里,是你的福气。”
祖父的墓地司南是记得的,点燃檀香,司南跪着手持檀香叩,然后挪动到祖父的墓碑前把香用黄土堆起竖好,又在祖父的坟头也插上香,然后回到碑前跪好。
在点燃的黄纸前,司南重重的磕头跪拜。
坟地里一共有十多个石碑,每个石碑前都有了檀香和司南跪拜的痕迹。
离祖父墓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黄土包,司南走到旁边的时候,心中涌起一阵温暖和被关爱的感觉,仔细看了一下黄土包,现荒草中有一块已经快腐朽的木板。
轻轻拿起木板,现上面写着父母的名字。
酸楚像潮水一样涌来,“噗通”一声跪下,司南在父母的墓旁嚎啕大哭。
痛苦和悲凉,让他昏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在张炳玉的怀里,爷爷和王文和围在他身边关切的看着他。
坟墓上和周边的茅草已经被清理干净,木板做的墓碑已经在坟前被重新竖好,坟前的燃着的檀香只剩半截,烧过的黄纸被风一吹,缓缓升起一直飘荡在空中,随风摇逸。
跪在坟前,望着坟墓,也不知道是那个好心人帮忙埋葬的父母,司南重重的磕头跪拜。
“爷爷,张叔、王叔,我想待一天,给我父母尽快立块碑。”在回镇子的路上,司南说道。
“行,我们等你!”爷爷看了看张炳玉和王文和,郑重的说道。
进了镇子,这会集市上人已经不多了,几个人走向东街,那里是司南的“家”。
“嘶!”望着东街一大片几乎被烧成白地的残垣断壁,张炳玉长吸一口气。
“真是造信字烟的司家!”张炳玉惊叹一声。
什么都没了,看着光秃秃被烟火烧过的只残留了少许残垣断壁的家,大片大片高低不平的茅草中拴着几只山羊,那无边的凄凉让司南浑身冷。
这时旁边路过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老人好奇的看着站在这片荒废院子里的人。
“老爷爷,你知不知道这家人还有没有活着的?这些年就没人回来看过?”司南看着老人问道。
“世道不好啊,前几年闹黄教,也不知道怎么和司家结的仇,全都被杀了,老老少少丫鬟帮佣有上百口子,还有啥人啊?看见院子里这些坑没有,据说那天晚上强人们从地下挖出上万两银子。“
“听镇子上有人曾说司家的独子跑了,可谁又知道是真是假,没人知道啊,家业也毁了,地也荒了,司家在北街的作坊也被抢了一空,伙计被杀了一院子,作坊也被烧了,司家的太爷和掌柜都是好人啊,活着的时候不知道接济了多少穷人,镇子上受过他恩惠的不知道有多少,可怜啊,好人不长命。还好后来县里来了人,把那伙作孽的黄教全杀了,也算是为司家报了仇。”老人边说边摇头。
“那您知道是谁葬的司家掌柜?”
“听说是北街作坊侥幸逃出来的两个伙计,一个老的去年已经过世了。”说完,老人叹着气就走了。
司南和大人一商量,决定去南街找那个还活着的伙计。
到了南街一打听,找到两户挨着的人家,一看就是衣食无处着落的穷苦人家,其中一家大门外的门楣上贴着“昊天罔极”的横联,两边门框上依稀可见白纸的痕迹。
推开门,院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两间茅草房和拴着的一只瘦巴巴的羊。
听见门响,从茅屋里出来一个颤颤微微的老妪和一个三十啷当岁的男人,瘦的皮包骨头。
问过之后才知道去世的这个伙计姓孙,另外一家姓常,老妪和这个男人并不是很清楚司家的情况,不过倒是肯定的没见栓子叔回来过,司家的掌柜和夫人倒确实是去世的老孙和常家的人掩埋的。
看来栓子叔可能也跑远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在那里,要是还在的话自己也不会追究他了,只求他证明自己是司家的儿子,现在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给老妪家里留了十块大洋,钱是司南借王文和的,两人千恩万谢,司南赶紧拦住,虽说是感激他们家去世的老孙,可心里能想,嘴上不能说啊。
司南提出要到老孙的牌位前磕个头,心想表示一下这天大的恩情,可老妪和汉子想不明白为啥这孩子又给钱又要磕头的,硬拦着说不敢不能,司南只好作罢。
辞别老妪来到隔壁的常家,常家的人倒是都在,这会正吃饭(旧社会穷苦人家都是两顿饭,而且多半是稀的,并且多在饭里和着麸皮和糠菜等。),黑乎乎的几碗稀饭和一小碟酸菜就是这家人的饭了,房子和隔壁一样,好点的地方就是院子里有三只羊。
常家主事的汉子叫常顺,是一家四口人,常顺两口子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看不出年龄大些,女孩小些。
问过之后才知道,常顺的儿子叫常根,还要比司南大一岁,女儿叫常二丫,和王信同岁。
得到常顺肯定的回复,说是他和老孙因为穷,只能用席子包着葬的父母之后,司南“噗通”一声跪下,在常家一家人错愕的眼神中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常顺手足无措,“嘎嘎”的张了几下嘴,却说不出话,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该怎么办才好。
司南起身扶着常顺,这才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当听到栓子叔带着司南跑了之后,常顺一脸的不相信,又听到在西安城里司南和栓子叔不小心走散,自己被乞丐头拉走,逼着讨了几年饭,直到最近乞丐头死了,司南才遇到好人,这才有机会回来。
常顺狐疑的看了一会司南,突然一把拉过司南,扯下司南的棉袄,“滋滋”声中,司南的内褂被撕裂,常顺看着司南的后背呆。
张炳玉是火爆脾气,一看常顺的神情和动作不对,作势就要拦着常顺,可常顺像疯了似的跑了出去。
一行人惊奇不已,唯独爷爷看起来很正常。
过了一会,常顺和一个留着八字胡须先生模样的人进了大门,进了屋常顺指着司南,想张口却有说不出话,焦急的指着司南,看着先生模样的人直跺脚。
这个人静静的看了司南一会,然后又拉开司南的棉袄和褂子,看了一下后背,嘴里呢喃着“长的像,胎记也像,应该就是。”
“孩子,饿问你个事,你可得老实回答,你入冬的时候是不是热呕吐了三两天?”先生模样的人问道。
“是先生,几乎每年到入冬的时候都会烧呕吐几天。”司南答道。
“是了,这就对了,你就是司南,就是司家的少爷,你小时候每年到入冬都会热呕吐,你娘也一样,你爹说这是你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平时你比穷人家的孩子还皮实,你小时候我给你瞧过病,所以知道你这个毛病,而且知道你后背有个马蹄一样的胎记,孩子,这些年你怎么过的?你家里惨啊,这下司机的列祖列宗可以瞑目了!”先生说完,跌坐在椅子上擦着眼泪。
“少少爷”常顺磕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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