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的杜子仁可真真应了那黑面阎王之名,浑身煞气如剑,很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势来。他的狠话摞得太狠,已将近撕破了与天族的面子了。而我一面担忧着苏耶,一面见着他就不由自主想起了在酆都那边的岁崇。杜子仁来了,他怎么没来呢?好歹当初我与他也算是杜子仁和苏耶的月老红娘,杜子仁也算是少有的几个能与他说得上话的。
天将很为难,天将很痛苦,天将很挣扎。若非我身在局中,我倒也会同情这个小天将。你说人家不过一守大门的,生平做的最大坏事没准就是聚众赌博与斗殴,可怜见的,今日竟遭了这两大煞神的恐吓威胁。我小心眼地发散了下思维,猜想大抵是他一百多年前在我蹲牢底时出老千的报应来了。
天道轮回,果然不爽,不是让你对头不爽,就是让你自个儿不爽。
“二位帝君又何必为难小人?”他苦着脸道:“如此也罢,不过小人只可让武罗神女一人进去。帝君们……”他脖子一横,豁出去道:“帝君修为高深,恕小人不敢放行。”
我突然为自己平日里的好吃懒做,修行不精可耻地高兴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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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的布局端得是变化莫测,千曲百折。若非知晓其中奥妙之处,就算你破了牢门,也会迷失在无穷尽的阵法之中,最终元神消弭而亡。可见天上的神仙虽号称不做杀生事,但做的一贯都是缺德事。
身边滑去的符咒若潺潺流水,泛着银光飞逝,脚下的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在我准备掏出两块凉糕填填肚子,顺便要一壶茶做半途休息时,领头的天兵终于停下了步子,弯腰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我僵立在那里与门口体型硕大的梼杌大眼瞪小眼,我清了下嗓子:“我说,你们教化了它万万年了,应该把它教化成吃素了吧?”
那梼杌似是为了回答我的话,伸出鲜红的舌长长地在它獠牙上舔了圈,几滴鲜红的液体滴落下来。
“……”我对天兵道:“别怪我没告诉你,若是苏耶下了它的肚子,我估摸你和它要一起相亲相爱奔进地狱万鬼的肚子里。”
进了传说中的一十三重牢后,我又傻眼了。苏耶好好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全然不顾身上缠着的几道沉沉黑链。
苏耶一根筋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把那仅剩的一根筋也给丢掉了。我忍住胸口沸腾咆哮的气血,踢了踢她,不动。我咆哮道:“苏耶,杜子仁喊你回家喝他和小老婆的喜酒了。”
“他想死!”刚才还一副天塌地陷好不动摇的苏耶宛如被雷击一般跳了起来,黑色玄石链哗啦一声响将她重重拖倒在地上,一道黑光掠过,那链子似又紧了几分。
“你怎么来了?”苏耶因着疼痛清醒了几分,坐在地上看着我傻傻问。
我的手搭上那铁链,一阵阴寒如电般过了全身,白霜在掌心结了薄薄的一层:“一十三层牢名副其实啊,这链子都是在忘川里泡过的,幸好你在地府待了几百年没事都能在奈何桥上跳到河里洗洗澡,不怕这玩意。”
我搓了下手,呵了口气道:“你老老实实与我说个明白,你不是去做学问搞研究了吗,怎么把自己研究到天牢里去了?若是其中有什么冤屈,你可有什么两族大义之类的蠢念头,这不适合咱们这种道德素养不过关的神仙。”
苏耶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她终于抬起头神色平静道:“他们没有冤枉我,我确实潜进了伏羲殿里,也确实是去偷件东西。”
苏耶不吵不闹时的样子特别恬静肃穆,到底是受了佛家香火熏陶的出身,整个人端然坐着不动如山。她的面色发白,瞧着震惊在原地的我笑了笑道:“那日听过如夜他们的一番话,我想起了旧日里在师父的藏经阁里翻看的一本秘典,里面说的就是父神之墓。”
她说:“归墟之海与昆仑之极确是有相通点的,那里就是父神之墓,它是真实存在的。”
我看着她双眼慢慢道:“存在又怎么样?与你进入伏羲殿有什么关系?”
她没有接我的话,只自己继续道:“都说它里面蕴藏了父神留下的无上法力,但谁也不知道它在哪里和怎么打开它不是吗?当初的神魔之战,留存下来记录的文墨很少了,这些文墨也都成了传说,这些传说里就三番五次提到了神魔之战。阿罗,你告诉过我你的娘亲原身是聚魂草,为了救回你阿爹才舍身而死是吗?”
我根本插不上她的话来,她说地很快很急,仿佛是在赶时间,脸上的颜色也越来越苍白:“阿罗,有人相信父神之墓是存在的,甚至也有人知道怎么打开它。”
门口响起梼杌震天撼地的咆哮声,苏耶身上的石链升腾起愈来愈来浓重的黑雾,彻骨的寒凉在地上结出冰花。我一把握起她的手,哀求道:“苏耶,别说了,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她反握住我的手,对我道:“阿罗,我们都是钥匙。三界……”
“武罗,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仗着祝融连一十三重牢也敢闯!”天帝不怒自威的声音响彻天牢。
手里一空,苏耶不知了身影。
我茫然地被人从地上提了起来,祝融一弹指,红莲之火凭空冒出,寒霜一瞬褪尽。青黑的发垂在他脸侧,遮去大半的脸,他的唇动了动:“阿罗,我们走。”
后来祝融如何与天帝说与的,我并不知晓,只是自那时起我就被软禁在了他的重明宫内,不得踏出半步。底下侍奉的仙娥们委婉地告诉我,这并非是祝融的意思,望我不要与他心生了隔阂。
我想我这人虽然平日里愚笨了些,莽撞了些,但至此我若是还不明白幕后黑手是天帝我就白浪费了这几万年来的口粮了。苏耶说得话每一个字句都似烙在我心里,被软禁的时日里我就和晒稻谷把自己晾在太阳底下,脸色压着本书,翻覆体会那些话语里的含义。
思来想去,觉得前面她说的我都是懂得,关键是最后那句运用了非常高深的比喻,没准还有暗喻在里面,太过抽象让我难以想象。后来我灵机一动,让人找来面一人高的镜子,每日花最多时间做的事就是对着镜子,握着把钥匙,时不时看看我自己,时不时看看它,以图寻找我与它的共同点。艰难地思考了一段时间,我想大概除了我脑袋材质和它有所相同,都是块铁疙瘩外,别无他果。
而我也再未见到祝融,许是他也觉得我是个天大的麻烦,终是厌烦了吧。而我心底却不知为何,不敢或者说是不愿与他相见,我和他之间若隔了层一触即破的薄纱,稍加用力就是一步难回。这个预感让我害怕。
直到一日,仙娥们呈上了套华服,替我仔细装扮。我把玩着根碧簪,想了想对她们道:“我也不出门,穿着这些累赘得紧了。”
小仙娥们脸姣如桃,泛着浅粉色,柔声道:“这是帝君亲口嘱咐下来的,说是今日有喜事,要携娘娘出宴呢。”
我的手指自簪子上落下,垂在身边:“你们,可知道是谁的喜事?”问完后,我又赶忙摇了摇头:“我身子今日不大爽利,你们还是去帮我推脱了吧。”
这天上除了我前夫和雨师妾的大婚还能有什么喜事,我是随口拈的一个缘由,却也非谎话。这短短一段日子,我就差点没愁白了头。
仙娥们为难地互相看了眼,忽然又齐齐跪了下来。脚步声缓缓进前,按住我的肩,垂在我耳侧温柔道:“近来你受委屈了,出去走走罢,我陪着你。”
我在软禁期间积压了一肚子的郁闷和邪火,无处可发。可偏偏遇到了祝融这块又软又甜的绵糖,怎么也使不出力来。我脑筋一转,我与他较什么劲来,算了我还是留着些力气去砍踢馆砍红杏得了。
这台仙宴排场摆地极大,从坐在门口的仙人品阶估算了下,几位上皇怕是都到了。我头皮有些发麻,我历来是很怕见到那些资历甚老的上神们的,只因他们是极喜欢拉着我说教的,一说起来便是没完没了,让我痛不欲生。
殿内并非如想象中的觥筹相错,谈笑盈盈。小仙们都是一副屏气凝神的紧张模样,上皇们神色各异,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我们身上。
一身娇艳红妆的雨师妾坐于右侧,水眸转来,唇角不易察觉地翘了起来。
“昨夜璿和殿内的一名仙官又受了袭,武罗,你昨夜在何处?”天帝坐在上首,隔着一重帘子看不见他的神色,话语严厉非常。
我颤了颤身子,鼻下似还充斥着浓郁冲人的血腥气,每隔几日我醒来时,身上都或多或少沾染着鲜血。梦里似真似假,我也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祝融立在我身侧,沉默了片刻,伸手要握起我的手,开口要说些什么。
“昨夜她一直和我在一起。”偌大而空旷的殿内蓦然响起一道冷若寒冰的声音。
第四十章 在你身边
“帝君!”雨师妾咬唇地倏尔站起身来,重重长衣带翻席案上杯盏,泼了一袖的酒污,引得众仙瞩目。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敛袖浅浅行了一礼,笑地有些勉强:“您不应该在府中休养吗?怎么来了?”
“岁崇你……”相比与雨师妾的失态,天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身为东岳帝君,理应维稳天界秩序,况且武罗已与你无干系,你可要谨言慎行。”
他遥立在大殿另一端,漆黑的长发未用紫金冠束着披拂垂下,身上的袍子也是松松垮垮的,身形萧瑟单薄。他一步步走近,对天帝与雨师妾似若未闻,他走到我面前,静静地看了我片刻,抬手轻柔地触上我的眼角,无奈地低叹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怎么就长不大呢?”
我这才发现落入唇里潮湿的咸意,我梗着脖子哑着声道:“武罗已与你无干系了,你管不着!”话说出口才发现声音不争气地发着颤。
他原本替我拭泪的手顿了顿,两指一夹捏了下我的腮,淡淡道:“管了一万年了,我习惯了,你也应该习惯了才是。”
我怒:“你还能更无耻一点吗?还有你胡说,哪里来的一万年!”
他“嗯”了一声不急不缓道:“应该还能。”
……
同时和我一样被冷漠严肃的东岳帝君突然迸发出的无耻之相噎得无语的还有其他所有的神仙们,四面八方不约而同传来了掩饰的轻咳声。“噗嗤。”这肆无忌惮的一声不用听就知道是如夜那浪荡子发出的。
他见我郁闷的模样,不由绽出了一个分外愉悦的笑容,他抚着我的发,深眸里凝结着我的影子,我听到他对我说:“我参了这么久的道,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未弄清这取舍二字。阿罗,你,还愿不愿和我回家”
殿内传来一阵冷抽之声,来自东海的几个仙官已按捺不住愤然起身:“东岳帝君是何意思,还望给我们东海一个交代!”
“荒唐!我看岁崇你是伤重糊涂,也入魔障了吗?!”天帝勃然大怒:“往日你维护她,她也未出了什么大事端,我也就罢了。而今她魔性逐显,做出了此等罪无可恕、侮蔑仙庭之事,你还一力包庇,你忘记了我当初对你说的了吗?你就不怕……”
“我刚刚说过了,昨晚阿罗她与我在一起。武罗若有罪,东岳当为帮凶。”他冷冷的嗓音插入天帝话中。
“你!执迷不悟!”上座“哗啦”一声脆响,随后了然无声。几位上皇叹息一声,随即离了席,消去了身影。
我看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庞,天帝的“伤重”二字回旋在脑中。我摇了摇他的手:“你,受了伤?”
他点了点头,额角流下一滴汗珠来,唇上又失了几分血色。他向雨师妾的方向作了深深一揖:“姻缘婚嫁本两厢情愿之事,奈何东岳心中一直眷念故人,若再娶国主岂不辱没了国主?此番之事,他日若还有时机,东岳再亲自向东海赔罪。”
雨师妾落泪如雨,身形摇摇欲坠,一跺脚随即也隐遁而去。剩下围观看热闹的神仙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言。
岁崇攥紧我的手腕,吐出一个字:“走。”
一只手突然横了出来,压下岁崇与我交握的手。我抬头看去,见祝融那双桃花妙目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我,他开口嗓音柔雅:“阿罗,你答应过我的。”
他扫过岁崇,转而继续看着我道:“你说你会留在我身边,也说过再不和他见面。”
岁崇握住我的手一僵,我死死垂着脑袋不敢看向他们任何一个人。这是什么状况,刚刚不还停留在谋杀悬疑案上,怎么突然就转变成了狗血情感戏?原先我还在想“有生必有死,真若是我做的孽,大不了就刮回仙骨碎次魂就是了。这辈子还死过,就当体验仙生就是了。”这样想,我还能做个局外人般看着天帝众仙对我的三堂会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