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以为这是多么浪漫的场景,这样的沉默随着一声一声的虫鸣,如同慢慢绷紧的弓弦。
“你不问什么?”
我瞥看他一眼,小时候那么一团的软软糯糯孩子,现在看起来似乎比我还高一点,五官也长开了,隐约可见刚硬俊朗的线条。
“……”
慕容紫英动作很小地摇了摇头,唇角几不可见地抿了抿,这是他一般心里有事但是又不愿意说出来宁愿自己闷着的习惯动作。
等到他眉头皱起紧成一个川字后骤然松开的时候,就是他做出什么决定要说出什么会让我比较惊讶或者说措手不及的话来了。
“我自小便长在你身边,隰桑一言一行,一挑眉一皱眉,紫英皆明其意。如今你虽问我可有所问,却不过是无答之问罢了。”
“……唔……”
摸了摸鼻尖,我有点儿心虚,别开视线不去看慕容紫英。
慕容紫英却是转头看了我,面色肃然,眼眸中的神色却是柔和。
“隰桑无需自责,凡事有可言,有不可言,紫英并非刨根问底之人。”
“……”
好吧,我得承认,貌似慕容小紫英这孩子被我教的太好了,结果到现在他了解我比我了解他还要深得多……
啧啧,这该算是师门大幸,还是师门不幸呢?师威何在啊!!!
慕容紫英忽然停下脚步,我跟着他停了下来,相视无言。
半晌,他才将另一只手伸出来,原本一直虚虚握成拳头的手掌张开,从掌心就是落下一个在月色下透着丝丝银红的……中国结?
“此为方才韩菱纱所赠之物,修仙清静之地,本不应有此世俗规矩,然……”
慕容紫英顿了顿,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视线移开不再与我对上,转而定在我的发鬓。
“虽不是珠玉在外,却是以千年冰蚕丝用‘九龙缚丝’之技结成的剑穗,与你……应是极衬。”
我被他视线看的有些发毛,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发鬓——这孩子,不是想让我把这东西别在鬓角吧……?
别啊,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审美和何等的勇气才能做出的傻缺的事情啊!!
撇撇嘴,我叹了一口气。
“……我建议,你把它绑在那把剑上好了,”
琢磨了下我的临时居所几经修葺之后呈现的青黑色,想象下青黑合着红色的色彩组合,我抽了抽眉角,昧着良心称赞了一句。
“一定很搭,很好看。”
慕容紫英没有说话,面上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伸手将那剑穗系在了我的腰带上。
我皱着眉瞅了那东西很久,想到不久后或许我会做出的决定,终于默默地忍了下去。
我说,就算我是剑灵,你也别给我腰上绑个剑穗这么大刺刺地提醒我啊不是。
慕容紫英大概心满意足了,牵着小手晃悠回了房间,美滋滋地睡了下去。
我瞅着那九龙缚丝剑穗看了许久,思考要否明儿早上去找韩菱纱换一个玉佩回来,她盗了那么多墓,手里肯定还有不少好东西的。区区一个玉佩,应该不在话下。
说起来,柳梦璃脖子上带着的那个玉佩好眼熟啊,怎么越看越像是我当年被玄霁骗回去的代价呢,难道说,其实柳梦璃是玄霁给自己傻孩子定下的童养媳?可是云天河不是跟韩菱纱两情相悦吗?
哎……果然老了,年轻人的事情他们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第二天,云天河又睡过了早课,给慕容紫英一个公报私仇的好机会,定下了思返谷一天的思过之旅。
可惜云天河从来不在状态的习惯性走神是他强大无比的武器,慕容紫英现在和他还不熟,没有预先做好准备,虽胜尤败。
我听着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慕容紫英有些虚弱的声音,还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问了云天河平日里都拿望舒做些什么的话语,再听着云天河继报出打猎剥兽皮砍柴之后的,理直气壮地又数出诸如一大堆剪发、剃胡子、切肉、削萝卜等等妙用,最后还颇为遗憾地抱怨了下望舒太锋利,烤肉烤着烤着肉就变两半掉下去之类的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冒出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么一句话。
望舒,让你私奔,现在知道后悔了吧!!
不过,一想到望舒眼泪汪汪地顶着烤肉在火堆里翻来覆去的模样,我就没忍住笑了出来。
慕容紫英那边诡异地沉默了片刻,出乎我意料的,素来爱剑爱的什么一样的他居然没发火,跟云天河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不易觉察的欣慰,很温和地,让他立刻、马上、现在滚到思返谷去服刑……喔不,是思过。
十九年之期很快就要到了,慕容紫英自然也是很忙的,夙瑶对韩菱纱柳梦璃云天河三个人的态度又比较奇怪,说重视不重视说不重视她还专门派了慕容紫英教导。现在云天河被关了禁闭,韩菱纱和柳梦璃都是听话的主,慕容紫英教了套口诀就又有了时间投入琼华大建设中。
不比十九年前人才辈出众志成城的琼华,如今的琼华人才凋零不说打头的实力一等一的还是一刺头——别跟我说玄霄被冻了十九年出来后还能对琼华忠心耿耿死心不改。以至于前期的准备工作只能质量不行靠数量了,所幸,不管输赢,好赖十九年前打过一场,一回生二回熟倒也勉强凑合。
就是丹鼎房的弟子们最近比较忙,梦貘他们也开始做准备,琼华低辈弟子中发恶梦睡不好觉的人数越来越多,各种提神安眠丹药供不应求。
我和慕容紫英自然是没这个烦恼,他的屋子被我各种阵法伺候的那叫一个牢靠,估计整个琼华毁了这间屋子都还在。副作用也有,那就是慕容紫英这孩子被聚来的灵气滋润的越来越水灵修为越来越高深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包括夙瑶宗炼还有我,早些年对这孩子都还是保护的比较多,以至于慕容紫英的心性不够坚忍,没有经历过太大的变故,我很担心接下来即将到来的仙妖之战中这孩子能不能撑得住。
要知道,当年即使心性坚定如玄霁和夙玉,也是半途落跑了——不管理由,这是事实。
尤其是……我不在了以后。
不管我愿不愿意去想,现在过去还是未来,我之于慕容紫英,都很重要。
……他之于我,也是。
不过,似乎又有点不同。
总之不管怎么说,做出选择之后,希望我以前觉得的,都是自作多情。云天河韩菱纱啊,慕容小紫英就拜托给你们了。
不是不留恋。只是……
在我的记忆中,慕容紫英未来还有你们,而玄霄,在最后,也只有他一个人。
我答应过他的,一直陪着他。
所以……对不起……
这边我正感伤着,慕容紫英推门走了进来,愣愣地看着我,又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唇角紧抿,眉头深锁,继而像是想通了什么鼓足了勇气似的,舒展了眉目,直直与我对视。
“……隰桑,我是否……‘不但是个冰块脸,还是个闷葫芦’?”
说完这话,他像是不好意思似的懊恼着低下头,耳尖有些微红。
我愣愣地看着他耳尖,这谁下的定义啊,太精确了,透过现象看本质啊什么的!
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那就太打击慕容小紫英幼小而脆弱的心灵了,我忍着笑,轻咳了一声。
“谨言慎行,无有不对之处。这话,可是韩姑娘说的,她性子跳脱,活泼可爱,与你自不可相提并论。”
慕容紫英耳尖上的红淡了些许,抬眼看我,极黑的眼瞳中似乎压抑了什么一般。
“然而我有时候却觉得,如他们那般,能够将自己所想所念坦言说出,又不禁有些羡慕。”
“挺好。”
我摸摸鼻子,一点儿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地开始循循善诱。
“坦率的人,总是有他的可爱之处,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虽有些肆意妄为,却总显得似乎要比那些循规蹈矩的人快乐些。不过,这东西其实也就是见仁见智,单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那你呢?”
慕容紫英几乎是在我话音未落之时,便脱口而出这一句。
还没等我回答,又自己抿了抿唇,敛了眼眸。
“……紫英逾越了……”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好了。”
我挑挑眉梢,在心底小小鄙视了下自己的行为。
……这算是,临别大奉送吗?
“……”
慕容紫英定定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忽然俯下、身,自肩头将我搂住,手臂在我脊背上收紧,我的鼻子贴了他锁骨那里,硌得有点疼。
心里忽然有些酸涩,我轻轻舒了口气,伸手回抱住他。这孩子,将太多的事情压在了心底,谁也不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事情,看透了多少东西,又亲手,放过了本来可以属于他的存在。
慕容紫英身子一僵,慢慢软倒在我怀里,将他放倒在床上盖好被子,我摸摸他的脑袋。睡下去的这孩子,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孩子气,饶是如此,眉头也是微微皱起,不知道在做什么梦。
一边在心里抽打不知道算不算是父爱泛滥的自个儿,我一边弯下腰亲了亲他的额头,动作很轻地和上门,向着禁地走去。身后传来临时居所的低鸣,我闭了闭眼,只当虫鸣声声,不过……平添几分断弦之意罢了。
熟门熟路地进了禁地,正好听到玄霄晃点云天河去帮他找三寒器,我摸了摸鼻尖,十九年不见,想不到玄霄你晃点人的功夫有了质的提升啊。
瞧瞧,云天河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孩子。
等云天河出了禁地,我才走出来,站在冰柱前,和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玄霄对视。
半晌,一个没绷住气场笑了起来,我摸摸鼻尖,对他耸耸肩。
“抱歉,我回来迟了。”
“无妨。”
玄霄也笑了起来。
“羲和,你无事……便好。”
仿佛,那十九年未有流过。
一如,我从未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我什么都不说了
十九年
不得不说,十九年的时间,玄霄变得挺多,最显著的,就是晃点人的功力明显提升,虽然这也跟晃点对象是云天河那个总不在状态的傻孩子有很大的关系。
所谓三寒器,其实并没有玄霄自己说的那么重要,以他现在的修为,破冰那是早就可以了。不过为什么一直不肯破冰非要等望舒来了,玄霄不肯说,我估摸着是我离开的时候他一个人阳炎噬心的感觉太难过了,琢磨着有个望舒好歹可以缓解一下。
另外,我就说嘛,跟我配合的玄霄,十九年过去了怎么还能这么没长进呢,更何况这冰柱还是我当年削弱过的版本。
一想起十九年前冰封时候的囧事,我就忍不住瞪玄霄,要不是你一个不小心怒气爆棚,我哪用得着那么辛苦!?
结果玄霄一提起这件事,比我还激动,那个气势汹汹的模样,恨不得立马将妖界将夙瑶将整个琼华斩于剑下。
……我想,羲和阳炎总还是给玄霄带来了些许变化。
现在的玄霄……魔界应该很喜欢。
要不,玄霄你别修仙了,修魔吧,咱上面有人呢还。
我以为玄霄这么十九年也就这样过来了,而且按照他自个儿说的,和他现在的修为,应该也就除了被困在冰里哪儿也去不了比较无聊之外,没什么差。却不想,玄霄目前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夜刚过半,先前还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话的玄霄,忽然没了声音,沉寂片刻之后,骤然自喉间挤出一丝低吼,难以抑制地痛呼被他死死地压制在喉咙里,却仍没办法完全止住,含含糊糊地偶尔滚出来半句一句。
阳炎自他体内奔涌而出,玄霄整个人俨然成了一个火团,我这才知晓为何他穿的并不是我记忆中的琼华道服,而只是我唯一给过他的那一件外袍——尽管穿在他的身上,更像是中衣。
面对这样的情形,我却是……无能为力。
待得这一切过去,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玄霄长长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我,微微笑了起来。
“无碍,羲和无需担心。不过是今日重逢,总比往日难抑些罢了。”
“……”
我敛了眼眸,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默半晌,移开视线,闷闷憋出来一句。
“对不起……”
“……十九年不见,羲和倒是客气了许多。”
玄霄淡淡地开口,语气间多了几分意兴阑珊。
“这语气,听起来倒是和宗炼那徒孙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