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帝天那张隐藏在阴影下的脸庞仿佛笑了笑,说:“我请你!”
“这样啊……”阿伦转过头对着侍应生离去的方向,嚷道:“刚才我点的菜,全部多要两份。”
身旁的大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两人注视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自身边而过,一头熟悉的白鹰在广场的天空上盘旋。
“阿伦,我对已发生的事感到抱歉,这确实在我预计之外。”东帝天沉声道。
这是一句含义丰富的话语,在东帝天口中说出,那其中几乎就包含了所有心照不宣的前因后果。
阿伦用力的握了握隐藏在桌下的拳头,淡淡然一笑,沉声应道:“老师,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道歉呢……不过,当一切都已经成为事实,就算是伟人口中的道歉,也是无补于事的。”
东帝天为自己倒了一杯蓝莓酒,缓缓道:“正是因为一切都已成事实,我们再屡屡回头,只会因此看不见前方的石子,而被重重绊倒。”
菜开始一碟碟的摆放在圆桌上,阿伦将一团牛肉塞进自己的嘴巴,看似含糊的随口应道:“如果没有回头看清走过的路、所犯下的错,又怎么能知道前面的道路将可走向何方呢?”
“但你回头的次数太多了!明明已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仍是依依不舍的回头……阿伦,你一直都是这样啊!”
阿伦的心弦仿佛被什么弹动了一下,就连嚼牛肉的动作也稍稍顿了顿,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东帝天,仿佛能感觉到对方帽沿下那深沉的注视。比起往昔,老师今天好像有点不同,这种感觉在记忆中只出现过一次。那是当年流星雨的夜晚过后,天空之城西郊水晶矿坑惊变的第二天清晨,他坐在蓝河畔,也是以这般语气和自己说话地……
但这股温情迅速被阿伦压下了,比起他过往对自己造成的悲剧,还有雅玲的死亡。这样的深切仇恨,并不是瞬间的温情就可以融化的!
阿伦牵了牵嘴角,将一整条肉卷往嘴里塞去,淡淡道:“老师,你特地找我,应该有更要紧的事情吧?”
东帝天凝视着街道对面那座精致的钟楼,凝视了一会,才道:“如果我没猜错,神圣联盟打算把你推举为联盟的领导者,对吗?”
阿伦耸耸肩,不置可否。
东帝天的手指轻敲了两下桌面,才举杯干尽了蓝莓酒,说:“战争期间,成为人类的第一号人物,这就意味着,战争后,把握好机会,统一阿兰斯的机会就会出现了!”
阿伦暗想,人类世界历史上第一次大一统,听起来美妙得可真是一塌糊涂,可对我而言,这一切也未免太过遥远了,远得仿佛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
阴影中的东帝天似乎又笑了笑,像是看穿了阿伦的想法,以罕有的语调温言道:“当你身处于历史的大潮之中,那只能顺应潮流。当历史选择了你,你将来所走的每一步,都将成为历史,无论你是进取,还是逃避……”
阿伦仍是低头嚼着食物,用那不文雅的声音来冲淡东帝天话中的深意,心里仍情不自禁的猜度了一下,他这句话不但是在说我,或许,还在说他自己……
东帝天似乎对阿伦的态度不以为意,又道:“无论这次联盟大会,再或是你的未来,你都需警惕一人,疾风今天的守护者,波特!”
“嗯?”阿伦终于好奇的抬了抬头。
“如果他表示要与你公平竞争联盟领导者的位置,那我这句警告作罢,但如果他表示愿意全力支持蓝雪云成为联盟领袖,那你日后就需多多提防他了。”东帝天不紧不慢的应道。波特作为疾风的军神,战无不胜,不单在疾风平原树立起自己崇高的威望,也在阿兰斯建立起自己良好的口碑。自从他登上疾风的政治舞台开始,几乎就从来没犯下过任何错误,尤其在打通幽冥森林走廊之后,他的声望更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位疾风守护者,同样是联盟指挥官的重要候选人之一,对比起蓝雪云的战场经验,他的资历恐怕更优胜一点……
阿伦脑海里分析着波特,联想到他的野心,再聆听着东帝天的警告,心里不由得寒了寒,但他还是尽量乐观的想,波特与自己毕竟有过过命的交情,两人的友谊不致于这么不堪一击吧……
东帝天将目光投向了阿伦的身后,说:“你有熟人来了。”
阿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凤凰城的代表歌德正领着几名随从,从伦多巴的东城门策马而入。
当阿伦再回过头时,东帝天已不知所踪。
他轻轻的舒了口气,接着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招手唤来侍应生,沉声问:“这张单,买了没有?”
“先生,还没有呢!”
“啊,这老混蛋……哦,没什么,再给我来两盘羊肉卷!”
“……”
歌德看到阿伦时,先是茫然了一下,但眼睛很快就亮了起来,远远笑道:“约翰修士,没想到能在这个美丽的城市里,与你再次相遇,蓝天白云也正为我们千载不变的友谊喝彩呢……”
阿伦的笑容同样灿烂如花,丝毫也不介意歌德的啰唆,很是热情的招呼歌德前来同坐,还说:“歌德先生,随便点东西吃,不必客气!”
“那怎么好意思呢,嘿嘿,我只要一份牛排就好。”
“……”
在这个暖冬的下午,两人一同回想起当年的出使,潘多拉平原上的寒风、兽人大营里那个滑稽的葬礼……
正谈到高潮时,相互唏嘘间,阿伦就以上洗手间为理由离去了,接着他的马儿也消失了。
歌德久候不见,只能招手表示结帐。
接着,伦多巴一角传出了他的惊呼声,“什么!怎么这么贵?我只点了一份牛排而已啊……”
碧蓝天空上,悬挂着几朵白云,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在那里,绿草与蓝天,相依相偎,相互映衬,蔚是壮丽。
阿伦踏足其上,仿佛踏进一幅唯美的画卷中,心境一阵豁然和舒畅。抬头望去,蓝天是如此的接近,让人不由得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仿佛张开双臂,就可以自由飞翔。
极目远眺,天边正有几十匹骏马在肆意奔驰,他们撒开四蹄朝另一边的天际飞奔而去,扬起尘土一片,脚下的绿草随风摇摆间,仿佛也都奔腾了起来,伴随着风的咆哮,奔向蓝天的尽头……
呼吸着那纯得不带一丝一毫杂质的空气,面对着这片无垠的空间,阿伦的眼睛不自禁的微微红了。他落马跪倒在这片草原上,泪珠轻轻滑落。
边缘,我终于回来了!
当年离去时,他不过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最大的梦想便是成为举世闻名的大英雄,退休后便在自己的庄园里享受晚年,但再次回来时,他已带着一身的尘埃,经历过人间无数风霜和磨难,虽已名动天下、举世仰望,但其中付出了何其沉重的代价。今天的他,已不敢再轻易奢望梦想,不敢再随便憧憬明天……
无数的画面在他的眼前掠过,仿佛正在面前的草原上演着他当年的乐与怒,重现着他当年的喜与悲……
众神用蜡笔在天空随意涂抹,令晚霞悄然降临在这片美丽的天空,渐沉的天气令阿伦渐渐回过了神,他缓缓站起,抹去眼角的泪痕,发现一滴滴水珠正从晚霞的深处中钻出,滴落到尘世间。
呵,久违了,边缘的过云雨!
阿伦也不避雨,就这么牵着马,任由水珠落在身上,缓缓走在这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上。
往事如风,当真正面对时,也未必如想象中那般可怕,阿伦只觉心情舒爽了许多,就像压在心头多年的沉重石头,忽然被搬开了一般。
雨点渐密,打在身上的滴答声仿佛正串成一首古老的边缘歌谣,阿伦情不自禁蹬踏着脚步,跳起了那边缘自古相传的舞蹈,仿佛在这个刹那,又回到了童年的篝火边。
正在他自得其乐时,远处一个避雨的帐篷里探出了一个脑袋,一个老人冲他挥手嚷道:“嘿!年轻人,来这里避雨吧!”
阿伦笑着冲他摆摆手表示不用,但那老人却以为这个过客不好意思,又再次用力招手。边缘人是热情的,总是乐于帮助别人,阿伦不忍再拒绝他的好意,便上马奔了过去。
那帐篷中央正燃了一小堆篝火,,除了那老人,还有几个孩子,正好奇的打量着这个俊美的外鄕人。
老人招呼着阿伦坐到篝火边,笑道:“年轻人身子骨是不错,但也得珍惜自己呀,咱边缘冬天的过云雨可是入骨的,你还在雨里蹦蹦跳跳,可得小心着凉了。”
“谢谢大叔关心,不碍事啦!”阿伦微笑应道。
一听阿伦说的是标准的边缘腔,小孩子的眼睛都瞪大了,老人乐呵呵的笑了起来,说:“嘿嘿,原来是游子归家呀!这次回来就不要走啦,听说外面兵荒马乱的,还是家里好呀!”
阿伦怔了怔,家……边缘是我的家,但我的家又在边缘的哪里呢?
第九章
老人那双洞察世情的眼睛注视着阿伦,仿佛是读懂了什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年轻人,很久没有回来了吧?来,试试家乡的羊奶酒和肉干,在外头可尝不到这么正宗的东西!”
酒入口芬芳,但很呛喉,而且后劲十足,阿伦小时候看着大人们畅饮,总向往着自己也能大口大口喝着烈酒的一天,现在终于有机会把边缘的酒灌入喉咙,他却仅仅是小口小口的品尝,仿佛担心过于放肆,四周的一切不过是梦境的一部分,肉干仍是记忆中那股味道,但不知为何,阿伦咬在嘴里,总觉得其中多了一份酸涩的口感。
孩童们见阿伦闷不作声,已把他归类成那种古板无趣的叔叔,很快就失去一开始的好奇,自个围成一团,用小石子玩起他们的游戏,尽管外面大雨滂沱,但孩子们的笔却令小帐篷里变成一个温馨的小空间。
阿伦默默的注视着他们,嘴角的弧度不知不觉也浮上了亲切。
老人在一旁微笑道:“孩子的时代永远是充满笑声与欢乐的。如果我说昨晚我在月亮上睡觉了,成年人听了只会嘲笑你,但小孩子就会说‘哇,你真走运’,呵呵……”
阿伦也笑了,笑着笑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这么开朗的笑过了。
老人从腰包里取出了一面小鼓,有节奏的拍打了起来,唱起一首古老的边缘童谣,甚是自得其乐间,还不时用眼神鼓励着阿伦。阿伦不知不觉便跟上了节奏,轻声合唱着,篝火的摆动,仿佛也渲染上这股快乐的节奏。
但孩子们显然不能认同老人那把充满沧桑的声音,在歌曲分段时回头笑道:“爷爷,你的歌声好像芬达大叔刮砂锅的声音呀!”
老人也没有生气。微笑道:“傻瓜,我的歌声在年轻时可是得到过族长的夸奖,说那是天使般的声音!”
另一个孩子接着道:“爷爷,你被骗啦!什么是天使般的声音?你听过天使发音吗?搞不好他的声音比刮砂锅还要难听呢……”
“哈哈……”
笑声回荡在这个小帐篷里,老人可不管那个孩子的表情,又满脸陶醉地唱起第二段。
阿伦微笑注视着火光,心里轻声默念,边缘,你的迷人,仍如往昔啊……
边缘部落是一个游牧民族,草原上边缘的各个族群一生几乎都在迁移中渡过,但伊库那克是一个例外。
这座坐落于边缘东南部的小城,依偎着明月湖,是边缘的对外重要窗口,一座贸易城市。
建造得朴素无华的城墙,仅有三人高。显示出了边缘人的坦荡胸襟、对盟友不设防的友善表示。无论凤凰城,还是冰风家族,假如要入侵边缘,恐怕伊库那克都会被优先选择,但事实上,这座美丽的小城市自千年前的亡灵战争后,就从未被战火洗礼过。
曾有一位著名的吟游诗人如此描述过此地:
在生命里,总有这么一个人,在你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你会觉得生命找到了归宿;在旅途中,总有这么一些城市,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你地眼睛就开始放起烟火。
即使你是一个贪新厌旧的人,也会产生依依不舍,好像在天涯海角寻觅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了前世的故乡,像一只流浪的候鸟,找到一片最好的河口地,滑翔其中,悠游水面,如果不是更换季节的大限到了,实在舍不得离去……
这一段文字假如形容的是其它名城,恐怕早已被城主立碑铭刻,树在市中心炫耀了,但边缘并没有,仅仅是在城门外的一侧,请那位诗人刻下了这段文字,并用魔法加固,而在这段文字的四周,全部是各种各样的名人赞誉。
如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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