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拐在我抬起头时,狠狠地吸着烟没有理会我,直到我的心情平复下来,他才按灭了烟说:“这是一件复印品,原件交到法律部门了。你瞧瞧,是现在跟我回去,还是怎么样?我和你聊这么多,就是为了确认你的身份,有我的确认,再加上老萧,回去给你恢复合法身份不成问题。”
我苦笑,如果我有皮肉的话。跟他回去我能做什么?算了吧,有这封信,对生存在废墟里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了。洞拐望着我,叹了口气,点头说他明白我,反正我不想回去,就以后再说吧,然后他在准备去睡之前,说明天他们就不陪我走了,让我好好过。
你们要去哪里?我不解地问。我带他们走的这条路,应该是去目的地和那些红十字会的人会合的最近的一条路。他听着我的话,笑了起来,随后就咳了起来。他咳得很厉害,但抽烟抽得很凶。
不过,我听了他说的话,就明白了。他说:“不,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就是老萧说的小秋,所以留下来确认你的身份。我们要去干掉一个腐尸的首领。这是我们收到的命令,小秋,你不懂的,这是士兵的使命。哪怕是明知不可能达成的任务,但也要尽力去做。”
我也很无奈,他们这种人也许就真的只能仰望。也许在废墟里,论身手我一点也不逊于他们,但这种明知会死、明知不可能,还这样很坦然、很从容地去执行自己使命的行为,我扪心自问,做不到。
张了张下颌骨,我说大哥,你怎么这么不好运啊?我说那天在医院,跟着老萧一起面对海伦纳和吸血鬼的战士,也大多是我的族人,今个儿说要去弄这种出生入死的,又是我的族人,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
“哈哈,你这小孩。我们人多嘛!呵呵呵,别瞎想了,其他国家的特种部队,也在执行任务。你要知道,世界上现在有许多这样的废墟,当然,也许没这里规模大,但也要派许多部队进入的,你快去休息吧。”他很平静地拍着我的肩,仿佛谈论明天要去某个酒楼吃一顿似的轻松。
“再说,这次那腐尸的首领,不知道搞什么,明明是个白种人,却偏偏叫梅超风。维和总指挥部认为这名字可能和我们有什么渊源,所以把这任务派给了我们,放心吧,我想不过是个巧合,还真能和小说里一样,有什么九阴白骨爪啊?”
他说了几句让我放心,便去睡了。
但我在这黑夜里,心中却不得安宁。梅超风,我记得这名字,是那个我重新赋予了她身体的腐尸,那个说要去传我的道的腐尸,女腐尸。尽管她看起来娇艳绝伦,但我仍记得在她那雪白肌肤金色长发之中,散发出来的淡淡的腐尸味道。
现在想来,约翰之所以许下要帮我恢复身体的空头诺言,就是要骗我去搞定这个事,还好玉真赶来揭穿了他。我想,应该是教会对此无能为力之后,才把这个包袱扔给我的族人的。否则的话,以教会那种早早储备了许多物资、仿佛事先看到这末日到来一样的准备,我相信他们没有理由不借搞掂这种事来树立威信,招徕信徒。
可是如果连教会也搞不掂的话,洞拐他们能搞掂吗?在他们身上,我没有感觉到像玉真或是约翰那种异于世人的能力,更别提海伦纳那种强大气场了。没有,他们就是一群战士,很普通的战士,也许很优秀,但没有什么超乎常人的能力。
我打赌在这废墟里,他们连我也干不掉。当然,只限于在这废墟里,我没有在核爆后的正常的世界里生活过,我不知道是否跟在这里一样。可是现在,他们要去执行对梅超风的行动,我真的不愿去想他们的结局。我一个人,孤坐到天亮。
第十七章 血战
“等等!”我叫住准备出发的洞拐,“我跟你们一起去,我对这废墟,相对来说,比你们更了解一些。”洞拐愣了一下,但马上就点了点头,他的队员却明显有点不高兴,他们都不太瞧得起我,一个骨架子。
有一位队员走过来问我是否接受过训练,他说了许多训练的名目,什么野外求生啊,什么攀登训练啊,总之很炫的一些名词,我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在他说完时摇晃我的头骨,示意没接受过他说的训练。
“不要讨论了。”洞拐制止那名队员继续发问,“哪怕多一名向导,也绝对是一件好事。有人有异议吗?那么,就算是向导,你们是否也应该给人家尊重呢?何况你们知道他哥哥是谁吗?”他说了我那两位逝去的老哥的名字,很显然我那两位老哥有不错的声望,那些队员们虽然仍是不屑的神色,但起码没有来嘲讽我了。
但我开始后悔了。也许普通人是不能跟英雄人物呆在一起的。很久以前的文章里,有一句话说:“榨出皮袍下的小来。”就是这样,比如和洞拐这么呆着,我这一夜,都在反省自己的渺小,因为参照物是洞拐,所以我觉得自己很懦弱。
以至他们要出发时,我会提出一起去,这种我本来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傻话。
本来我话一出口,已很无奈,加上那些队员又不怎么待见我,更加无趣。于是我背着皮箱提着仪器走在前面,洞拐跟在我身边,时不时说个带点颜色的笑话,又问一点废墟的情况,其他的人,显然有意识地和我拉开了一节距离。
要说没半点不爽,那是假的。不过这些日子在废墟里,经过人类聚居点时,那些人类对我翻的白眼、恶语相向,甚至用子弹来宣告的驱逐,已经让我对这些看得很淡了。真的,他们就算瞧不起我,总比那些对着我开枪的人好些吧?
走过一片原来是贫民区的废墟,这地方我来过,往北再走十来公里,有一个人类聚居点。那是很不友好的一群人,尤其是那些黑人,他们用砖头什么的扔我。
我让洞拐他们停下,扒开一堆砖石,露出一个地窖的入口。这是我以前来这一带时,用来放一些带不了的东西的地方,很安全。因为从北面那个聚居点到这里,中间有好几处固定的腐尸窝点,起码有上千只栖居在洞穴、破室内的腐尸,以那个聚居点的人类武力,很难越过那些腐尸到这里来。
而腐尸,唉,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倒是不会动我的东西,似乎它们能识别我的信息?天知道。
扒开地窖入口,洞拐本来想拉住我,让里面透透气再下去,像这种密封很久的地方,一打开就进去很可能会被闷昏的。但我是例外吧,因为我本来就不需要呼吸空气。洞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很有点尴尬。
我说没事,真没事。然后我就下去了。在黑漆漆的地窖里,有我挖的一个洞,用来存放东西。就算被人闯入了,通常也不会发现的。没法子,在这废墟生活得越久,我越感觉这里面的人,都有点破烂王的潜质,我也不例外。
我掏出以前放在这里的东西,把地洞加宽了些,把海伦纳给的仪器放进去,重新填土拍实掩蔽好,再提着以前放在洞里的东西爬了出来,最后把砖石填回地窖入口。让我高兴的是,洞拐和他的队员,都来帮手。
我把以前藏在里面的几十包烟扔给他们,引发了几声口哨,他们很开心,当我再掏出几小瓶酒和两个腌肉大罐头、二十升蒸馏水时,他们欢呼起来了。
尽管我知道他们还是瞧不起我,但起码他们和我勾肩搭背的,让我感到亲切。这些东西,除了烟以外,本来都是为老萧准备的。但现在拿出来分给他们,我心甘情愿,只要他们能认同我就好了。
当我们这一队人——是的,我现在已经习惯于这样来称呼这支小队了——我们这一队人,手里只剩下一包烟时,已经接近洞拐他们拿到的资料里,声称梅超风聚集腐尸的那个州的边界了。
这一路的日子,我很开心,我从醒来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开心过。当然,和玉真在一起我也很开心,但那跟这不一样,反正我说不清。也许男人,一个男人不单单有爱情就够了,还得有其他的东西,比如朋友,比如认同。
我觉得我已融入了这支队伍,尽管他们仍看不起我。前天遇到一只变异甲虫,几乎所有人,包括洞拐都大声让我闪到后面去,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觉得我在这废墟里,大约就是靠躲躲闪闪来活命的。
不过我不打算反驳什么,这很好,起码他们愿意保护我,说明他们认同我,不是么?
这时前方一棵残树突然掉下一根枯枝,这无比古老的信息前哨,也是很无奈的法子。因为这废墟里不但有辐射尘、辐射能区之类的,还有一点就是磁,几乎地表所有裸露的导航通讯器材电器,一进入废墟,暴露在无遮掩地带,就会慢慢消了磁,别说扣钮式步话机、手机以及喉头通话器这种很敏感的高科技产品,就连古老的单兵携行电台,都是进来七十二小时就成废物了。
洞拐虽然没有我的眼力,但他也从望远镜里看见了落下的枯枝,回头就低沉地说了句:“敌袭,各就位。”
全然没有半点紧张。我身边那两个这些日子已和我处得不错的队员,把弹夹一拍,伸手将我一挡,说让我快点躲一边去。
尽管我很想出力,但我实在很享受这种被朋友关心的感觉。我甚至很害怕,一旦他们知道我的枪法、我的身手,会不会因此而害怕我、疏远我呢?总之,我不冒这个险,只是老老实实地背着我的皮箱躲到后面去。
“肥秋!接住。”有人在叫我,我回过头,我这绰号还是被他们叫开了,哪怕我现在一点也不肥。那是一个老兵了,他扔了一把突击步枪给我,示范了一下怎么用,然后说:“敌人比我们多很多,看清楚才开枪,别伤到自己人。”
我不知道该很熟练地操作手上的枪械给他看,以示意他不用担心我,还是装出真的没开过枪的傻瓜样?但不用我考虑,老兵把嘴里的烟屁股扔了,替我做了决定:“小秋,你也不要死撑了,要一会瞧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挂掉,你就跑吧。在这鬼地方,我知道你跑路一定很强的。”
没等我分辩,老兵用长满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他说:“唉,我们是纪律部队,你不是,你不用陪我们一起死,不对劲就跑,啊,没有人会怪你的。去藏起来吧。”然后他就快速地弯着腰,跃进事先准备的简易工事里。
我抬头望去,大约一千米外,密密麻麻的一片腐尸,摇摇晃晃地正向这边瘸过来,恐怕不会少于两三千只。也许我躲在后面,离洞拐他们远了些,那“皮袍下的小”就没被榨出来,慢慢又缩了回去,只因我在一瞬间见到了天空飞过的变异鹰,我突然感觉自己是个笨蛋!
如果我不是笨蛋,那么我现在想到的东西,就说明我是一个小人。不是笨蛋,就是小人;不是小人,就是笨蛋。很郁闷的逻辑。
空中力量。是的,我记得那个红十字会的人说,如果发现生还者,就叫直升机来救援,否则就去下一个核爆前的住宅区查看有没有生还者。这没有问题,直升机不可能茫无头绪地四处飞,毕竟要补充能源,而废墟里没有。寻找生还者这种事,也不是在天空的直升机上能搞掂的。
但洞拐他们不同啊。按洞拐说的,遇到我是一个意外,那么他们完全可以空投到这里,要知道腐尸是能感觉到人类的气息的,步行到这里和空投没什么两样的。何必跟那红十字会的一起步行进废墟?他在利用我,很有可能连那支红十字会的小队也是假的,目的只是为了利用我,也许他们知道梅超风口中的神就是我。
如果胁持了我,也许就可以逼梅超风出来……我想到这里,不禁把身子往后再缩了缩。为了利用我而策划整件事,然后用那两位老哥的信,给我压力,让我自己提出给他们当向导,很有可能,要不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慢慢地端起枪,把洞拐戴着钢盔的脑袋套在瞄准具上,只要我压下扳机,我就不会有被骗的危险。开不开枪?但如果我猜错了呢?如果他们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呢?那么,我就要无端地杀死一位族人,两位老哥的战友。
这时视野里的腐尸黑压压地已经进入六百来米的开火距离了,被我套进瞄准具里的洞拐突然一回头,出现在我的瞄准线上的不是那每个士兵都一样的钢盔,而是那张憨厚黝黑的脸,没有等他说话,我就发现,我是扣不下扳机的,我默然地松开了压在扳机上的手指。
“老头!”洞拐低声唤了那个很老的老兵一声,“你带肥秋走,这小子好好活在废墟里这么久没事,总不能咱们一来倒把他连累了。快,这是命令,让他安全地离开,你也不用回来,直接回指挥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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