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一
梦里有大片大片盛开着夜昙,荧光闪耀中逼的黑夜也变得宛若夏蝉初蜕般纯净。一个女人跌坐在夜昙汇成的花海边沿低声啜泣,那似乎是一种恒久凝滞的姿态,演绎着含悔哀恨。泪水一滴滴接踵染进土壤,滋润夜昙埋于土中的根须。
画面切换,顾漪瞳站在七月晕眩的光斑中眯起眼眸极力想看清向她走来的曼妙女子,她们有极其相似面容,女子精致的面容间却透着凌厉盛人的气场,这是她们之间唯一不存在相似点的牵绊。顾漪瞳听到她唤她:姐姐。她继续诘问:那天你为什么要把我丢掉?
女子颔首微笑,声音却凄厉嘶哑,顾漪瞳头痛欲裂,她明白这是梦,这是缠绕了她十年的梦魇。
被自己告知一切依然安好,顾漪瞳从梦中挣扎醒来。
窗外被树叶分割斑驳的阳光剪影不偏不倚地落在顾漪瞳眼睑上,沉浸在光中有婴儿暖融融的明媚纯净。她向后避了避,尽量把自己藏在阴影中。
识教仍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滔滔不绝,顾漪瞳把自己刷成透明蓝的蔻丹放到盛满阳光的课桌上把玩,薄如蝉翼的指甲泛着饱满的光泽,让顾漪瞳不禁回想梦中那盛开的夜昙。
传说夜昙的根连着世界上所有花种的根部,夜昙亡,花种亡。世界上的花一旦灭亡那意味着花都将面临什么。若让夜昙存活,也需有女子的眼泪浇灌滋润。
这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老人编造臆想为了哄小孩的。总之一切都无关自己。
顾漪瞳百无聊赖地想,便听到刺耳的下课铃声。同学们也纷纷聒噪。
“识教,下节课的画学还要上吗?”
“是啊,听说画具都全部短缺诶!”
“没有画具?没有画具怎么画?干脆自习吧识教,要不,就到野外用眼写生!”
“安静!咳……”识教慌忙压住小骚乱,作势清了清嗓子:“学院已经向花店订购一批原材料,你们自己动手制作画具,所以下节的画学仍要上。下课!”识教夹起讲义向起立致礼鞠躬的同学们宣布完毕便匆匆出了教室。
全然不顾身后席卷而来同学的抱怨。
顾漪瞳尾随人流穿过教室长廊,长廊一直延伸到尽头拐角,继而转弯。学院设计独特,所有的教学楼都是由一条主干长廊分支串联着的,它们犹如命脉联通着这所学院的所有教学综合楼。
一抹纯白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晃到眼前,男生喘着气仍清晰流利地问:“顾漪瞳,有没有看到一个抓着木篮子的……年龄跟咱们相仿的……”他边说边回忆女子的模样特征,又朝自己下颚比了比划,发觉刚刚好到顾漪瞳的高度:“呃,大概跟你一样高的女生?”
顾漪瞳有点错愕,但又以一贯秉持的作风平静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搜索稍微正常的词汇组织语言:“没看见。有什么事?”
男生的语气透着显而易觉的失落:“哦。她是负责送学院订购画具原材料的。学校设计又这么神经不正常,我担心她找不到教室。”
多么担心的语气呵。
顾漪瞳也猜到三分,歪着头勉强扯起嘴角勾出笑意:“嘿嘿,是夏千葵吧?!还抱怨学院设计呢,我看你就是居心叵测。”
男生笑笑,温暖而安好,也多了几分甜蜜,去爱的甜蜜。
“你回去找找呗,说不定就在主廊那边迷糊了。”顾漪瞳淡然地给彼此找台阶,语毕与男生擦肩,往画室的方向走。然后整个走廊回荡男生鞋底橡胶与大理石地砖摩擦的声音,焦躁,不安。
顾漪瞳拢了拢发梢,回想方才男生念自己名字的音容,还有比划自己身高的样子,又悄悄在心里默念男生的名字:伊骞漾。伊骞漾。伊骞漾。
止弦于唇齿,嘴角浮卷起笑意。
且让她把这份小小感情称作喜欢吧。可是在这微不足道的喜欢面前,再多么不一样的顾漪瞳也变得跟那些庸俗的小女人一样。 txt小说上传分享
_二
画画识教没有上课,她让同学们先欣赏装裱在画框里的画。
画室的墙壁上整齐挂满画框,画画识教用指腹抚过裱着画纸的玻璃,向同学们介绍:“这里的每一幅都有一个故事,它们都是时光的标本,你们要用心去领会它们的意境,借鉴前人画法,这样才能有提高。”
顾漪瞳透过玻璃镜面看到一幅布满褶皱的画:着新郎服的少年挽着一名素衣女子驻足在花岭,成片花朵在风中摇曳着,独有万丈的霞光渲染着这一对可人。
他们没有戒指没有祝福,女子穿的也并不是新娘服。实着让人难解。
画纸纸质泛黄,墨迹浅淡,应该是很久之前的画。再看落款,署名单独一个“悔”字映入顾漪瞳眼眸,震慑着顾漪瞳的心脏,唐突地漏掉一拍。
笔风温婉细腻,显然出自女子手笔,墨迹经沧桑磨砺褪色得厉害,若赏画者不仔细,便轻易忽视掉。
顾漪瞳断定他们彼此是深爱着的,毕竟少年拥有女子手绘的温柔。
但惟独那一个悔,作画的女子伤过谁?
既是心甘情愿又何苦忧怨念悔。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出现在教室门口的女生提领着一个精致的棕榈色编织木篮,轻轻叩门,贝齿轻启,语气中透着抱歉,这般轻柔在沉寂的教室中仍然很突兀,安静看画的同学纷纷转过头将呆立门口的女生行注目礼。
女生在聚焦的目光显得异常不安,后来的伊骞漾接过女生手上的木篮递给画画识教:“识教,这是学院订购的画画原材。”打破了尴尬,为女生解围。
同学们不怀好意的欷殻似鸨朔蠹乙捕疾碌秸飧雠且铃寡饷髡笳幸」泻白畔不端南那Э�
画画识教接过篮子看向女生道:“你就是夏千葵?”
夏千葵迷惘地点点头。
画画识教微微笑道:“听花店老板说你会制作画画材料,那么由你来教同学们动手吧,我在一旁讲析就好。”
说完领着夏千葵到画室正中央摆放画画器具的桌子旁,把篮子里事先裁剪好的花枝拿出来分发到每一位同学的座位。
桌子长教室的三分之二,摆放在教室中央,上边铺着白色打底的黑色格子布,一般都搁置画具,桌子后放同学各自的画架和椅子,空间间隔并不是问题。
夏千葵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里,可惜自己的家境,她毫无资本来这里受教。
顾漪瞳开始注意夏千葵:精致的眉眼,纯黑色长发高高绾在脑后,斜刘海,天蓝的吊带连衣裙,皱褶的蓬蓬裙摆,典型的清纯乖巧邻家小妹妹模样。
举手投足间不失温文尔雅,看似有教养家的小姐。
偏偏是顾漪瞳反感的类型,她讨厌束缚,讨厌一成不变,只是那是顾漪瞳喜欢的伊骞漾多喜欢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大家把玫瑰的整个花苞裁出来,花枝脱水干枯后把其暴晒,就可以制成平时普通描摹或绘画草图用的笔了。”夏千葵边给同学们做示范边讲析。
“把不同颜色花种的花瓣择下来,捣碎,加入调料。”口授着也不忘审核大家的动作正不正确:“对……就是这样……”
“各色的玫瑰汁可以相互调配成本来没有的颜色。比如红白成粉,红蓝成紫,黄蓝成绿……”识教对大家讲析道。
很和谐的画面。顾漪瞳开始有点羡慕这个纯白女子,不染世俗般。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_三
如若用了心,一节课的时间也变短暂。
同学们都起哄,说让夏千葵下次还来给同学们上课,顾漪瞳在人群之外,漠然注视人群的躁动,她转身凝眸望向那幅署名为“悔”的画,世界又瞬间安静。
夏千葵早就注意到这个独来独往的女生,她不顾人群追捧,挤到顾漪瞳身旁,顺着顾漪瞳的视线牵引,也望向那幅画,良久,独自喃喃:“很奇怪的画呢,全都只用玫瑰枯枝描摹……”
很肤浅的认识。
顾漪瞳没有理会夏千葵,兀自缓缓抚上玻璃,冰凉的触感有那么一丝苍凉,她歪着头淡淡斟酌道:“新郎挽的并不是新娘,他们的相爱并不受众人祝福,只是……落款的署名是“悔”字……墨迹都淡掉了诶。”
夏千葵再细细一看,果然如顾漪瞳所说,她意识到自己的话是自作聪明,脸上的血液急剧流失,尴尬在作祟。画画识教不可思议地望向顾漪瞳,她是继画画识教之后唯一一个发现“悔”字的人,这个学生也许就是那个有缘人吧,画画识教默默感叹。
夏千葵浅笑着打量顾漪瞳,亚麻色齐肩中短发,厚重的齐刘海掩盖住眉丝,有一缕发丝被挑染成紫色,黑白相间的手镯,与黑色丝绸连衣裙互相映照。黑色的珠链配黑色的襟花,黑天鹅的神秘与高贵感表露无遗。
的确是一个很奇怪的女生呢。
夏千葵有欲望要认识顾漪瞳,却突然说:“总觉得这幅画震慑着自己的灵魂,好像和自己的命有关。”
顾漪瞳这才把视线移到夏千葵身上,她嘲弄地笑笑,兀自走开了。
_四
周末,顾漪瞳草草收拾了衣物便要回家。
“小姐,老爷在书房侯着你呢。”管事为顾漪瞳旋开门,沉着严谨地嘱咐。
顾漪瞳微微蹙眉:“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凌晨。”管事回答。
“他还懂得回家?回不回来都一样。”顾漪瞳嗤鼻。
管事了解小姐的脾气,不再做声,伺候好顾漪瞳在玄关换好鞋,便引她上二楼的书房,管事看着顾漪瞳开门进去,透过顾漪瞳打开的狭小门缝他看见顾铭倚在雕花木椅上,神情中流转着尚未平息的怒气。
管事轻轻合上门,长叹了口气,摇着头下楼。
顾漪瞳站到顾铭面前,耷拉着肩膀,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顾铭见她如此怫然拍了拍办公木案:“现在是翅膀硬了还是怎么了!啊?你到处给我惹是生非!你惹事!上次那个被你找人教训的那个人左肋骨骨折住院还可以用钱摆平!还有你到花田泼硫酸!还有你砸了人家的花铺……”
顾铭把近期顾漪瞳惹的祸数落了一番,愈说逾气,发抖着用食指指向顾漪瞳,在空气中颤抖,似乎在斥责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儿。
“伤害花是触动花都条律的!你不是不懂!难不成花和你有仇?咳咳咳……”说到激动处,顾铭咳了咳,他大概是老了:“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女儿……”
顾漪瞳最恨听到顾铭骂她时说起这句话,她也问自己:我怎么会有你这种父亲,没经过我同意你把我生下来做什么。
“是啊,您怎么会有我这种女儿……您的二女儿在等着您去照顾她呢!”顾漪瞳菲薄地讽刺,顾铭的二女儿不过是他与另外一个女人的私生女,是野种,是孽障,是不可饶恕的罪。
顾铭盛怒地瞪红的眼睛诘责:“你还有脸提?十年前若不是你把她弄丢了,现在轮到你在这个家里兴风作浪,到处弄得满城风雨?”
顾漪瞳驳道:“我说过了!我没有把她弄丢!那天是她自己跟出去,我根本就没有察觉她跟在我身后!”
“你就是容不下这个妹妹!颜宜可是你的亲人!”顾铭追根究底不相信顾漪瞳,他怪顾漪瞳把他与他真正爱的人的孩子弄丢,他对眼前这个女儿只剩责怨。
“对!顾颜宜才是名正言顺的!你事事都认为顾颜宜比我好,你永远偏爱顾颜宜,在你心里顾颜宜才是大女儿!”顾漪瞳这般含沙射影,像钝器一字一句击到顾铭心里,时时提醒着顾铭,顾颜宜不是名正言顺的。
“这次你可错得太离谱了!”顾铭厉声斥责。
局势一旦吵开,便没有挽回的余地,顾漪瞳索性继续抬杠:“错的是你!我才是你名正言顺娶回家的妻子和你的女儿!那个顾颜宜她是野种!”
“啪——”
“够了!”斥责继清脆的巴掌声之后,抑制住了顾漪瞳的叫嚣,噪声咋然而止,突生的死寂持续着爆发前的平静。
顾漪瞳不再如当年丢失顾颜宜那一天,抚上自己的左脸,顾不及擦泪就跑开。
这是小女生的行为。
她安静地看向顾铭,歪着微头笑道:“说到您的痛楚了?该反省的是你,顾先生。”
说完暴戾地打开书房的门,狠狠地甩门走人。
若不是因为有顾铭,顾漪瞳也许可以做一个跟夏千葵一样美好的女子,被伊骞漾所喜欢的女子。顾漪瞳悲哀地想。
在擦楼梯扶手的两名仆欧见到顾漪瞳,便止住议论埋头擦楼梯。
到底是怎么了,全世界都在怪自己把顾颜宜弄丢,都在怪自己弄得到处满城风雨,错的不是她!
顾漪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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