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而逐渐缭绕在我周围,不知怎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起来,我小心抓着箱子,从它后面探出一点头。
随即看到了前面那个给整个空间带来微弱光亮的光源。
光源来自挂在正前方两只青铜鸾风灯座上的蜡烛。蜡烛很大,每一支有胳臂那么粗,因此有足够的力道可以把这地方照遍。灯座边放着张黑漆描金的长案,案几上一把玉壶几只杯子,边上分别几样蜜饯用花瓣状的碟子盛着,一字排开。
一只手正捻着碟里的蜜饯,保养得非常好的一只手。火苗似一团硕大的宝石镶在她戒指上,衬得那手指雪似的白,如果不看她脸的话,当真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
这只美丽的手属于一个华贵而不再年轻的女人,但不可否认她依旧漂亮。漂亮的女人斜靠在案几边那张光洁得像是玻璃似的红木睡榻上,微闭着眼,脸上本有些苍老的皮肤在满头珠翠折射出的华光里,柔和成一片细洁。
这是种同她声音一样被时间和考究的生活所沉淀出来的美丽。
“呵呵,碧先生过谦了。”就在我仔细打量着她的时候,微微支起身,那女人朝跪在她面前那名年轻官员笑了笑,随即抬头往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我以为她发现我了,赶紧缩回头,一边咒骂着自己的不小心。
所幸,她目光所及的并不是我。
“小李子,我还有话要同碧先生说,你先出去。”
话音落,离我不远处立即有道公鸭般的嗓音应了一声:“喳。”
于是才发现,原来就在离我稍前的地方,一个瘦长,一身藏青色朝服的男人在那里毕恭毕敬地站着。听从吩咐后他立刻倒退着朝后走去,从头至尾,头始终低垂着,令那张背弯得像只虾米。
及至他的身影退得再也看不见,女人从榻上坐了起来,一边伸出手搭在那官员递来的手腕上,站起身。
那官员于是也跟着站了起来,很高的个子,很挺拔的身形。只是那张脸也始终低垂着,仿佛在那女人面前,抬头便是种逆天的罪。
“碧先生,按你所说,他们俩已经在隆福寺受了数月的香火。可是这几天依旧噩梦不断,有时候,感觉她就在我身边,活生生的,对着我哭,对着我大喊大叫,对着我……碧先生,这样下去,何……”
“回老佛爷,一天不得超度,娘娘一天不得安息,纵然经文天天给她诵着,但那东西在她腹内沉
着,包着一团怨气无法消散,因此即便佛祖在世,也无可奈何。”说着话,那年轻官员抬头朝女人看了一眼。
只是那么稍纵即逝的一个刹那,我惊得险些叫出声。
第二十八章
这官员果然是狐狸!
虽然满头长发梳成了一根长辫子,一身中规中矩的清朝官员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多少有点奇怪,但还是不妨碍我一眼把他认出来。
那双碧绿的,总是微笑着像两道月牙似的眼睛;那条总也藏不住的尾巴;那即便是卑躬屈膝,依旧玩世不恭一副似笑非笑嘴脸的神情……不是狐狸,还会是谁。
可他不是说过,妖怪是进不得紫禁城的么……那么为什么这会儿我会看到他那么恭顺地站在这个女人——这个显然是西太后叶赫那拉氏的女人的身边?
他在那里做什么?
为慈禧工作?
还是……仅仅只是一种没有任何意义的幻觉?
“……这么说,即使陵墓竣工,入土安葬,孝哲(即同治皇后阿鲁特氏的谥号)也是不会消停的了。”沉默半晌,女人再道。
狐狸没吭声,只是将目光垂了垂。
“就是因为那东西在她肚子里?”
“是。”
女人眉头皱了皱。默不作声走到烛台边,细长的手指将烛台上一点烛油轻轻剔去:“你说,她怎么会把那东西吞进肚子里的呢,碧先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女人目光怔怔对着烛台上那点忽明忽暗的火,半晌,压低声道:“那么,如果……剖腹取出呢。”
“万万不可,那样无异于打开黄泉之门。”
女人吸了口气。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轻轻一声叹息:“……先生所说,同白马寺高僧如出一辙……”
“实言,还望老佛爷恕罪。
“呵,碧先生哪里来的罪。碧先生呐,”重新走到狐狸身边,女人的脸上显出一丝疲惫:“他们说,先生上知天文地理,下通阴阳之道。当着满朝文武,你我是君臣,私下,先生说说,我待先生如何。”
“老佛爷待碧落之恩德,碧落没齿难忘。”
听他这么说,女人笑了,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微倾过身,朝他靠了靠近:“你看,虽然很多时候,我并不想承认,可是老了,终究是老了。而这种寝食难安的滋味,对于我这把年纪的人来说,你可知晓它的痛楚……”
“碧落知。”
“所以,如果还有什么好的方法,还望先生不吝赐之。”
狐狸沉默了一阵。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难以启口的东西,半晌,他轻声道:“天下人,是老佛爷的人,这天下物,也皆是老佛爷的物,因此,碧落斗胆想问老佛爷一句,不知老佛爷深居后宫赏尽天下奇珍,有没有曾经见或者听说过这样一个宝物,”
“什么?”
“听说,它叫不动明王大天印。”
女人一听怔了怔:“……你是说,汉献帝执政那会子流传下来的……那件凶煞的物什?”
“老佛爷果然知之广博。”
没有理会狐狸的奉承,女人淡淡道:“那会子几位先帝爷都心心念念过这样东西。而我们这些女人么,也就是随便听个乐子。”
“但不知现下这件宝物到底在什么地方。”
“先生为什么问起这样东西。”您下载的文件由w w w。2 7 t x t。c o m (爱去)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见女人言行里分明的一种警惕,狐狸沉吟片刻,躬身道:“古往今来,世间物皆为一物降一物。除了血鲛珠……”
话音末落,被女人冷冷打断:“我知道它是极阴之物。当初大婚时用来给皇后缀在冠冕上,就觉着不妥,恐惹是非,而现在孝哲落到如此地步,怕是同它也不无干系。只是虽然物极如此,说什么无所相克,倒也不至于吧。”
“赤金梵文,确实可克,但现下它在娘娘的腹中,以目前状况,纵然日夜有金刚经超度,仍然可以肆无忌惮,老佛爷……”
话还没说完,女人摆了摆手,轻叹口气:“罢了,我知道了。但先帝爷提到过,不动明王大天印,是极煞之物,不出则以,一出便风起云涌。即便是皇家,也未必可以镇得住这么凌厉一件宝物,宋末,前元,明崇祯……便是最好的佐证。若此次真的因为这件事将它寻了来,倘若往后生出什么是非,又岂是你我所能担待得起的?”
“老佛爷说得极是。不过容臣实说,血鲛珠极阴之物,唯有极煞之物放可压制,但微臣同时亦明白,这么一件极煞的宝物不动则以,一动非同小可,因此,臣只是随口一提,决断,还在老佛爷之明鉴。”
“……碧落,你在为难哀家。”
“不敢,微臣纵然有九条命,又岂敢在老佛爷面前放肆。”
这番恭顺委婉的话,不知道女人听没听进去,她只是负着手在烛台边轻轻踱着步,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自言自语些什么。片刻回头,她道:“它真的可以克制住那个女人?”
“可以。”
“但是它煞气太重,所以早在前明之后,它就已经不知去向……现在要找的话,怕是……”
“适当的人力和财力,以老佛爷的圣明,要找到它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如果找不到呢?”
“那么,孝哲皇后的身后事,恕微臣无能为力……”
“这……”
女人退了几步,重新坐到了榻上,两眼直直望着一旁垂着双目的狐狸,沉默半晌,朝他摆了摆手:“爱卿先退吧,容哀家再仔细想想。”
“是,微臣告退。”
说罢一躬身朝后面退了开去,退到之前那太监消失的位置,同样地消失不见。
而我从头到末只留意着狐狸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
他的脸低垂着,同之前那太监一样,温顺到卑微的感觉。如果不是他眼里闪烁着的某些东西,如果不是他在对着那位几乎是当时天下独尊的女人,说着那些话时眼里恭顺却又狡黠着的神色,我几乎要为自己的判断而动摇。
可是,狐狸究竟是怎么会卷进这件事里的?关于慈禧,关于阿鲁特氏,关于血鲛珠,关于不动明王大天印……这件据说同我手上的锁麒麟一模一样的东西。他一贯而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子,怎么会牵扯进这些事里去的……
思忖着,耳听得那女人提高声唤了句:“小李子。”
“奴才在。”
“进来。”
“喳。”不多会儿随着阵脚步声由远到近,我看到之前消失的那个太监又出现了,恭顺着张笑脸,轻轻走到女人身边:“老佛爷,奴才来了。”
“刚才他的话,你都听仔细了么。”
“是,奴才都听仔细了。”
“想不到那女人活着时不安生,死,也死得这么不安生。”
“老佛爷,您就是观音活菩萨,那些人死便死T,能兴得起什么大风大浪来……”
“你啊。”目光冷着一瞥,太监随即闭口不言。女人看似有什么想说,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道:“回头派人去嵩山少林寺,说我要请他们方丈过来。”
“喳。”
“此外,下旨密召嗣其光英入京觐见,同他说,由他家守着的十二色异相翡翠胎,哀家现在要。”
“是,奴才遵旨。”
“再则,给我把八旗殉道使全部召入京师,越快越好。”
“……什……什么……老佛爷……全部都要……”
“全部。”
“可是老佛爷,祖宗有训,八旗殉道使不到国难当头,绝对不可以召……”
“小李子,国之将亡,必生妖孽,这句话,你可曾听说过。”
“奴……奴才……”
“你可知道刚才那个相度大臣,是什么人。”
“…奴才愚钝,还望老佛爷明示……”
“他是只成了精的狐妖。”
咬着牙一字一句说出这句话,不单那个小李子,连我也吃了一惊。
慈禧怎么会知道狐狸是狐妖的……
“老佛爷……狐妖?这……这青天白日的……叫奴才……叫奴才……”
啪!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女人因着这太监魂不守舍的模样儿突然震怒了起来:“李莲英,你哆嗦什么! 枉费在我身边伺候了那么些年,人见老,胆子倒是跟着褪没了?”
“老佛爷息怒!”扑通下跪倒在地,太监如捣蒜似的用力磕着头。
女人并没有因此而平了怒气。只是不再像之前那样勃然爆发出来,冷冷斜睨了他一眼,她道:“看看人妖怪的骨性,再瞧瞧你。”
“老佛爷……”
“也罢,终究是我大清国的奴才,也怨不得你。只好好替我将这些事一一办妥,且不可有任何闪失。”
“奴才不敢!请老佛爷心安……”
“心安,呵,”忽然展颜一笑,女人伸手将太监扶起,一边用手抚了抚他的肩:“小李子,你可知道,哀家这可是将我大清的气数,一并押在你身上了。”
“老佛爷……”
啪!
突然一巴掌甩在那太监被压力和恐惧所扭曲了的脸上,女人对着被打愣的太监一声断喝:“快去!给我召来八旗殉道使,趁一切还为时不晚,替我斩断那国之妖孽!”
话音末落,那双冰冷的目光突然间倏地朝我射了过来:“谁?!”
我大吃一惊。
本能地朝后一个倒退,一头撞在身后什么东西上,紧跟着身后一声惊呼: “宝珠?”
那瞬司我吓得心脏几乎裂开了。
迅速回头,随即看见一个男人在我身后站着,小心翼翼看着我,脸上带着点微微的诧异。
“宝珠??”见我不语,他又叫了一声,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里仔细分辨着我的样子。
于是我也看清了他的脸。“沈……沈东??”
“真是宝珠?”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乎同时跟他一起问出这句话,突然想起那个朝我怒视着的女人,我把嘴用力一捂。
匆忙转回视线,随即发现,她不见了,那个坐在红木榻上的高贵的女人。
原先的地方只剩张红木榻在清冷的光线里折着丝陈旧的光晕,榻上早己不见原本的光鲜,密集的灰尘和蜘蛛网几乎覆盖了整个表面,它就像尘封在一堆破败的棉絮中,不知道多少个年头没有被人开启过。边上那两盏青铜烛台亦在转瞬间失了颜色,本光滑透亮得像是瓷器般的表面,这会儿锈迹斑斑,漂亮的金漆在它们身上只剩下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