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乐柱脸色苍白,嘴唇颤抖,李栋能够感受他失去家人的痛苦,但是他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李冰终于决定开口时,管乐柱突然跪到地上。“李总指挥,我对不起大家!是我害死了大家!”
“不是你!”李冰连忙地颤浮他。管乐柱却惊恐地避开了搀扶,他将头压得更低,泣不成声。
“是我,是我害死了大家!我没有去报信……”
“你说什么?”
“我的车子半路翻了,但是我还是赶到了村庄……但是……但是我没有去村里……而是去了自己家……”
李冰父子愣住了。下面,他们会听到的东西,他们的内心已经告诉他们了。
“我想救自己的家人……我没想到洪水这么大……比我以前看过的都大……”
“所以你就抛弃了大家,赶去自己的家里?那你救了你的家里人吗?”李冰的声音颤抖着。
“……他们没有在家里,在村子里……如果我直接去村子,我能救他们的……我应该可以救他们的……”
“如果我有权力,我一定会杀了你!”李冰咆哮着,他将茶杯砸到管乐柱跟前,四散的瓷片滚了一地。
看到四周没有什么能破坏的,李冰转眼去看管乐柱。他真的会杀了他!如果他能杀人,他会杀了眼前这个人。但是他只能狠狠地踩着泥地,愤怒地走了出去。
李栋望着跪在地上地管乐柱,也是恨得说不出话来。整整37个人,全村37个人,一个都没有逃出来。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是不应该死的,都可以不死的。
“管叔叔,如果你不说出来就好了,不说出来,我们就不会知道你害死了大家!”
李栋扔下一句自己都不明白的话,跟上了父亲的步伐。李冰握紧的拳头一直没有松开,他发觉李栋跟上了他,突然大声说:“栋栋,你知道治水的时候最怕什么吗?”
没等李栋回答,李冰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就是绝望。那种绝望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人祸。真*该死!”
如果说全村死亡让人悲伤的话,因为一个人的延迟造成的悲剧就只能是悲愤了。一切的力量和愿望都会化为乌有。
“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惩罚你,不能告诉大家他杀了37个人,大家那么相信我们,我们绝对不能让大家失望。我们不能让大家……失去希望!”
李栋点了点头,虽然他太不太明白,但是他相信父亲。父亲一咬牙,跑到了指挥部。在那里,他告诉人们,将管乐柱派往岷江边上的一个小渔村,专门负责渔村的安全。
李栋记起来,那个渔村就是一开始坚决反对治水的渔村,如果管乐柱面对那些不相信他的人,他会怎样?他会后悔自己做的事情吗?
“爸爸,管乐柱会不会逃跑?”
“不会,那个男人,如果他跑了,我一定杀了他。”
“可是,他连自己的家乡都救不了,一旦洪水到那个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救得了他们?”
李冰没有回答,他的眉头紧锁着,眼睛望向远处。爸爸一定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李栋,李栋本能地感觉到了。
“难道说,你想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爸爸,他是一个坏人!”
“他不是坏人!”李冰瞪着李栋,把李栋吓了回去。“只是……有点愚蠢。”
“可是他的愚蠢害死了人,爸爸,他连自己的爸爸妈妈都害死了,还有自己的妻子和小孩,难道爸爸你……还希望别人死吗?”
“你闭嘴!”李冰大吼一声,让李栋浑身的鸡皮倒竖,身体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在地。
“小孩子不要插嘴。”李冰转身去研究抗洪图,他的手指不停地在管乐柱镇守的地方敲打着。李栋站在身后,满脑子就像在打鼓,他想对父亲说什么,却怎么也摸不到词。半晌,李冰才低声说:
“你去。”
“什么?”
“你陪管乐柱去,你到那里去。你不是有本事吗?你去帮我看着他,看着他会不会逃走。”李冰一定疯了,他怎么会想到让自己的孩子去为自己的任性做赌注,可是当时在场的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李栋感觉自己被羞辱了,他大声回答:“去就去!我就去看看,那个人会不会逃走!如果他逃走了,你就不是我爸爸!”
李冰瞬时清醒了,他想阻止李栋,但是遭遇儿子坚定的眼神,他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知子莫若父,李冰终于感到古人这句话的沉重了。
“好吧,你去,但是如果你敢逃回来,我立刻杀了你。”
“你小看你的儿子,我就算死也不会逃回来。我一定会守住那里,回来嘲笑你。”
李冰没有责怪李栋的忤逆,冷笑了一声。
“你既然要去,我还有一句话要你带给管乐柱。”
“什么?”李栋嘟着嘴,问。
李冰示意李栋凑过来,李栋不情不愿地送上耳朵。
离村是岷江边上的一个小渔村,紧靠着战国时代那位著名的水利工程师李冰*白蛟的地方。紧挨着岷江的小渔村,在屋里就能听到岷江的呼啸声。和往年一样,离村的村民每年夏天都会迎接岷江的愤怒,和别的村子不同,在他们眼里这不是什么灾难,而是上天的恩惠。因为暴雨之后,政府会送上抚恤金,洪水也会把江底的鱼虾送到岸上。“洪水就意味着一年的丰腴”这种观念,对于不生活在离村的管乐柱和李栋是不会明白的。
莫非,这就是愚昧?在村里一年的温饱是头等大事,二十年来,村里有小学毕业文凭的极少数是村中的知识分子,每当政府派人来,接受抚恤签字的就是那些人,然后一整年,他们的文化都没什么作为。在离村谁能捕到最多的鱼才是能干的标准,村长的儿子水生就是因为有本事去更远的地方捕到更多的鱼,受到大家的尊重才娶到了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
在离堆这个地方,捕鱼船、高科技设备毫无用武之地,自然嘲笑着现代化,自然村民也嘲笑那些要治水的人们。
“要治得好水,我爹那辈就该治好了,那时候老毛作主,多少人下来,叫喊着治水,我爹也信了,结果怎么了?水没治,人倒是斗了不少,后来一个什么什么专家的,说是这儿的水没得治了,哗地人全走光了。你们也是吧,过来叫两声,吃了好吃的东西,拿了想拿的东西,什么狗屁的事情都不会做。你们滚,别来搅和我们!”水生说完,村里的男孩子们就起哄起来,叫喊着要将管乐柱等人赶出去。他们闯到管乐柱面前,忽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们中间。
李栋虽然只有十六岁,身高已达一米七八,在同年龄的村民们中间,颇具震撼力。他在运动方面一直有专长,黝黑的肌肤上流动着的肌肉,也让男孩们望而却步。更何况,李栋在学校曾经威胁过比自己年长的不良少年,在气势上更不会输。
他瞪了水生一眼,知道自己的目标应该是这个人。
水生也毫不客气地回视他。水生今年刚满二十岁,从十岁起就跟着父亲在岷江上搏斗,大家都认可了他的能力,因此就算没到法定年龄,他还是和村里最漂亮的女孩子结了婚,明年就要做父亲了,他可不想输给“城里来的少爷”。
“这是政府的命令,如果你们不听政府的话,今年会拿不到抚恤金。”管乐柱的一句话抓住了村民的要害,他们瞅瞅水生,要他作主。
水生朝地上啐了一口,转身带他们去见村长。一路上,他还在和李栋较劲。
村长接待了管乐柱等人,但是他三句不离村中的困难,言语中依旧在拒绝抗洪。管乐柱明白将400名解放军官兵留在村里,会使得贫穷的村庄更加绝望,他摇摇手说:“只要有个能挡雨的地方给战士们休息就可以了。食物、水,我们会自己解决。”
“连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呀。”
“那么只好麻烦战士们睡在卡车里了。”管乐柱和乔团长达成共识。乔团长就是管乐柱带领的400名官兵的指挥员,乔团长点了点头。
可是雨这么大,到了夜里雨蓬会漏水,大家之前在水里都多少受了点凉,这么下去会发高烧的。李栋想着,偷偷瞟了管乐柱和乔团长,两人像没事一样,和村长继续谈着抗洪的事情。李栋也只好不说话。
反正他这次的任务只是看着管乐柱,不让他逃走而已。离开父亲,管乐柱虽然有和李栋说过话,但是感觉很生硬,完全不像以前那样柔和。他应该也意识到了吧,李栋的责任。
洪水会在三天后到达。从李冰那里得到的最后一个指示说。到了这个村庄,所有的通讯设备都没大用处,只能靠自己。李栋望着天空直灌而下的暴雨,身后村民们开始把家里的东西往山上搬,在水边生活的经验告诉他们,这次的洪水要远远大于以前所遭遇的。
是百年难遇的大洪水。
岷江在脚下发出咆哮,不知道冯夷在上海怎么样。在灌县的时候听新闻,说上海那边也在积极防洪,到了万不得已就炸开青浦那边的水闸,牺牲无数农田也要保住上海这个经济大城市。所以冯夷他们应该没事吧,李栋心想。
冯夷所在的上海没事,并不代表冯夷没事。从四川回来后,他就觉得不舒服,自从河伯在体内觉醒,耳边就会出现奇怪的幻听,最近有越来越响的趋势。冯夷知道那是水的力量在作怪。从中华大地狂洪中奔泻的水的力量在呼唤他们的主宰。他们的叫声几乎让冯夷发疯,这种感觉就像被无数只强大的手臂撕扯、奔拉,他们想撕裂冯夷,只要撕裂冯夷,冯夷体内的力量就会扑向大地,回到他们真正的本体中去。
“住手!”冯夷大喊一声,在客厅看电视的母亲吓了一跳,“夷夷,你怎么了?不舒服的话去医院吧。”
“没事,妈。”
去了医院能说什么,说水的力量把我折腾成这样,我可不想去精神康复院。
不过,差不多该想想办法了,耳朵好疼,头好晕,四肢越来越失去力量。冯夷感到浑身酸软,嘭地栽倒在地。时间像流水在他身上旋转着,渐渐的,失去意识的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他的身体上出现了点点鳞片,头发也开始疯狂生长,当他的一双腿慢慢合并成琉璃色的鱼尾,冯夷睁开了眼睛。不,不是冯夷,是河伯。冯夷看看自己的全身,心想。
“真是群不知好歹的家伙,把我吵醒了,你们要怎么赔偿?”
冯夷现在的样子已经完全变成相貌在二十五岁,高大英俊的河伯神了。犹如贝壳一般美丽的长指甲在空中划过,冯夷念念有词,一道水流出现在他四周,水汽在空中汽化,变成了一道浮云,冯夷跳上浮云,说:“我们去抓住那些吵闹的家伙!”
冯夷驾着浮云冲出了窗户,浮云载着冯夷飞越那些充斥着电离子的云层,大雨在云层下如注般地泻向大地,和在地面听到的声音不同,现在的雨声反而让冯夷内心安静下来。
真不可思议,这就是本能吗?河伯的本能就是渴望暴雨的。
狂风、暴雨,以及在空中哭喊的神灵们,是河伯再熟悉不过得了。那些使人战抖的力量在太古时代是如此平常,让他忘记了这是多么震撼的力量。这力量应该被敬畏,应该被歌唱!
可是,人类却玷污了这种力量,他们说它是灾难,不要忘记如果不是一场宇宙中的大灾难,宇宙是无法生成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自然的战场,那么弱小的人类,还是乖乖地退场吧。河伯在空中狂笑起来,过了好久,他停了下来,沉默了。狂风依旧在挣扎,暴雨依旧在尖叫,冯夷却沉默了。他的嘴角掠过一道苦笑。
“是啊,你们曾是世界的主宰,曾是让人敬畏的存在,可是你们从来没有回应过我,你们讨好我,刺激我,却不曾回应过我,你们不曾对我说话!”河伯的高喊让云层震撼,他们颤抖着,畏惧地凝视着水之属的主宰。
“你们根本不爱我!”
云层惊惧地跑开,乌云密布的夜空中,冯夷睁红了双眼。
“那个人,他会回应我;他个人,他会支持我;那个人,她会爱我;那个人,她会接纳我……无论我多么愚蠢颓败,他们都不曾抛弃我,可是你们不会!你们只会叽叽喳喳地叫喊,让我发疯,我发疯了你们就会高兴吗?让我变成你们的同类……哼哼,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我好不容易变成这样,我好不容易才变成人类,我绝对不会再变回去!”
狂风似乎意识到自己被背叛了,全副武装一齐朝冯夷冲来,冯夷冷笑着,他呼唤云层,呼唤大气,将狂风打得溃不成军。大气落到冯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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