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总而言之,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将任何东西放进门来。”
“那么,晴明,你干什么呢? ”
“我晚点再去。”
“晚点々”
“要救寒水翁,需要特别的东西。我得去找。顺利的话,傍晚时分就可以赶到寒水翁家。如果不顺利的话.也许就要到夜里才能赶到了。”
“嗯。”
“所以,在我赶到之前,不管谁来,都决计不能开门。”
“明白了,”
“为稳妥起见,你把小熏带去。如果你心中犯迷.不知道该不该开门,就问小熏好了。要是小熏摇头不许.那就绝对不可开门。”
“好。”
“为了更加稳妥起见,我再把这个交给你。”
晴明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把短剑。
“这剑名叫‘芳月’,曾为贺茂忠行大人所有。万一那妖物想出什么办法进入屋内的话,随后要做的事情就是钻进寒水翁的身体里面。从你刚才说的情况来看,大概是从寒水翁臀部钻进去,再从嘴巴钻出来。记住:让那妖物从、臀部钻进去不要紧,但要是让他从嘴巴钻了出来,那时候寒水翁就会连魂一块儿被它掠走啦。”
“把魂掠走? ”
“就是说,寒水翁必死无疑。”
“耶可不行。”
“所以,如果发现妖物已经进入寒水翁体内,一定要在它钻出来之前,让寒水翁将这把剑衔在口中。记住:要把剑刃向内让他衔住。那妖物好像很怕利刃,恐怕从前曾狠狠吃过利刃的苦头。”
“好.明白了。”博雅点点头。
五
淡淡的桂花香气四溢。
博雅静静地呼吸着这隐约飘动的香气。
寒水翁坐在博雅左侧。
离两人稍远的地方,坐着小熏。
桂花的香气,就是从小熏身上飘过来的。
灯盏里只有一豆灯火。
已是深夜。
将近子夜时分。
晴明尚未到来,时刻却已经迫近了。
到这时,一直还是平安无事。
“博雅大人,也许会这样一夜平平安安就过去了?”
寒水翁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知道。”
博雅惟有摇头。
也许真的会像寒水翁说的,一夜无事。但是,也许会出事亦未可知。对此,难下断言。
其实,寒水翁也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实在是感到不安,便信口说了出来。
博雅的膝前放着一柄短剑。他随时都可以拔剑而起。
薄暮时分还没有一丝微风,但随着夜色渐深,风也渐渐刮起来。
风,不时摇撼着门户,发出响动。
每当这时,寒水翁也好博雅也好,都会悚然心惊,朝着响动处看去。然而,那仅仅是风声,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然后……
大约刚过子时,只听嘎嗒嘎嗒,传来推搡门板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试图把门推开。
“嘿! ”
博雅拉过长刀,单膝跪起。
“啊呀。可恨可恨,此处竟有符咒。”
低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摇门声停下来,接着,离门户稍远一点的墙壁,又发出了响动。
那是竖起锐利的爪子咯吱咯吱地又搔又抓的声音。
“啊呀,可恨可恨,此处竟然也有符咒。”
低低的、听上去十分懊恼的声音传了过来。
寒水翁失声惊呼,死死抱住博雅的腰,全身乱颤,哆嗦不止。
“可恨可恨”的叹息声环绕房屋四周,总共传来一十六次。
那声音正好绕着房屋转了一圈。静寂再度降临。
依然只有风声传来。
“是不是走了? ”
“不知道。”
博雅松开由于紧握刀鞘而变得发白的手指,又将长刀放回地板上。
过了一会儿——有人冬冬地敲门。
博雅一惊,抬起脸来。
“寒水呀,寒水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呼唤着寒水翁的名字。
“你睡着了吗? 是我呀……”
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声音。
“母亲大人! ”
寒水翁喊出声来。
“什么?”
博雅再次把手伸向长刀,低声问道。
“那是家母的声音,她理应在播磨国才是。”
寒水翁说着,旋即站起身来:“母亲大人,真的是您老人家吗? ”
“这话是怎么说的? 瞧你这孩子!
好久没见到你了.娘想你,这才巴巴地赶来看你。开门吧。你忍心让娘就这么一直站在寒风里吗?
”
“母亲大人! ”
寒水翁朝门口走去,博雅拦住他,看了看小熏。
小熏静静地摇了摇头。
“是妖物。不能开门。”
博雅拔出长刀。
“谁在说我是妖物? 你居然跟如此恶毒的人为伍吗? 寒水呀……”
寒水翁沉默不语。
“母亲大人,如果真是您老人家的话,您能说出我父亲的名字吗? ”
“什么? 他不是叫藤介吗……”
“我那嫁到备前国去的妹妹,臀部有个黑痣。那颗痣是在左边呢,还是右边? ”
“你混说什么呀? 阿绫臀部哪来的什么黑痣啊! ”
妇人的声音嗔道。
“真的是母亲大人? ”
寒水翁正要上前,博雅拦住了他。
就在这时——“啊哟! ”
外边传来女人的哀叫。
“这是什么东西啊? 有个可怕的东西抓我来啦。啊,快来救救我,寒水呀——”
咕咚一声,门外有入摔倒在地。
接着又传来喀嚓喀嚓……野兽啃肉的响声。
“疼死我啦……”
妇人的声音哀鸣着。
“这家伙在吃我的肠子啊。哎哟,疼啊……”
博雅看看小熏,小熏还是静静地摇头。
博雅和寒水翁的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突然,门外静了下来。
只有风声依旧。
博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刚刚呼吸了一两下,这时猛地一声巨响,门板向内侧弯曲进来。
是什么东西想从外面以强力破门而入。
博雅将长刀高举过头,叉开双腿站在门口。用力咬紧牙关,身体却哆嗦个不停。
破门声持续了一会儿,随后,这声音逐渐安静下来。
“呼……”
博雅不禁大大地吁了口气。
又过了一段静寂的时间。
好像是快到丑时了……
门外又有谁来敲门。
“博雅,对不起,我来晚了,你们没事吧? ”
是晴明的声音。
“晴明——”
博雅欣喜若狂,奔向门口。
“博雅大人,那是——”
小熏站起身来,摇头制止。可这时博雅已经把门打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呼啦! 一阵狂风从正面向着博雅扑过来。
同时,好似黑雾一样的东西随着烈风钻进门口和博雅之间的缝隙,进入了屋内。
仿佛是要阻止它,小熏站到黑雾前,狂风和黑雾猛然、撞倒小熏,她的身姿片片粉碎,雾散于大气中。
桂花的浓郁芳香,充溢在房屋里乌黑的大气中。
黑雾变成了一条细流,集中在寒水翁的胯间,消失了。
“啊哟! ”
寒水翁两手捂着臀部,扑倒在地上。
倒下之后,寒水翁忍不住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寒水翁的肚子膨胀起来,圆滚滚的大得惊人。
“寒水翁! ”
博雅奔过去,慌忙从怀中取出晴明交给他的短剑,拔了出来:“快张开口,把这个衔住!
”
博雅将短剑放入寒水翁口中。
寒水翁用牙齿将短剑紧紧咬住,苦状立刻平息了。
由于寒水翁是将刀刃对准内侧横过来衔着,所以两个嘴角都受了伤,流出血来。
“别松口! 就这么衔紧了! ”
博雅大声叫道。
“晴明……”
博雅呼喊。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7 博雅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寒水翁用胆怯的眼睛仰望着博雅。
“别放开! 不能放! ”
博雅只能对着寒水翁大声呼喊。
博雅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抬起脸来,忽然看见门口有一个人影。
晴明站在那里,正看着博雅。
“晴明?!”博雅大喊。
“你真的是晴明吗? ”
“对不起,博雅。因为进了一趟深山老林,所以花了这么多时间。”
晴明迅速来到博雅身边,从怀中取出一束药草。
“这种药草是生长在夏天的,所以这个季节很难找到。”
晴明说着,薅了一两把草叶,放入自己口中咀嚼起来。
咀嚼了一会儿,再吐出来,用指尖捏着,从寒水翁衔着的刀与牙齿之间,塞进寒水翁的口里。
“吞下去。”晴明说道。
寒水翁赶紧将药草吞进胃里。
如此反复数次。
“行了。就这么把刀衔着,挨上一个时辰的话,就得救啦。”晴明恳切地说道。
寰水翁热泪潸潸,点点头。
“晴明,刚才让他吞下去的是什么? ”
“天人草。”
“天人草? ”
“这也是从大唐传来的东两。据说是吉备真备(吉备真备(695~775),奈良时代人717
年作为遣唐使来唐,735
年回日本。)大人带回来的。在大唐,多生于自长安通往蜀中的山道。在我们国家,现在虽然还少,但已经有野生的了。”
“噢。”
“自长安至蜀中的山道上,有很多会从臀部钻进人体为害的妖物。行路人都服用天人草炼制的吐精丸来护身。安史之乱时,从长安逃难去蜀中的玄宗皇帝,途中经过耶山里时.听说也吃了这吐精丸呢。”
“可是。你刚才让他吃下去的……”
“因为没有时间炼制吐精丸,所以让他直接吞下了药草。给他服用的剂量很大,药效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寒水翁的肚子开始咕咕作响。
“快到时候了。”
晴明低语道。
“快到什么时候了? ”
博雅不解地问道。
晴明未及回答,寒水翁已开始痛苦地搓揉起肚子来。
牙齿与刀刃之间,痛楚地咻咻呼气。
“要不要紧啊? ”
“不要紧。天人草见效了。”
于是……
不多会儿,寒水翁排出一头野兽。
似乎曾被猎人捉住剥过皮,野兽的腹部有一块很大的刀伤。
那是一具巨大的、黑色的、经年老貉的尸骸。
——飛天卷 篇三 之
陀羅尼仙
'日'夢枕貘
一
“哎呀,晴明啊——”
一开口说话,博雅口中便飘出了白色的呼气。
博雅似乎心有所思,几次独自颔首。
“实在妙不可言啊。真是遵时守信,如期迁变呀。”
听上去是感慨良深的口气。
“你指什么? ”
晴明将酒杯送往唇边,口角徽含笑意。
两人正在相对小酌。
是在晴明宅邸的外廊内.两人相对盘腿而坐,身旁是寥廓的秋野。
准确地说,其实并非原野。晴明家那几乎未加修整的庭院,看上去仿佛是将秋日的原野原封不动地搬来一般。
“当然是说季节喽。”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着庭院。
花朵早已枯萎的桔梗和女郎花的群落犹自残存在院里.那里一丛,这里一簇。
眺望着院中的花草,博雅深深呼出一口气。呼气已变成白雾。
“我是不是有点不对头,睛明? ”
“博雅你吗? ”
“嗯。”
博雅喝干杯中的酒,看了晴明一眼。
“我呀,对于这个庭院是无所不知的。连春天长出什么草,这草又开出什么花我都知道。可是……”
“怎么了? ”
“夏天里那么茂盛鲜妍的花草,一到秋天却枯萎败落,披上霜……”
“嗯。”
“这简直……”
说到这里,博雅把后面的话生生地吞了下去,将视线移向庭院。
“简直什么? ”
“不说啦……”
“为什么? ”
“说出来你又要笑话我了。”
“我怎么会笑话你呢? ”
“怎么不会,你的嘴角已经在笑了。”
“我没有笑。跟平时一样啊。”
“那你就是平时一直都在笑话我。”
晴明的口角浮出微笑。
“瞧,笑了不是? ”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
“这是在称赞博雅你呢。”
“称赞? ”
“是啊。”
“那我可不懂了。”
“我嘛.始终觉得博雅是个好汉子。”
“那是嘲笑吗?”
“是称赞。”
“但是我可不觉得这是称赞。”
“你不觉得,这也是称赞啊。”
“唔。”
“接着说呀.”
“嗯。”
博雅的喉头低低地咕嘟了一下,低下头说道:“我是想说——简直就像人世间一样嘛。”
他的声音很低沉。
“原来如此。”
见晴明意外认真地点头称是,博雅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