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揣着,
待到离宫那一天,不早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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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
我有些犯瞌睡,眼皮沉得厉害。
宫女没有午休的时间,在太医院偶尔还能小歇一会儿,可芳华这处太监宫女也就寥寥数个,少一人便很显眼,所以只能硬撑着。
太子殿下从吃饭的时候便过来了,一直呆到现在也没有走的意思……
我从怀里掏出红莲闻了一下,打起精神,伸手一把挡了小李子,接了他手里的茶,推开房门,低头迈了进去。
韩子川似乎在和芳华商议什么,气氛有些怪……
太子爷手指间捏的却是字画……散乱地搁在芳华手肘旁的也是一册册的诗词,我斜乜一眼,默不作声,悄然上茶。
芳华看医书,倒不觉得怪……
他什么时候手里捞起诗词,那才是奇闻了。
“芳华的琴棋向来令人称绝,却没料到你的书画也这么让人望尘莫及,为何……”韩子川侧头,指滑过书纸,眼中隐忍着笑意目光缓缓扫过芳华,低声问:“勺儿却什么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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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背地里都在说我……
可耻。
“勺儿天资极好,性子却懒散。”芳华吮了一口茶,“她要学我便教,不学就由着她,人就一辈子,快活一天是一天。”
我笑眯了眼,束手退在角落静静地听。
芳华扬起眉问了句:“你来我这也呆了休许久了,还有什么事么。”
韩子川微倾身,不缓不疾地说:“我来是有事的,可这会儿却忘了。”
低头,双手捞着袖子,指隔着一层布料端起了茶水,死命的吹着气。
他与我一样……
和芳华呆了这么久,懂了他的习性,每次与他一起呈上来的茶,为求自保都要吹到温热了,才敢尝。
他掀着眼皮望着芳华,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声:“对了,上午太医院来了消息,说父皇病情又加重了,你这会儿一定得去帮忙看看。”
— —||
自己的亲爹都快病死了。
他倒有闲情瞎聊到现在才说……真佩服他了。
芳华什么也没说略微沉吟了一下,按我对他的观察来,这会儿应该是拒绝,可他眉宇蹙着,扬起脸,手叩了一下桌子:“事不宜迟,你且带路。”
起身朝我徐徐地说道:“替我将搁在架上夹袋里的银针带上,你随我一起去。”
我?
为啥是我……
嘿,能见万岁爷了。
第三十一章 蹊跷的病'一'
皇宫极尽奢华。
皇帝老儿住的大殿更是华丽到了极致。满目都是金灿灿的一片……那缀在墙上的海龙珠斗大一个,真叫人垂涎三尺。
民间的人们在受苦,
他倒懂得享受,只是享受到了床上。
轻纱朱帐将床遮个严实,金丝纹绣的龙盘旋在轻纱上张牙舞爪,隐约中一个身影躺在里面,隔着大老远便能听到粗厚的喘息声。
似乎是很不好受……
这身子虚又卧病在床的人,本该保持空气流畅,这轻纱不卸去,岂不加快了病情么。
“臣拜见太子殿下。”
突如其来的一声,把我吓了一大跳。好不容易捧稳了芳华行医的物什,从他身后探头望去,正巧对上了弄玉看着我似笑非笑的眼。
怪了,
弄玉也在。
他医术了得,这常识定是懂的,就算下人们忘了开窗拉帐,他也该提点的……为何就这般放任不理。
韩子川挥着袍子,太子气势十足,“起来吧,父皇的病怎么样?”
“昏迷了数月今早却突然醒了片刻,乱语了两三句便又不醒人事了,芳华公子亲自来医,这会儿皇上的病必能好起来。”弄玉一脸的诚挚,躬身展袖,礼仪周全地将人一路引到了龙床旁。
帐子被奴才们掀开了。
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躺在里面,面容枯瘦,脸惨白可那唇却异常的殷红,印堂也略微发乌,那原本眉毛之处光秃秃的了。
这是当今圣上?
我看离死之人差不多了……
我又斜乜一眼,
这时候芳华已把袖子挽了起来,坐在床边,掀开了被褥,也没把脉……只在他身上各处按了按。
也不知道探到了哪儿。
一声隐约的呻吟便从病人唇边倾泻而出,
芳华眉一蹙,
身子也不侧,手便往后一伸……朝向我……
指还不耐烦地抖了两三下。
我眨了眨眼,
沉思……
低头望着夹袋里大小粗细不一的银针……他这是要哪一根?
结果,他像是等得不耐烦了,
徐徐转身望着我,
还是那种很沉默的看了我一眼,
手指挑拨,滑过……一掠,
抓了一把,有粗有细有长有短的,银光闪闪的直在他手间晃悠,他那动作就跟那扎小人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唰唰唰的几下……几乎各个穴位都被他扎了个遍。
我默……
弄玉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韩子川整个就傻了。
皇上起初还能呻吟一下……现在音都没了……
真惨,
皇上虽权倾天下,现在不还是一声不吭的被我家芳华扎得遍体鳞伤,所以说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大夫。
芳华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
韩子川与弄玉似乎很是相信他的医术,这会儿没了方才的焦虑,反到是退到一旁,国家大事,药材斤两价钱的乱侃了一遍。
我垂着头,捧着夹带布,怔着正犯困。
突然一截袖子在我面前一晃,把我惊醒了……正巧看到芳华伸展着手,活动了一下,起身便开始拔针。
针银闪闪刺下去,还是亮澄澄的拔了出来,没有变色。
奇了,
看这皇上的面相,是中毒了没错……
可为何却探不出来。
我托着夹布带,伸着手便要去接那银针,还未触到却被芳华拿手拨开了,他清冷冷的望了我一眼,摇摇头。
我正琢磨着他这什么意思。
他指夹着针,凑到唇边,一吹。
乖乖……
亮澄澄的银针立马黑到发乌,让人心生惧意。
“这是很奇怪的毒,很难让人察觉到,插进去的针……多数变了色,这毒怕是已伤及五脏六腑了。”
“还有治愈的可能么?”韩子川脸色一沉,忙凑了过来。
“我先开一方子,暂时能抑制毒,剩下的以后再说。”
芳华朝我使个眼色,
我立马心领神会跑去研墨,
他撩起袖子想也不想,执着笔行云流水般,写了些药材的名字与分量,我斜睨看了一眼,这药他配得很少……我曾笑称是圣药,好像那会儿还卖了高价给弄玉。
弄玉将药帖捻在手里,细看了一下,
便招呼着太监们把火炉都给扛到了房里。
这个人……
还真是怪癖,非得让下人们当着他的面熬煎。
我想去帮忙,芳华轻按住了我,悄然的摇了摇头,便低头自顾自的喝起了茶。
韩子川一双目炯炯的有神的望着我,又若有所思的望着芳华,坐在椅子上玩起了扳指。
两三个太监正很仔细的按照方子上的分量添加各类药,弄玉在一旁指点着还不时亲自动手……我忍不住侧头眯眼打了个哈欠,却突然瞥见一个小太监身子架势十足,身手挺不错的,他手袖一扬,我垂下了眼睑,沉默了。
一盅汤药,熬了将近两个时辰。
盛了许多个小碗。
经手的太监们都得先喝,然后是太医,最后才是皇上。
看他们一个个像喝投胎药一般,蹙着眉,战战兢兢的捧着碗,我就很想笑……
一群傻子,
前世修来的福,才能喝到这么宝贝的药,喝一小口半年内这轻微的毒都近不了身。
我咋把着嘴,过去……
也蹭了一碗,
突然觉得背后一阵炙热的视线,让人浑身不自在。
蹊跷的病'二'
我怔了怔,也没理会,端着碗闻一闻……却蹙起了眉,浅尝了一口。
不对,
味道不对。
这药方子是没错的,可这汤药里却缺少了一味。
弄玉拿袖子擦了擦嘴:“药没问题,端过去给皇上服用。”
我诧异的朝他望了一眼。
芳华一脸沉静,缓缓端着碗又闻了一下,若有所思,却没吭声。
我心沉了一下,
看了一眼,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
嘴角泛着一丝苦笑。
看来这么多人要你死……你怎能不死……
弄玉曾在我手里买过这药丸,他若是及时给你服用了,病也不会被拖这么久,被折腾得这么严重。
如今有药了,却又让人故意少放了一味。
这吃不吃又有何用……
一个太医怎有这么大胆子,
看来背后另有他人指使……我眼神滑过在一旁奉茶倒水尽孝子之道的太子,却正被他的视线逮了个正着。
韩子川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似笑非笑的望着我。
我头皮一阵发麻,
忙慢悠悠的低下头,双手捧着空碗,望着地板发呆。
宫廷……
或许真像芳华所说的,比江湖还要复杂。
三个时辰终究是熬过去了,
看着他们上上下下忙活,撤药罐火炉,合上帐子,关门,我只觉得一阵恍惚,强打起精神强撑了一会儿,
走出来时心情都畅快了不少,
夕阳西下,
柳絮纷飞,我眯了眼,总觉得事过境迁,这一切竟有着物是人非的错觉。
“漠漠梨花烂漫,纷纷柳絮飞残,好景致是么……”一句温柔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不理会,继续直视前方走得不慌不忙。
后方却被人一拍,肩被人抓住了,很疼。
“勺儿……”
我脸无表情的回头。
却正对上韩子川略微带笑,却有些不确定的眼神,他极专注的望着我,低声问:“勺儿是你,对不对?”
“太子殿下。”我恭敬的喊了他一声,“奴婢不太懂您的话。”
他缓缓放开了执着我的那只手,诧异的望着我,蹙着眉头。
“为何会这样……长得不像声音不一样,”他有些茫然且失落的表情,喃喃自语,“可……为何身形背影却如此相像。”
他绕着我,似乎还想说什么。
我只是笑,很无辜的模样。
芳华走在前方,转身望着我,轻轻说一声,“走吧。”
心里舒了一口气,
我不由得加快了步子,跟上。
一路上寻思着芳华到底听到了多少,他只是不声不响,也不望我一眼。
回到房里,芳华神色颇显疲乏,坐在榻上发着呆。
我被领去一旁吃饭,那些宫女太监们已经吃过了,唯有一些残羹,幸好小李子还留了个白面馒头给我,虽很香,却吃到嘴里也没了滋味。
义父今天的举止有些奇怪,这让我很是忐忑不安,感觉不安稳。
嚼了最后一口,
浇了水洗手,沉思了片刻,便备了些热水与干净的帕子,缓缓来到他的门口,敲了几下。
“进来。”清冷的声音。
木门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抬眼便看到换了一身素白单衣的芳华,呆坐在榻上,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像是被夺去了一般……
他依旧是我离开前的姿势,全身的力气都倚着墙,坐在榻上,神色落寞,
手撑着头目光缓缓的望着窗外,这么的沉静如水。
月光朦胧的照在他身上,
雪白的衣泛着淡淡的光晕,睫毛微闭,格外的温柔……
这时的他,
浑身有着欲说还休的忧伤,竟让人心疼不已。
“华公子,奴婢给你端了些热水,泡脚。”
他怔了怔,像是有难以置信的望着我,末了才缓神道:“谢谢。”
我勉强地笑了一下,低眉顺眼走上前,将盆放在榻边,静守候,掀着眼皮望着他。
芳华神色略有些迟疑,
将腿垂下榻,一截雪白的袍子缓缓被他拉起往上移,纤秀漂亮的脚探入盆中,没入温水里。
我轻轻拿柔软的帕子包住,隔着湿软的料轻轻按摩。
他抖了一下,
却没有退缩……
我知道他不喜欢与人接触,所以尽量避免不与他肌肤相碰。
听宫里的太监说,
主子们很喜欢下人这么伺候的,
热水能让人放松,足部有许多穴位,轻按摩能舒缓压力……虽然我还学不会,但我想为他做些什么。
虽然,目前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很明显,我的动作笨拙,
“有劳了。”他低头望着,轻笑。
我只觉窘的很,脸开始发烫,手也不知往哪儿摆,挥了几下,水直往身上擦去。
他坐姿端正,依然嘴角含笑,月光下眼神分外温和。
我心怦怦跳得不能克制,忙别开头。
墙上倒映着朦胧的身影,一大一小,一个坐着,另一个依偎在脚边。
黑影压下,
一捋发丝轻轻扫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