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回廊,转过栖凰居背后,便到了柳堤,如今正四月时节,柳色青青,碧翠可爱。林珩忙挣脱了秦氏的手,平平稳稳地走着,不过是左右看些绿头鸭、彩鸳鸯、白仙鹤罢了。小时他也是见过的,只不过后来战乱,辗转各地,已经久不见这园囿旧友。林母却以为他甚少逛园子,因此也不大见这些玩物,便对他道:“玉儿,若是稀罕,咱们也养些在院子里?”林珩摇头道不必。
一路欢笑,过了小桥、船房,又绕过几座楼阁、假山,一路佳木葱茏,奇花闪耀,芳香馥郁。直走了两、三盏茶的功夫,才走到“渺星阁”。这“渺星阁”原建在山腰上,又是双层楼阁,居高临下,可一览四周景致。林珩人小力弱,已是气喘吁吁,汗珠点点,直嚷嚷着要脱掉外头披风。林母忙说不可,这一时吹了冷风,身子可吃不消。
山脚下早有仆妇备着轿子等候,一见她们到了,各自服侍上轿,一窝蜂似的把她们都撮到山腰上去了。贾敏早已摆设桌椅铺垫完毕,正在阁前迎她们。直进了阁内,众人被伺候着去将汗湿的衣服换下来,又洗脸梳妆一番。次序坐下后,又喝了两口茶。林母指着林珩叹道:“为了你这个天魔星,直把我们弄得乏个使不得。”林珩忙撒娇撒痴,直混过去。又问贾敏:“教习现在何处?”
贾敏皱眉道:“这垂花门里按规矩是不能让男人进来,因此我只叫他在二门等候。我已经叫人在外院收拾了一个小院子给哥儿习武。”林母点头道:“这也罢。等用了早饭,再叫林仁家的把珩儿送去。跟着的小厮们可到了?”贾敏点头道:“已经候着了。我看着很去得,老太太眼力实在不错。”
一面说话间,地上已经摆放好杯盘碗箸。一时吃毕,林母强留林珩坐下消食,直待了半个时辰,才交予林仁家的将他带出去,又千叮咛万嘱咐道:“我是一时都离不得他的,如今把哥儿给你,你须得仔细看着。”林母、秦氏等人直站在窗前,看着林珩被抱出垂花门,才各自坐轿回去。
林珩被几个管家婆子抱着往二门去了,一路上遇见的丫鬟婆子和家人纷纷请安问好。到了二门上,林仁二管家并一群小厮家人正在那里候着,一见他出来,喜滋滋地上来打千道:“给大爷请安。”林珩忙叫起,笑道:“林叔一向可好?”因这林仁从前伺候过林海,为此林珩也要尊重几分。林仁道:“好。大爷,这是林循,从前他也教过老爷习武的。”
林珩定睛一看,原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者,鹤发鸡皮,却精神抖擞,眼内精光含而不露。林珩忙下地笑着携手问好,林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半礼。林循激动道:“奴才三生有幸,不想快要埋土黄泉了,竟还能伺候大爷。昨日老爷叫人来传话,奴才还以为做梦,没想到竟有这样的造化。大爷又是这样的知礼,竟视我为师,我便是立时死了也无憾了。”
林珩笑着劝慰道:“想来也是林叔用心勤勉,老爷才会一直记挂心怀。”林循笑道:“都是老爷看得起奴才,奴才粉身碎骨亦难图报。唯有用心教导大爷,不是奴才自夸,这形意拳奴才练了五十三年了,现也难寻敌手。”林珩点头,与他一同去了练武的小院子,身后跟着一群捧着巾盆、痰盂、茶炉、茶杯及衣裳包袱的小厮们。
因是第一日练武,林循也并不教什么其他花哨招式,只先教林珩扎马步练下盘。林珩扎着马步,小厮们却站在他身后打起了拳来,他们是早学过的。林循只在林珩左右走动,时不时纠正林珩的身形,务必要笔直扎实。只一盏茶的功夫,林珩的脚就有些发抖了。林循是早就接到林海吩咐的,虽说练拳,但也不能让大爷累到。
林循忙叫林珩停下歇息,却不让他坐下,只教了他一套吐纳呼吸的方法。林循说道:“下回大爷扎马步时,只按着这方法吐息,自然会轻松得多。”待林珩喘息匀了,才坐下,一旁早有小厮上来捧茶擦汗。林珩略喝了口茶,又见林循和小厮们一起演练了一回形意拳,才兴致盎然地回去。
连着几日,林珩每日辰时正就得起了先抄近道去外院练了功夫回来再陪着林母吃早饭。用完早饭,祖孙二人连着秦氏,有时贾敏也会一起伴着去园子里逛逛。回到正房后,林珩又要赶着去描红、做功课,等林海回来,还要去外书房上学。用完了午膳歇了会午,又要跟着林海学棋学诗学琴,有时林海闲了又要缠磨这他与自己一起练拳,一整天就没个消停时刻,忙得连轴转。
过了三四个月,林珩自觉身子康健起来,不再时气不好就要病一回。林母和秦氏也觉精神渐长,饭量亦增,身子也健壮起来,往常的时疾也不大犯了。林海以往案牍劳形,现身体也松快起来。更觉得十分欢喜,是因着林珩课业大有长进,已习完了**本蒙学读物。
先不说“三百千”,还有历史类的启蒙读本《史学提要》、《两汉蒙求》,有博物类的蒙学教材《名物蒙求》《小学绀珠》,有伦理道德类的《童蒙训》、《戒子通录》,起居礼仪类的《童蒙须知》俱都滚瓜烂熟。
现林海已经摩拳擦掌,因他嫌八股文迂腐可厌,最能抹杀孩童天资灵性,因此并不先从四书五经讲起,而是预备着要给林珩讲《书经》、《春秋》、《左传》了,只因史书如鉴,能知治乱兴亡,又能学习文法。真真的阖家欢喜人人开颜。
到了六月十八,正是林母的六十生辰。早几日,贾敏和秦氏二人早就准备了一切宴席所需之物,拣了意园远香堂、兰雪堂待外官,如是园秋水阁、嘉荫堂等地方来招待堂客,十七是请郡王王公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十八是请大人官长及诰命、林海同僚下属并远近亲友及堂客,十九是林海的家宴。
自六月出头送寿礼者络绎不绝。因林海父亲承袭的也是列侯爵位,因此林母身上也有超品诰命,礼部也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帑银五百两。余者自王公及大小文武官员之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难以胜记。贾敏只挑些精细礼品送予林母过目,林母也不大在意,只问林珩:“可有喜欢的?若有喜欢的,只叫碧溪跟张妈妈记下帐便可拿走。”林珩只是看些新奇,摇头拒绝了。
至十七日,因客来得多,林海孤身一人,林珩又尚是垂髫,便请了张观即林母的侄儿、秦先即秦氏的哥哥、贾政前来宴席上作陪招待。堂客这边则请了张观的夫人徐氏、秦氏的嫂子曹氏和王夫人前来陪客。内外两宅俱张灯结彩,屏开孔雀,褥隐芙蓉,品竹弹丝之声,通街越巷,十分热闹。
今日来的是几位郡王王公侯爵并诰命夫人,乐善郡王妃、南安郡王妃,年纪较长的有荣国公史太君、宁国公田太夫人、锦乡侯张太夫人,并景田侯诰命、建昌侯诰命、临昌伯诰命等,连素来与林家不大对付的寿宁侯诰命都来了。
林母、贾氏、秦氏等人按品级大妆迎接,厮见完毕,先请入秋水阁茶毕更衣,方请入嘉荫堂拜寿入席。按品级分席坐下后,秦氏呈上戏单,乐善郡王妃谦让了一回,点了一出吉庆戏文,南安郡王妃也谦让着点了一出,众人都让了让,只让捡好寓意的唱了。少时,菜过五味,汤始一道,众人也有吃菜的,也有看戏的,也有闲谈的。
一时,乐善郡王妃因问林珩,林母笑道:“他小人家怕冲撞贵客,我只叫他在里面看屋子。”乐善郡王妃道:“既如此,请出来一见。”林母忙命张嬷嬷去带林珩出来。一炷香功夫,席上众人见张妈妈抱着一粉雕玉琢的哥儿出来。只见他头上梳着丫髻,身穿八团顾绣海清纱袍,颈上带个八宝赤金圈,胸前挂着个福寿连绵锁,腰系大红如意连环绦,脚蹬粉底小皂靴。生得面如冠玉,眉清目秀,丰姿秀美,自有一段飘逸姿态。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我发现我有个**ug,既然兼祧,那秦氏的诰命怎么算呢?于是我只能拼命安慰自己,这是架空、架空、架空。这是一个非清非明、又清又明,不知道哪里的朝代。所以我打算给秦氏一个比贾敏低的诰命!但是还是很不爽,我得叫黛玉快点生下来,然后搞死贾敏,不然我编不圆啊!摔!
12寿筵见客林珩羞
林珩忙叫张妈妈放他下地,按着张妈妈的提点规规矩矩地给众人行礼问安。乐善郡王妃笑道:“好个乖巧的儿子。”又招手叫他进前来,细细地打量一回,笑着与林母说道:“好个整齐的孩儿。我看着眼热得跟什么似的,夫人好福气。”
又解□上佩戴的羊脂云幅递与林珩,道:“不是什么珍奇物件,留着赏玩吧!”林珩接过后,行礼道谢。林母谦逊道:“王妃谬赞了。他小人家不过是长得略得人意些,并没有什么。”
众人也有见过,也有没见过的,都齐声夸赞不绝。林珩辗转于香粉堆锦绣丛中,有摩挲着他的脸,搂着不肯撒手,也有拉着他的手,絮絮问话地。身上倒都挂满了众人送的见面礼,有通红汉玉的福禄长生玦、汉玉双莲佩,也有金嵌珍宝白玉荷包等不一而足。
等都见过面,林珩被南安郡王妃抱着坐在上席。王妃见他小小年纪却言语清朗、行止有度,并不胆小羞怯,又兼面上白里透红,触之腻如温玉,观之色如海棠,很是喜欢不由拿话逗他:“可念书了?”林珩回道:“跟着老爷念了几日书。”王妃笑道:“老爷可严厉?”这时代向来是儿子怕老子如老鼠避猫似的,因此王妃才有此问。林珩摇头:“老爷很慈和,总是耐心教我。”
南安王妃笑道:“这可稀奇了。”坐在次席的寿宁侯夫人接口道:“哎呦,这千亩良田却只有一根独苗,林大人心疼都来不及,哪里肯严苛!”坐在主位的林母听见这边说话,狠皱了下眉头,就知寿宁侯夫人来祝寿绝不是什么好意,这是与人添堵呢,嘲讽林家子嗣稀薄又讥刺林海纵子。
林珩睁着黑水晶白水银般的澄澈大眼,无辜反问:“珩儿又没犯错,老爷为什么要罚我?”寿宁侯夫人瞠目结舌。林珩又说:“再者,《礼记》有云:‘父慈子孝’,人伦天性也。父亲也不过是按着先贤的教导行事罢了。”听到这,南安王妃掌不住笑道:“哎呦,我们珩哥儿这样乖巧伶俐,谁舍得罚?”寿宁侯夫人也跟着笑道:“小人儿,确实伶俐。”她到底还是要脸面,不过是和小哥儿说几句玩笑话罢了,谁能当真?
林母坐在主位笑道:“珩哥儿,你才学了几日书,就敢《礼记》啊《论语》的混说。”林珩笑着讨饶道:“孙儿再不敢胡说了。祖母可别告诉父亲,不然我可就说嘴打嘴了。”林母大笑道:“偏就告诉你老子,不然谁来治你?”满堂大笑。
寿宁侯夫人眼珠一转,对同席的荣国公太夫人史氏笑道:“令爱有这么一个千伶百俐的侄儿也要喜笑颜开!”史氏原见林珩如此聪慧,心里头就不太舒坦,又见女儿跟着招呼来客时脸上的笑容横看竖看都有几分勉强,更添几分不痛快。虽说礼法上,林珩是贾敏的侄儿,但谁不知林珩是这林家的嫡长子,日后这偌大的家财不还是他一人得去?史氏勉强笑道:“这孩子,连我们看的都喜欢。”
寿宁侯夫人步步紧逼,道:“是啊,谁人不知这秦恭人好福气。虽说如今诰命品级不高,但日后不知这哥儿要给她挣下多大的凤冠霞帔呢?风光的日子可长着呢!”因秦氏是后娶的,虽林海现是正三品官,也只得了个从四品的恭人封诰。不过是兼祧虽然律法人情上行得通,但礼法上却不怎么赞同。今上不过看林海勤于王事,又是勋贵出身,才赏了个诰命。
史氏闻言大怒,自觉被戳了心窝子,你说这秦氏有福气,不是暗讽我女儿无福没造化,现膝下连一儿半女都没挣下吗?日后孤苦无依,注定要仰秦氏母子鼻息吗?
史氏冷言道:“若说福气,你们寿宁侯府上儿孙满堂,夫人膝下儿女成行,不是更有福气吗?”寿宁侯府上庶子比嫡子多,比嫡子年长,比嫡子俊杰的事还不是京城人尽皆知吗?寿宁侯夫人摔下脸子来,怒道:“谁比得上你们荣国公府上一个庶子庶女也无?”意指史氏不贤惠,不给夫家开枝散叶,犯了七出之妒忌。
史氏哪里忍得住,正要反唇相讥。乐善郡王妃见她们说得很不成样子,今日是张氏寿辰,正是喜庆的好日子,哪能让人搅了局,忙打断道:“史夫人,你看台上那位扮麻姑的孩子长得可好?”
史氏被乐善王妃这么一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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