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辰光笑道:“陛下明鉴,老奴想着他小小的人儿,长得得人意,行事又比别人周全,格外喜他几分。”熙成帝道:“待他上了谢恩折子,你记着找来给朕看看。”吴辰光点头记下,熙成帝问道:“义忠府上有何动静?”吴辰光道:“老奴前脚刚走,林大人便换了官服往亲王府上赔罪去了。走到半路,接到消息,说是亲王殿□子不爽利,并没有见林大人,只有王府长史出来接了拜帖,与林大人叙谈了几句,便客客气气地请林大人回去了,仪门都没让进。”
熙成帝紧皱眉头,这二子是昏了头不成?朕命吴辰光往林府上颁赏,便是暗指林家忠君为上并无甚错处,二子若是知机,就该顺着林海赔罪的台阶下来,怎么反倒将人拒之门外?如此度量,如何为人君?如此不察上意,未免太愚钝了些。熙成帝却不知义忠亲王知道吴辰光往林府颁赏后便摔了手上的成窑五彩茶钟,心里正恨林海狡诈诡谲居心不良,定是以乐庆郡王一事为踏板进了谗言,不然今儿还盛怒的父皇怎么就单单赏了林家?这义忠亲王正对林海满肚子怒火,哪里愿意见他,请王府长史出去打发他还算是客气了,不是因着林海的官职,义忠亲王连大门都不会让他踏进一步。
熙成帝踱了几步,吩咐道:“你去把义直、义忠、忠顺、信义、恒义、忠仁并七皇儿、八皇儿、九皇儿召来,在东偏殿觐见。”这六皇子已入部学习,熙成帝封了他忠仁亲王爵位。吴辰光忙应声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众位皇子便齐集东偏殿,各自小声说话,等候熙成帝驾到。义直亲王斜睨了义忠亲王一眼,颇有些幸灾乐祸道:“老二,你可知老爷子何事召见咱们?”
义忠亲王自少年时便与义直亲王不大对付,一个是庶长子,一个是嫡长子,虽然大昭朝以贤能择君,但在底下诸位皇弟俱都年幼之时,独他二人长成了,自然有点瑜亮之争,谁也不服谁,眼睛俱都盯着那储位。可谁想熙成帝如此长寿,又不早立储君,他二人争来斗去的时日便长了,兄弟感情也消磨得差不多了,平日里只是保持个面上和气。
57第56章
义忠亲王讽道:“大哥这话问得奇怪?我又没有耳报神;怎么知道老爷子因何事召见咱们?难不成大哥竟是知道,这可好,也透露些消息给咱们,免得我们也没个应对,在老爷子跟前说错话就不好了。”义直亲王冷哼了一声;心道你真不知道老爷子召见咱们所为何事不成;真当咱们都是瞎子聋子不成。看这回叫你栽个大跟头,你才知道厉害;褚烺的混事你也敢插手,真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么?依着老爷子的脾气,褚烺不死也要脱层皮;你也甭想得什么体面。
厅内众人俱是心知肚明,彼此使了几个眼色。吴总管刚从林家颁完旨,在圣上面前打了个转便来宣召众人,若说这其中没甚关联,那谁也不信。忠顺亲王倒是幸灾乐祸,二哥这会子这么为难,还少不了他背后推了一把。信义亲王倒是有些烦难,说一千道一万,褚烺此事坏的是皇家的名声,若再添上二哥,皇家岂不是要体面扫地?恒义亲王倒是盼着局面越乱越好,他也好趁乱得利。忠仁亲王素日里与褚烺多有往来,不免为他捏一把冷汗,父皇连宗正兴平王叔公的面子都不给,听说连兴平王叔公都被罚了三年的俸禄,想来此事难以善了。
七皇子素来是万事不管的,跟褚烺也不大相熟,早就打定主意,看上头的兄长如何说,他再附议便是。八皇子倒是在皇后那里听过一耳朵,知道褚烺是他同胞哥哥义忠亲王的心腹,自然烦恼着要如何跟着二哥一起保住褚烺。九皇子年纪更小,但早就在宫廷里练就了一副玲珑心肠,横竖褚烺也算是他的堂兄弟,他不落井下石便是了。外头突然传来太监的拍手声,众人侧耳听了,知是熙成帝驾到了,不敢怠慢,俱都整了整衣冠,垂手肃立以待。只见帘子高高掀起,熙成帝头戴翼善冠,身穿明黄团领窄袖织金团龙纱袍,腰间系着牡丹斗牛羊脂白玉带,脚上蹬着双黑色的皮靴走了进来。
众人呼啦啦地一道行礼,口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信义亲王偷偷打量了熙成帝一眼,心内吃了一惊,嘀咕道父皇神色平淡,眼内藏着点喜色,全不像是刚震怒过的模样。熙成帝端坐在上头的龙椅上,扫了诸子一眼道:“起来罢。朕想着有些时日没有考校你们,功课可别都荒疏了?《太祖圣训》可有每天诵读?”诸皇子齐声答道:“儿臣每日卯初初刻必要诵读《太祖圣训》。”熙成帝道:“既然每日都有诵读《太祖圣训》,想来都应熟记于心倒背如流了。既如此,《圣训》十三章第八则是什么?”众人齐声答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熙成帝面无表情道:“你们记得倒是清楚,既如此,那么今日就议褚烺孝中纳妾一事罢。吴辰光,将褚烺二人罪愆事宣诸众人。”吴辰光捧着熙成帝删改秉笔太监誊过的锦衣卫密折朗读出声。诸位皇子面面相觑,皆打定主意不第一个开口,此事若是处置不当,得罪的可不仅是褚烺一人,宗亲们可都睁大眼睛看着呢,太严苛了,怕失了宗亲的心,太宽和了,只怕逆了父皇的意。
待吴辰光话音一落,殿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熙成帝扫了众人一眼,点名道:“义直,长幼有序,那就你先说说。”义直亲王提了下外袍下摆,恭敬地出列回话道:“本朝律例,居父母丧,身自嫁娶,若作乐释服从吉,杖一百。若居父母丧娶妾,减二等。褚烺孝中纳妾,按律应杖六十,但褚烺身为宗室皇亲,当为天下万民表率,又私贿宗正,枉法避责,应当罪加二等,不可轻赦。褚焕出首褚烺罪行,应当嘉奖。”褚烺乃义忠心腹臂膀,他自然不肯轻轻放过。熙成帝面无表情,微一点头道:“义忠,你说。”
义忠亲王暗恨义直亲王落井下石,心内倒是打好了腹稿,义正言辞道:“褚烺虽罪不可赦,但终究是天家骨肉,《圣训》亦有言‘刑不上大夫’,大哥此论未免有失友悌,太无人情。况且褚烺纳妾时已过大祥,将要脱孝,并不是在重孝时纳妾,应从轻论罪。”义直冷哼一声道:“二弟莫要狡辩,《圣训》虽有言‘刑不上大夫’,但不孝乃是重罪,岂可容情。若纵了褚烺,岂不是纵着百姓败坏伦常纲德,那朝廷要如何治善政、理风俗?再说孝期纳妾便是不孝,哪里分什么大祥小祥”义忠亲王无话可答,他不过是凭着心中偏颇为褚烺求情,到底也知道褚烺罪过甚大,只好撇开他说道:“褚焕心无孝悌,首告兄长,律法有言‘亲亲先容隐’又言‘有罪先容隐’,按律应杖五十。”
义直辩驳道:“褚烺首告,乃为保全皇家声誉,有功如何不赏?”义忠张口要反唇相讥,却见熙成帝面上不耐,咳了一声道:“忠顺,你如何看?”忠顺张口便道:“儿臣以为大皇兄所言甚是,褚烺此罪不应轻饶,再者民间以对此事议论纷纷,为正人心纲纪,儿臣以为应夺褚烺王爵以警示天下,杜绝后效。褚烺不堪王德,应择贤能者居之。褚焕心为皇室,确该奖赏。”义忠亲王心内抽了口凉气,这忠顺不声不响,不想手段这样毒辣,竟要夺了褚烺王爵,这忠顺看来不可小觑,必是劲敌无疑。熙成帝状似无意看了忠顺亲王一眼,忠顺此言倒是一语中的,熙成帝心里正做如此盘算。
却听信义亲王接着说道:“诚如三皇兄所言,但恳请父皇念在乐庆王叔一生忠于王事,历经两朝,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只有褚烺一支嫡嗣继承王爵的份上,从轻发落。”熙成帝饶有兴致问道:“依你说,应如何发落?”信义亲王道:“按《圣训》言王子犯法虽与庶民同罪,但在量刑责罚上却有差异。若是庶民、士官犯不孝律,应杖六十。但褚烺身为王子,按《圣训》‘刑不上大夫’条,王子乃千金之躯血脉高贵,确实不可加之刑罚,也不可按士官律量刑,不若将其圈禁宗人府一年半,倒也算给了天下万民一个交代。”熙成帝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惯会和稀泥。那褚焕依你看,该如何处治。”
信义亲王听着熙成帝话中似是不悦,心中一紧,小心翼翼道:“褚焕确实不敬兄长,觊觎王袭,行为不端,儿臣以为不应姑息,按褚烺例计,应圈禁宗人府一年。王爵继承应由父皇裁定,若是宗亲们也学着褚焕胡来彼此攀扯,那皇家承嗣岂不要乱了套?”熙成帝心内倒是颇为赞同,面上却不置一词,往下问起恒义亲王。底下诸人既有保褚烺为其求情的,也有无可无不可附和上头兄长的,也有要求按律处治的,众说纷纭,各执一词。熙成帝听了半日也倦了,懒懒道:“罢了,朕听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如今都散了,回去等候朕的旨意!”众人应诺,山呼万岁,恭恭敬敬地行完礼退了出去。
吴辰光看着熙成帝疲倦,忙打手势让小内侍们去御茶房传茶点来。宫内诸人皆知圣上今儿心绪不快,行动较之常日更是麻利,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切都备妥了端了进来。吴辰光瞅着众位皇子告退的功夫,端着剔犀龙纹圆盘走到熙成帝身旁,盘子上头放着一盏青花飞龙茶盅和几碟精致茶点,轻声道:“陛下也倦了,御茶房进了一盏□木樨,陛下好歹进些。”
熙成帝心不在焉端起茶盅,喝了一口便放在身侧的黄花梨荷叶香几上,怔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吴辰光,去传内阁学士来。”吴辰光匆匆去传旨,内阁离乾清宫不远,一会子功夫,熙成帝惯使的内阁学士周枬就赶来了。待他行完礼后,熙成帝道:“你来得正好,拟旨罢。就说褚烺孝期纳妾,不肖祖宗,败坏人伦,夺王爵贬为庶民,以儆效尤。褚焕心无友悌,着发配凤阳不得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好难写啊啊,话说基情神马的,玉儿才六七岁啊啊,太早了吧!让我过渡一下……
58第57章
这周枬弓着身子聆听熙成帝的口谕;虽心内惊愕,面上却风轻云淡,倒像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待熙成帝话音一落,周枬便领了旨;被吴辰光引到一旁早就备好笔墨纸砚的紫檀镶大理石书案边上去。这周枬腹内打了会子草稿;提起蘸满浓墨的玳瑁紫毫笔往明黄丝绢上一落,笔运如飞;不费多少工夫;一篇严肃端厉的诏文便成了。待丝绢干了,吴辰光忙捧到熙成帝座前,熙成帝扫了一眼;对周枬道:“跪安罢。”周枬一头雾水,圣上今日怎么跟往日里不大一样?今上最是体恤臣下;但凡召见他们,必当垂询一番,哪像今日这般一言不发?但也不敢深究,一丝不苟地行完大礼才告退了出去。待出了殿门口,周枬望着西边一轮欲坠的红日,叹了口气,这圣旨要是颁了下去,只怕不少人夜里都睡不安稳罢?
这边熙成帝摈退众人后,却是吩咐吴辰光先将圣旨收了起来,吴辰光素知他主子的脾性,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只听熙成帝道:“明日巳时你去乐庆王府上颁旨。”吴辰光应了,又听熙成帝吩咐道:“去宣戴津。”这戴津是年前才刚走马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甚得熙成帝信任,若有什么棘手的事,多半是吩咐戴津动手。吴辰光心中一紧,他与那戴津也打过交道,戴津手段之毒辣犀利,连他这深宫里打滚了半辈子的人都有些发憷。吴辰光不敢多加揣测,匆匆下去传召戴津。
且不说熙成帝召见戴津问了些什么,只说这义忠亲王的外书房中已是一片狼藉,几案上摆着的定窑美人觚早就摔成了碎片,横陈青砖地面,水迹淋漓,芳华委地。乐庆郡王缩手缩脚地坐在下首第一张椅子上,神情惶恐慌张,平日里多情飞挑的凤眼此刻早就失去了神彩,手却团成一拳紧紧握着。过了半日,斜倚在螺钿榻上沉默多时的义忠亲王才疲惫地慢慢说道:“你先回去罢。我得了消息,就打发人去知会你。”乐庆郡王焦虑道:“二哥,我……”义忠亲王不耐烦听他哀求,堵了他的话头道:“你放心。只管回去等消息。”
乐庆郡王正犹犹豫豫不想动身,义忠亲王身边的总管太监何明悄悄走了进来,在义忠亲王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饶是乐庆郡王凝神细听,也只听到几个字眼“宫里”“夺爵”,乐庆郡王只觉手脚冰冷,心口发闷,直要晕厥过去,一迭声道:“可是有什么消息?二哥,是什么消息?”义忠亲王脸色铁青,忍了又忍,恨恨骂道:“蠢货,偏你管不住自己,如今可好了,我也保不住你了。父皇铁了心要夺了你的爵位,诏书都写好了,只怕等你赶回府上,圣旨已经在府内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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