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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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 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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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我望了一眼帐内,此刻杨溥正俯了榻前,与离离一起深情注视着他们的孩子吧。

“嗯!”她笑了笑,又轻蹙了秀眉,仿佛是喃喃自语道,“以前总听人说,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不知道为什么,杨姑娘的孩子却是小小的,皮肤皱皱的红红的!”

我听得不禁扑哧笑了出来,瞧着她难得有些迷惑的神色。

“姑娘笑什么?”她被我笑得有些不自在,忙问道。

我只是笑而不语,想着那个小小的皱皱的孩子,生命实在是很奇妙,当我们还是孩子时,不明白自己从何处来的,而后那些科普知识教我们知道了生命的形成与孕育,生已可知,却不知道死了会如何,真的是化为灰烬,荡然无存了么?

“姑娘进去看看么?”彩烟已踱了我的身旁,瞧了我已有些失神的模样,小心地问道。

我摇了摇头,这才将视线转了回来,笑了笑道:“这一折腾怕是累极了,就让杨大人陪着,我们何必去打搅?”

“那我们回营帐吧!”彩烟一面替我将裘襟的绸带系得紧了。

我点了点头,忽然眼前一亮,仿佛有什么东西飘过。还来不及瞧清,便听到彩烟有些惊喜地说道:“下雪了!”

我听得一愣,再定睛一看,那在眼前如柳絮般飘扬的,真的是雪,不觉笑了,自言自语道:“真是应了良辰吉时!”

这应是今年第一场雪,还不算大,谁剪轻琼作物华,仿佛飞袖间,细雪翻飞如花,落了脸上,丝丝凉意。不觉伸手,欲要承接这絮絮雪花,却是触手即化,水过无痕。不过是眨眼间,雪越下越大,竟有漫天飞舞的势头,抬头望天,暮色沉沉,只觉寥落高远,萧萧簌雪落下,寒风却息了声,转头又看向那帐内,已听不见窃窃私语。

“姑娘!”彩烟见我半晌不说话,有些担忧,一面轻扯了我的衣袖。

我只是笑了笑,一面喃喃道:“只是忽然想,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寂寞如雪?”身后却传来一声重复,我返过头去,便见他站了离我几步之遥。已有十日未见,不觉扫了一眼他的肩处,却看不出端倪,想必伤真的痊愈了。这一瞄,却落了他的眼底。

他慢慢踱到我的身旁,彩烟忙俯身轻唤:“皇上!”

我看了一眼彩烟,她会意地点了点头,一面退至远处。

他却站了半晌,而雪越下越大,原先是轻素减云端,不过片刻已是沈沈飞雪白。而他已不知心思落了何处,兀自沉吟中。

忽然传来一阵婴儿哭泣的声音,划过这俱寂的夜色,不觉返头看了一眼帐内,那孩子又哭了么?刚来到此处,遇上一场初雪,却不懂得喜悦,只是孩子,什么都不懂,众人为这初雪的到来而雀跃,他却是哭他的,一副与我何干的模样,所以做孩子是好的,我行我素,没有牵绊。只是时光不会任他侥幸,终要在他身上烙下印迹,世事终要与他旖旎纠缠一番,只盼他这一场生命不必华丽深邃,也不要幽苦艰绝,仕途,荣华,权势尚可轻触,只有重叠泪痕缄锦字,人生最难将息的情字,真要慎之又慎。这一番辗转思侧,又觉啼笑皆非,不过是个孩子,如花若锦,弦轴刚抽,我竟在这替他胡思乱想。

“朕可以答应你吗?”他的声音没有预兆地落了下来,愣是让我吓了一跳。待到恍悟过来,心里却是不解。转头望向他,却是瞧不出神色,仿佛有一层薄薄的雾隔了眼前。

五十三

“这是什么表情,就算不是欣喜若狂,也应该是满意的神色!”我瞧不清他的脸,只听到这冷漠的嘲讽,“至少朕在给你选择的机会!”

一时间将各种心情按捺下去,一面俯身叩谢,一面抬头笑着说道:“谢皇上成全!”

从他的眼睛里,我瞧得出自己的笑容,不是灿若星辰,不是盈盈莞尔,只是平平静静,淡淡落落的一笑,却几乎将平生力气都用得尽了。

他却是盯了我半晌,神色已是淡薄漠然,又伫了一会,才拂袖离去,返头的一瞬,落下一句话:“你犹豫了!”

等他走得远了,彩烟才走上来,一见了我却是慌措地问道:“姑娘,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只是笑了笑:“我们走吧!”

孩子取名为暮念,因为是黄昏出生,又承袭一份十年天各一方的思念等待。这孩子很安静,绝大部分时候是酣睡着,不缠人不哭闹。还有些皱皱的眉眼,鼻唇依稀能看出袭承离离的样貌,若是再袭了杨大人那份清朗磊落,长大了又是一个丰神俊逸,好姿容的温润男子。

“寺玉笑什么?”叶离离正靠了榻上,目光却一刻不停地随着这襁褓里的孩子流转。

我笑了笑说:“我在想,这孩子长大后,一定又是个人见人爱的俊俏公子!”

叶离离也不禁笑了笑,一面伸了手要抚摸他小小的脸额,一面喃喃自语:“我希望他的一辈子平平淡淡,安安稳稳!”

不禁抬头看了看离离,幼年时因朝堂重案牵连被诛三族,逃过此劫却又落难风尘,遇上一良人却叹造化弄人,两地相隔等了十年,这一番波折,人生芳菲已逝去大半,红颜易老,年华不再。只是不幸中的万幸,便是如今这份幸福,捧了手上也觉颤颤巍巍,心有所感,意有所归才会说出这话来吧。

不禁作了认真的模样朝她说道:“这孩子,或是你们,以后的日子都会安安稳稳!”这话不是信口拈来,因为知道杨溥是四朝元老,还会辅佐下一代皇帝,最后寿终正寝。

她听了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小姐,你看,他在笑耶!”灵儿正一面逗着那孩子,一惊一诧地又笑又唤着。

“眼还未睁开,哪会笑啊?”叶离离啐了她一声,她却较了劲,一面把孩子抱了过来,一面嚷道:“小姐,你瞧呀,真的在笑,闭着眼睛也能笑呢!”

“许是做梦了吧!”彩烟瞧着也忍不住笑了,我瞧了这二人愈发离谱地想象,不觉暗暗失了笑,对外界一无所知,又毫无记忆的人怎么会做梦呢?

从离离帐内回来,昨夜的雪越下越大,今日已是皑皑一片,抬头望天却还是愁云惨淡,凝作一处。雪花散入珠帘,落在衣襟上,一触即化。地上的雪堆积了三分,踏上去哧哧作响,已经有好些年没有这样踏雪,因为家住北方,冬天常常是大雪纷飞,冰落三尺,还是孩子时也会见了雪而喜不自禁,也曾顽皮地在雪地里翻滚,像个男孩一样,扔雪球打雪仗堆个雪人什么的,那样简单满足的心思再也寻不到了。这样暗暗想着,不觉脚下一滑,重心不稳径直摔了下去,可怜彩烟被我拽着,也顺势跌了地上。

“姑娘,摔着了吗?哪里疼吗?”她坐了地上,还慌忙问这问那的。我笑着摇了摇头:“不疼,雪地上松松软软的!”

一面说着,一面慢慢地爬了起来,返头一看,雪地上是两行脚印,深深浅浅。恰在此时,头顶掠过几只乌鸦和它们嘶哑凄厉的叫声。

彩烟顺了我的目光瞧去,却也笑了说道:“鸦过留声,我和姑娘留了脚印!”

我却笑不出来,只愣愣地望了那脚印,将积雪划得迤逦消残,恍惚了片刻,才转身朝彩烟:“回去吧!”

一回了帐内,便遣了彩烟替我磨墨,将宣纸摊开,又替我备了杯热茶,不禁抬头看了彩烟一眼,原先小渊替我备好笔墨时,也喜欢将一杯清茶搁了案上,难不成是沐大人的习惯。又见彩烟迎上我探寻的目光,已露了迷惑,不禁笑了笑,却是转了话:“好了,你去离离那里照应着吧,如今多个孩子,怕灵儿一人也忙不过来!”

她却有些迟疑,又看了案上的文房四宝:“姑娘写字别累着了!”

我点了点头,一面又遣了她出去。整日陪在我身边,倒也无所事事,瞧得她也喜爱逗着暮念,就让她与灵儿一块耍会。而且此时,我只想一人独处。

等她走了,我又是望了雪白的宣纸愣了半晌,脑海中却是回忆溢满。于是提笔,又是辗转思侧一番,才开始慢慢地写着。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扬唇浅笑,蹙眉敛目,伴随着自己那一刻的心情,甚至那些戏谑嘲讽,这时记起来,不觉已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眶又一热。这样的心思再细细寻来,不时又辍笔侧思,深怕有一处漏了忘了,这十二年的时光,与他一起的喜怒哀乐,是我如今拥有的唯一珍宝。

这一字一句写下来,越来越快,字迹已经缭乱,心神已经涣散。

不觉天色暗了又亮,星月沉沦又浮起。漆盘的烛油添了又添。彩烟在我的身旁唤了一次又一次,我只是埋头俯案,一语不发,或是一会落泪,一会轻笑。只将她唬得泪眼涟涟,又知我这一时是不会理睬,只能坐了一旁陪着。

终于把它记载到我们成婚的那一日,我记得夫妻交拜,他轻握着我的手,只是微微用力,教我听见无声的誓言在耳边萦绕。写到此处,便搁了笔。就当是故事,有个幸福的结局。

抬头看了烛光摇曳,又见彩烟已俯了身旁,不知陪了我有多久,已经困倦地闭了眼。

不觉已将一沓纸落满了墨迹,将它叠好收拾,却不敢掀开扉页再看一眼,我只怕再望一眼,就失了勇气。

一面站了起来,腿脚已是麻弊僵硬,伫了原处半晌,才慢慢站了起来,一面将屏风上的披襟轻轻搭了彩烟的肩上,又轻手轻脚地踱了帐口,掀了帐帷,月色极好,皎皎银色落了雪地上,只觉暗夜回光,残照落了帐上,冷光清眩,将我的眼睛灼得生痛。

这是我能留给你的唯一印记,纵是时光飞逝,这字迹可以穿透数十载,等到一切都不再重要,等到时过境迁,等到我已离去,希望这些字可以将你的回忆唤醒,也希望时光的穿透,可以淡薄这份感情,等你再忆起一切,不会如我这般,心里绞痛得不能呼吸。

我一面将这些信笺整好,依旧将它搁进了那个锦盒中。彩烟只在一旁看着,知道它是我这几日不休不眠俯案写下的东西,只瞧了我一丝不苟的神色,也不敢出声打搅。

又将它捧了怀中半晌,才看向彩烟,一面将它递上:“这个,又要麻烦彩烟替我保管了!”

她听得一愣,满目不解。我笑了笑说道:“等到了时候,你见了公子,再交给他!”

“交给公子?”她更是瞪着我,依旧迷惑,“姑娘为何不亲自交给公子?”

我摇了摇头,只是拉了她的手:“彩烟,你只需依了我的话便是!”心里却是一阵凄楚,只怕我没有机会再见了。

她瞧得我脸色凝重,才点了点头,一面将锦盒收好。

因为下雪,营里这几日都很安静,诸事已想得透彻,反而心静了下来。今日一早,便在离离营中坐了一会。

“寺玉,听说四王爷从长安启程,正往这里来了!”正瞧了灵儿逗弄着暮念,蓦地听到这话,缓缓将目光移了回来,看向离离。却见她秀眉轻蹙,脸上一阵忧色。

“他要来吗?”不觉喃喃自语,自然明白她脸上的忧色为何泛上。

她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奕肃要来吗?这个念头掠夺过脑海,却是忧喜参半,只是脸上已习惯了不露声色。

“寺玉?”离离见我太平静的表情,却有些担忧地低唤了一声。

“很久没见他了,被你这么提及,忽然觉得很想念!”我才抬了头,笑了笑,“不知道从长安到这里需要多久的时日!”

“不知道!”她却叹了口气。我听得心里一阵恍惚,如果他轻装整待,快马加鞭,不出几日便能到吧,反之若是率领浩浩荡荡十万卫军,那又是另一种掐算的法子了。

又说了些闲话,才回帐中。彩烟不在,空荡荡的帐里只有香炉里碳火烧得正旺。不觉叹了口气,一面坐了下来。还未触着绒毯,只听帐帷啪得一声掀起,抬头一看,彩烟正慌慌张张地闯了起来,一见了我,已是气喘吁吁,拉了我的手:“姑,姑娘,不不好了!”

我瞧得心疼,伸了手替她拍背:“什么事跑得这么急?”

她只是一个劲得摇头,好容易缓过气才说道:“我看到公子了!”

我听得只一怔,伸出的手蓦地悬了空中。

她重重地点了头继续说道:“真的,我不会看错的,真是……!”

这余下的话教我伸手捂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瞧着我,只是下一刻便明白了。有脚步声渐近,只一会,帐帷被掀开,却是李典正俯身进来。

“姑娘!”他见了我,依旧笑着招呼。

我点了点头,却望见他手上正端着膳盘,盘中却是一白瓷壶和两只玉色杯盏。

他顺着我的目光,笑着说道:“这是皇上御赐给姑娘的竹叶清!”

“姑娘不喝……!”彩烟不解地欲插一句,教我以目光示意咽了回去。李典自是瞧了这一幕,却不动声色,笑了说道:“姑娘怕会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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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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