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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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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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了椅子,示意我坐下,一面又替我倒了茶,将它推到我的面前:“听说寺玉身子不好,便来探望探望!”

已经有两年未见了,这个醉心皇位的二王爷,对着渴求的东西依旧一筹莫展,抑郁不得,如今说话的模样已不复从前,越发地凌厉阴沉。

原来我的身边,从来不得清静,心下不禁心酸,脸上却强挂了丝冷笑:“多谢王爷记挂!”

“本王身边有些不才的大夫,虽是沽名钓誉之辈,却有些真才实学,需要为姑娘再细细诊治?”他并不在意,依旧笑着说道。

“王爷的好意,寺玉心领了,寺玉的病早已是无药可救了!”我也沉了气,淡淡地拒绝。

他脸上方掠过一丝黯然,看了我,有些喃喃自语:“真的这么严重吗?”

我瞧他真有一丝感慨,一面点了点头,一面恳切地说道:“不知道王爷寻我来有何事,只是寺玉确是快要油尽灯枯之人,怕帮不上忙了,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这话尾几个字,因是触到伤心事,带了几丝凄笑,教他听得皱了一下眉头。

他转过脸来,却正色说道:“寺玉以为是本王不放过你吗?”

“我不知道,王爷究竟要做什么?”我摇了摇头,脑中也是一片混乱。

“皇上会放过你吗?”他忽然冷笑了一声,“皇上会放过建文帝的后嗣吗?”

我听得一惊,脑海中轰得一下嗡嗡作响,身子一倾,几乎要跌倒了,他见了,慌忙站了起来要扶住我。

忽然又是咣当一声门被推开,伴随着一丝怒吼:“放开她!”

我一眼瞧去,却是木预正向我匆匆前来,我用力推开了二王爷,一面向他走去,手上触了他的衣襟,已是站不稳,径直落了他的怀里。

“木预!”不觉一声哽咽,拽着他的衣袖。

他将我拥在怀里,一面抚上我背处,一面俯了我耳边轻声说道:“我在这里!”

我的脑海中是一片茫然,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又勉强定了定心神,握紧他的手,站得稳了。

“我们回去!”他柔声地安慰,一面要抱了我,

“皇侄要走吗?”二王爷的声音却又响起,木预的手一颤。我心里闪过一丝后怕,却摇了摇头,又一面转向二王爷,他早已坐了下来,一面气定神闲地饮着茶。

“二王爷,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强自镇定地问道。

“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皇上要做什么!”他仍然是淡淡地说道。

“他不过是想要皇位,可惜心有余,力却不足!”却是木预冷冷地接了话,少不了一丝嘲讽。

这是路人皆知的答案,我自然明白。

“所以,要你助我!”二王爷却不恼,反而朝他正色道。

我听得不禁一愣,抬头看了木预,他却斜睨了二王爷一眼,冷笑道:“助你?”

他横波一转,忽然敛了冷笑,只作淡漠的神色:“王爷太看得起我了!”

“蒙古边界十年动荡,引得先皇三番五次亲征,云南沐王府潜藏兵力二十万,长达十年未教朝廷察觉,我倒真是很佩服皇侄啊!”他啜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木预的脸色稍稍一丝变色,我听得心下也蓦地清楚了,二王爷什么都知道了。

“听说皇侄现在想要罢手?”他若有若无地扫了我一眼,又慢慢说道:“只怕晚了!”

我不禁垂下了眼睑,心头一阵恸意,有些恼怒,又莫名委屈。如今二王爷都知道了,朱瞻基怕也早已察觉了。心里想到此处,只觉身子失了力气,越发地伏了他的怀里,只觉他环上背脊的手又用了几份力。抬头睁了眼,他却是镇定的神色,目光盈盈若水般温柔,仿佛未听到二王爷的话般。

“二王爷不必用皇上来要挟!”他忽然朝二王爷笑了笑,慢慢地说道,“我竟然放了手,还会害怕吗?”

一面便要扶了我,走出这间屋子。

“你不怕,那她呢?”二王爷不依不绕地抛出这句话,虽作随意一问,却遂了他的心意,让木预蓦地止了步子。

“皇上对她念得可紧啊!”他察觉到木预这一刻的犹豫,“前些日子,皇上抱恙,说是哀恸伤了身子,那不过是幌子,他会哀痛吗?朱高炽还未崩驾,他便赶到京师,像是早早预料一般,谁知道我那可怜的大哥是怎么死的?”他冷笑道。

我听得一愣,只是一会功夫又都明白过来。

“他是日日将那同心扣搁了手上,睹物思人,却忽然发现那玉上的字!”他顿了顿,却是看向了我,“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什么字?我听得迷惑不已,抬了头看向木预,他才轻叹了口气说道,“那两块同心扣,原是一对,各自镶嵌有字,朱瞻基的那块应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听得心头一阵陡颤,张了嘴半晌说不出话。不觉要轻推开了他,兀自后退了一步,喃喃自语:“原来是我,是我!”

“他见那玉上的字,询问了太后,查了司礼监,大概知道了原委,又恼怒又痛心,才病倒在榻!”二王爷却依旧说道,“皇侄,你说皇上会放过她吗?”

他搀着我的手不禁一颤。

“寺玉时日不多了,难道皇侄不想与她朝夕厮守,却要见她被皇上带走么?待到天人永隔,此世不得相见了么?再等到皇上开了恩,准了你到她坟前哀思一番吗?”他越发咄咄逼人,这番话却将我惊醒了,我看了木预,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却有了一丝骇意,我定了定心神,上前拉了他,强笑了说道:“我乏了,我们回去好吗?”

他方回了神,脸上回复了常色,看了我,笑着点了点头,一面将我抱起:“好!”

我们这样离开,倒没有人阻挠,二王爷只抛下一句郑重的话:“我今日说的话,什么时候都算数!”

我只闭了眼,躲了他的怀里,恨不得用棉花堵了耳朵,什么都听不见才好。

这一番变故,却叫我黯然伤神,一时身上又软绵绵地失了力气,只躺了床上闭着眼睛,昏昏沉沉而不清醒。有时候竟要做了噩梦,忽然自己孤孤单单一人,四处游荡,四处寻着木预而不见,又恍惚回了景阳宫里,却是瞻基正俯案看着折子,见了我抬了头笑道:“寺玉,你来了!”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朝他笑笑,却见他忽然变了脸,神色骇人,又是惊怒又是痛苦的模样:“你为何要骗我?”我自知理亏,只能不停地摇头,心里也是一阵伤痛,不停地说抱歉,喃喃自语:“不是的,我不是有心的!

忽然又惊醒了,身上不觉一阵冷汗,手上立刻被人握住。

“寺玉,寺玉?”听得有人唤我,渐渐回了神,迎上木预心痛的目光,已然憔悴消瘦的脸越发棱角分明。

我不禁抱住他,喉间一紧,鼻子一酸,便要落下泪来。他只用力地抱着,一面轻声地问道:“怎么了?”

我抬了头,一面要擦干眼泪,他却伸了手,温柔而小心地拭着我的眼角。

“我们是不是太渺小了?”我不禁惨淡地笑了笑,“木预,为何我们总要被别人摆布要挟?”

他只是抚了抚我的脸颊,一面摇了摇头:“不会的,没人可以摆布我们!”

“木预,如果有下一世,我们不要做这样的小人物!”我反手握住他的手,一面将头靠了他的胸前,慢慢说道:“你要权倾天下,而我,最好能倾城绝貌!”

他听得却笑了笑,下颚触着我的头发,不觉用手穿过长发,一面说道:“你为何要倾城绝貌?”

“这样才配得上你!”我不禁也笑了出来。

“你怎样都好!就像现在一样!”他依旧淡淡地说道。

我抬头想要去看他的表情,却教我瞟见,他的眼色一厉,脸上掠过一丝阴沉,嘴角噙了丝若有若无的坚绝,我瞧得心里一颤,忙迎上他说道:“你真的要和他…………?”

他却缓了神色,只朝我笑了笑,轻声说道:“我只要你在身旁!”

三十三

“什么都不要想,将身子调养好!”他几乎用了哄着孩子的语气说道,“桃花张扬,柳叶轻蔓,暗雨梅黄,你不是要去瞧吗?这个模样,走都走不动了,怎么去?”

我不禁苦笑一番,心里却是暗暗叹气,如今这番变故,我们还能离开么?

忽然门被推开,却是小渊走了进来,她见我已醒了,脸上闪过一丝惊喜,转而见了木预,又忙开口道:“公子,沐大人来了!”

他点了点头,一面要将我轻放了下来:“我出去一会,让小渊在这陪你!”

我忙摇了摇头,拽了他的手说道:“让沐大人进来说话吧!”

他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我只定定地瞧着他。原先是烦怠听他们商议那些事,可是如今的事态,我不能再做了旁观的闲人,什么事都要知晓几分才稍稍放心。他终是明白了我的心思,点了点头,又朝小渊说道:“请他进来吧!”

小渊得了话,一面点了头一面忙退了出去传话。

只一会功夫,沐琼便随着小渊进了屋里。

“夫人的身体?”他看了看我,又瞅了木预,才谨慎地询问。

我勉强笑了笑:“还好,老样子!”

他方点了点头,又看向木预,却是欲言又止的神色,木预眨了眼睛,示意他直说。

“公子有何打算!”他才开了口,却又是隐约其辞。

木预听了,却是沉默半晌,侧了头思量。我看得有些紧张,他此时也是无可奈何了么?难道这之前费尽心思,苦心经营的种种都要付诸一溃了么?终究要面对这样的结局吗?什么山穷水尽后自有柳暗花明之时,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样的契机安排都去了哪里?我心思又是一番百转。不觉手上用力,指尖早将他的手扼出一道深痕。

他看了我,忽然脸上掠过一丝艰绝,转头朝沐琼说道:“传令下去,三军兵马,五军骑兵,铳火营立即回调!随时等候军令”

“是!”沐大人听得此话,脸上一阵莫名复杂的神色,却是立即站了起来应道。

随着心仿佛在沉沉坠落,拽着他衣袖的手也蓦地一松,我抬了头,看向他瞬间变得凌厉英锐的神色,半晌也发不出一点声音。他自是觉察到我神色变幻,却是眨眼间,又缓回温柔神色,轻言细语道:“寺玉,如果我们不得不面对,你会不会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我却是不能言语,不能摇头,也不能点头,难于抉择的矛盾几乎要将我的撕裂一般,此时此刻,我几乎要痛恨自己是个几百年后的人,如若什么都不知晓,我是否能坚绝地点头呢?

他的眼里掠过一丝失落,虽是转瞬即逝,却是烙进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一遍遍提醒着自己的怯懦。终是说不出一个字,只以沉默相对,他勉强作了常色,嘴角的笑却越来越淡,也是一言不发。

沐琼却是瞧出我们之间的流淌的暗涌,知趣地站了起来,悄悄地撤了出去。

我不觉已抽出了被他握着的另一只手,一面慢慢向后靠。他瞧了,忍不住惨淡地笑了笑,却俯下身子,将我扶了躺回床上,替我捻好襟被,一面又说道:“好好歇息!”

说罢,也不等我开口,便起身走了出去。

待那房门被顺手带上,发出吱呀的声响,我的眼泪才肆意汹涌。我的犹豫与怯弱伤了他的心吗?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死亦无所惧了,却不能与他一起面对既定的结局了吗,万般艰难痛楚,不过是一死,且有他相伴,黄泉路上并不寂寞,我为何又要这般恐慌?这一声声自问,却是不得答案,人的感情和想法真的很偏执和不可理喻吗?

这几日都躺了床上,终是一夜一夜睁着眼睛不得入眠。木预却再也不提那日的话,或是沐大人在我面前,也是越发地晦言。我佯作了不上心的模样,心底却是无声无息的痛楚。他夜里躺了床上,也甚少说话,虽然于我依旧声色温柔,我却觉得有什么东西隔了二人中间,让彼此忽然陌生起来,从前都不曾有过的隔阂,如今却要小心翼翼地言谈,怕不经意的一句话,教对方伤心伤神。

这样心思沉重,郁郁寡欢,终教我的病情不得好转,日日服了药,却甚少疗效。这日小渊又端了药进来,我懒懒地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拒绝再喝,这一碗药便从早热到晚,早已苦不堪言,也让小渊又是担忧又是为难,我虽心有不忍,终是低了头不睬,只靠了床栏坐着;盯着床棂紫檀雕花发呆。

不知什么时辰,又听见推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茶盘搁了桌上的声响。我当是小渊又将药热了,却是头也不回地说道:“端出去吧,我不想喝!”

“这药再热下去,只剩下药渣了!”

却是他的声音响起,我的心里一颤,连着几日,他回来得晚,我只佯装了熟睡的模样,避开了交谈。偏偏刚才又开口说了话,自是装不下去,心里堵得很,依旧沉默着。

他大概坐了床弦上,一面抚了我肩处:“好了,把药喝了!”

我这才抬了头,看向他,这几日又消瘦了些,不禁一丝心酸,脸上却不露声色,只朝他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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