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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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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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天气倒越来越暖和,已是春暮夏初的时节,或是坐了后园中晒晒太阳,还能侍弄侍弄花草。园里的事都交了柳伯,我只是常常坐了一旁看着。

沐琼竟也滞留下来,并不提起何时回云南,虽然心中有所疑惑,却已不想再追究。生活仿佛回到刚来这个镇上的时候,只是身旁多了小渊照料,她不像当初在北平时那样嫩涩胆怯,相互间坦明了身份,便也回复成那个成熟稳重的丫头。

这日,我站了树下,正瞧了柳伯正专心至致地侍弄芍药,这时节的花的种类倒也不少,幸得了他一直在照料着。

“寺玉姑娘!”不用转过头去,便知道是沐琼。

他已站了我的身后,顺了我的目光瞧去:“那是芍药?”

我点了点头,并不愿说话。

“云南没有这种花!”他自言自语道,“云南的兰花很多,墨兰,滇兰,春兰,很多种兰花!兰花不好栽植,在云南却能很容易移入盆中,以前公子的窗前便搁着,春天是春兰,夏天建兰,秋季寒兰,冬日墨兰。那是因为夫人很喜欢!”

他提到“夫人”二字的声调忽然温柔下来,我不禁转过头看向他,记起在沐王府时他望那副画时痴痴的模样,心下早有猜测。

“木预与夫人,感情好吗?”心中早有的疑惑,趁此道出来。

“夫人在世时,他们母子二人倒像敌人一般!”他忽然笑了起来,“你要是见了,真不敢相信这会是一对母子!”

“为什么?”

他只是摇了摇头,又说道:“夫人生前夙愿,就是公子能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所以对他从小严格教导,以教导一个皇子方式去培养他!”

怪不得奕肃曾在他的房中,指了书橱中的书,却说也是他从小读起的书籍。

“夫人一遍一遍地告诉公子,那时坐了皇位上的朱棣是弑君夺位,抢了他的皇位,夺了他的天下大逆不道之人!”这几句话却教他轻声轻语地述说出来。

我不禁看向他,他的脸上神色同往常一样平静,目光深邃依旧。

“公子从懂事以来,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夺回皇位!”他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而我很小的时候,夫人便抚摸着我的头像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沐琼啊,快些长大吧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帮助姑姑,帮助公子去取回属于他的东西了!”

沐琼说到此处,思絮落在了回忆中,不得自拔,脸上的神情是温和的,目光仿佛要望断逝去的时光,我仿佛也能看到,倾城倾国的女子,站了远处,如兰忧黯,流光轻转,目光清冷深幽,一手抚摸着一个孩子的额头,一边缓缓呢喃。

我不忍打搅他,只怕他这样素日坚韧沉稳的男子,很少会这样沉浸在一个早已逝去的画忆中。

又听得他喃喃自语道:“如果夫人知道,公子不想要了那东西,不知会作何想?”

我听了,依旧不言不语。他忽然转过头,看向我:“你不信?”

我不置可否,依旧笑了笑,也不看向他。

他忽然又正了色,语气诚恳:“这几日身子还好吗?”

我才转过头去,瞟见他眼里一丝复杂的神色,忽然想起那日泼出杯盏的茶水,不禁笑了笑,一面点了点头:“很好,大人不用内疚,大夫也说了,那并非致命的缘由!”

他听得,才叹了口气,沉默半刻,却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姑娘没有瞧见,大夫话刚说完,公子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在暗暗庆幸,倒底是与他一块长大的,否则今日姑娘都要看不到沐琼了!”

我听得也只是笑了笑

“姑娘以后也会有的是闲情逸致!”他又加了一句,一面又看向了柳伯。

我看了看他不禁问道:“那沐大人呢?”

“夫人想要的,我从不曾忘记!”他只是淡淡的说话,却像雨滴石穿般笃定。

我听得心中也泛了一阵波澜,只是暗暗叹了口气。站得乏了,便要转身回屋里去:“沐大人,我先进去了!”

他点了点头,我才转身,走了一两步,返过头看了他,正是春暮的傍晚,夕阳西下的落寞,芳菲渐逝的惆怅,残絮纷飞,落花徘徊下,终是望不断已逝的流光,仿佛都落了他的身上,我不禁开口道:“斯人已逝,而生者,却还要继续活着!”

不去看他的表情,只往回走得更快了,生命中那一场无法述说的痴恋,烙进他的生命中,耗尽他的这一世年华,方可烟消云散。

二十三

春暮夏初时节;夜色入阑后;将藤椅置于桂树下;我半躺在椅上;轻阖着眼睛假寐。小渊坐了一旁,将那些快要开败的细碎的小花用锦帕包了,等到将来作干花所用。日子慢慢闲适下来,有些心情也如冬日短促的天光,越逝越远。

“姑娘!”小渊轻声地唤我。

我睁开眼睛,看向她:“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依旧轻言细语道:“夜里风大,姑娘要是累了,我服侍您回房里歇息吧”

我笑了笑:“这个时候,怎么睡得着,我只想在这坐会!”

她才点了点头,一面又将柔软的薄锦搭在我身上,一面又说道:“今日的药还没有服,姑娘现在服药吗?”

“先搁着吧!”我摇了摇头,一面懒懒地又要阖眼。

“小渊,替姑娘把药端来吧!”却听到木预的声音。

我才睁开眼,不知何时来到院里,他正俯下身子看着我,我不禁笑了笑,却无话可说。他也瞧了我,沉默不语。等到小渊端了温热的药上来,他便要接了手中,便要喂我喝药,我却推了下去,一面要端过药碗:“我自己来吧!”

他并不搭理,径直将勺递至我的嘴边,我只好张了嘴服下。

服过药,小渊又忙上前将帕子递给我,我接了手中拭了嘴角,才转过头朝他说道:“用过晚膳了?”

“刚回来!”他摇了摇头,一面将碗递给小渊,小渊接了手中便退了下去。

“先去用膳吧”

“累了吗?”他只转了旁话,一面将我搁在薄锦外的手握住。

我摇了摇头,只笑了说道:“整日无所事事,有什么好累的!”

他眼里泛上一丝忧心,在眨眼间消逝,依旧笑着说道;“再过几日是端午花节,安西塘会有龙船,石台处还设花苑,寺玉去看吗?”

“那日街上一定拥挤不堪,何必去凑那个热闹活遭罪,要赏花么,我们园里的也够瞧了!”我笑着说道。

他佯作考虑一番,也点了点头:“说得也是!”我瞧了他有些笨拙的伎俩,不禁笑了出来,一面摇头一面朝他说道:“我在家里呆着挺好的,白日在园里看柳伯

他们弄弄花,精神好的时候也着手侍弄,和以前是一样的!”

“是吗?”他不置可否,看向我想要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公子!”却是沐琼正神色匆匆地上前。

木预站了身来,面朝着他。我瞧他二人有话要说,便唤了小渊:“小渊,我们回房里去吧!”小渊忙上前要扶了我站起来,却被木预挡了,他弯下身子将我截腰抱起,一面看了我温柔地说道:“送你回房!”

我却指了沐琼:“沐大人有话要与你说吧!”他笑了笑,返头朝沐琼说道:“进去说话吧!”

他抱着我的时候,真将我当作了瓷器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生怕手上重了要磕坏碰碎一般,我瞧得有些哭笑不得,也心酸不已。

等到我已在床上,寻着舒适的姿势坐好,沐琼只随了我们身后沉默许久。木预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朱高炽去了!”他却像已磨出了耐心,反而不急不躁,慢慢地抛下一句话。

我听得一怔,有些不置信地看向沐琼,他脸上已回复了平静。再看向木预,他也不动声色,甚至只是目不转睛地瞧着我,仿佛入耳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忽然心里的褶皱慢慢被展开,又缓回一衅清潭般平静。兀自寻思,推算日子也该是这几日,只是自己这些时日也是一刻不歇的惘然,无暇去想起此事。

半晌沉默,无人开口说话,沐琼看了我们一眼,又说道:“地方官员要赶去北平奔丧!”

木预点了点头,只做了明白的神色。我看向沐琼,随口问道:“什么时候?”

“今晚便要动身!”沐琼面朝我答道,“所以来向公子和姑娘告辞!”

木预这才转了头看向他:“现在要走吗?”

“是啊,即刻出发,马车已在门外候着!”

“怎么不早说!”我听得不禁有些愧意,刚才直教他等在一旁。他只是笑了笑,并不在意。

而木预沉吟片刻,才点了点头,朝他说道:“你去吧!”

沐琼又面朝我,淡淡笑着说道:“姑娘要保重身体,返回云南时路过此处,再来探望!”

“沐大人,你也珍重!”我点了点头,也诚恳地回道。

木预才起身,要将他送至门外,却被他摆手挡了:“不用送了,不过是两三步路,你在这陪了姑娘吧!”

我忙摇了摇头,朝他笑着说道:“你们二人就着这几步路,说几句体己的私话也是可以的!”

不料木预竟听了他的话,止了脚步,又深看了他一眼,关切之意尽在其中,又是淡淡地说道:“一路小心!”沐琼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欲言有止,半晌才道:“公子也要小心!”

我直觉他话至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这样隐晦的神色,叫我看得倦怠,只撇了头闭上眼佯作不觉。

等到他已出去,木预早已坐在床沿处,我睁开眼里,却见他还瞧着我,长久的注视下,只好扬扬唇笑了笑:“真的不去送送?”

“不过一月又要从这里经过,他自然会来探望我们的!”他只作不在意,一面用手挑起我落在前面的头发,长发绕在他修长的指间,一圈又一圈。我一面看着,不禁喃喃自语:“要作茧自缚吗?”

他听得一愣,看了我半晌,却笑了笑说道:“千丝万缕,抵死缠绵!”

我不禁有些呆呆地,看了他,他却继续说道:“你没有听说过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纵是故作了淡漠的心思,听得这话,也不禁心里萦绕上一丝缠绵绯侧。

只是忍了这阵悸动,一面将头伏了他的膝上,任他的手指穿过长发,翻飞间牵引着它们,心里却在喃喃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这话你可听说过?”

洪熙元年(1425)仁宗皇帝崩,太子朱瞻基应遗诏继位登基,改年号“宣德”,庙号宣宗。这一年之内便有两位皇帝即位。早已知道朱高炽登基之后不足一年便会撒手归天,想起来还是有一丝戚然。虽只在位一年,后人对其评价却是颇高,甚至人说若是能长寿一些,“德化之盛,岂不与文景比隆!”。而我有些悼念的,并不是他作为一名君王的丰功伟绩,只是几面之缘,那丝温煦宽厚,淡然沉静的神色,闭了眼睛也能想得起来。

沐琼走后,日子回到当初,柳伯在园里帮忙,柳家伯母来料理一日三餐,花铺依旧开着,木预每日清晨去铺里,傍晚时分便会回来,这几日不知是生意太好,或是其它,他回来得有些晚。而小渊,相处得越发久了,越发觉得贴心,渐渐与我说话少了拘束,相处融洽。

夏天如约而至,小小的塘里的莲叶田田,碧绿成片,晚风吹过,携了花气,倒将后院染得一片清香。

小渊陪我了坐在塘边,荷花还未展得开,只是粉白红嫩的花骨儿。

“等再过些日子,莲根下要生藕了!”我心情渐好,不禁寻了话说道。

忆起还小时,邻里家中养植莲塘,那些都是要等结了莲子,生了莲藕拿去集市上贩卖,却叫我们这些孩子给糟蹋了,想起这些趣事,不禁有些恍惚,一面缓缓道来,“我小的时候,下池塘,采莲花,挖莲藕,那时候好不懂事,直将别人的辛苦培植的莲塘搅得一片狼籍!”

小渊在一旁,抿了嘴笑着。我回了神,佯作不悦地瞅她,她却笑着说道:“没想到姑娘也是个野丫头!”

我听得也是笑了笑,并不反驳,作个没心没肺的野丫头,未必是坏事啊,如今还有这样的兴致,却是望洋兴叹,这副身子也不经折腾了。

她仿佛察觉到我黯然的神色,忙转了旁话:“姑娘不是爱吃吗?等那莲藕长好,便挖出来,新鲜脆嫩的,一定比街上买的好!”

我依旧笑笑,不置可否。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

二十四

连日服药,我嫌身上一阵药味,小渊心细,不过是偶尔间听得我一声不经意的滴咕,便替我备了沐浴的热水,将昔日留下的花瓣,拣那些清香的种类,浸在水中半晌,希望可以渗些香气。

她要侍候我沐浴,不习惯这样的侍候。便要遣了她下去歇息,她却坚持候在门外,一面说道:“姑娘好了,唤我一声便是!”

我轻手轻脚地门朝内锁上,才返过头,慢慢褪了衣裳。

水温适度,我将头发盘起,蜷进浴盆中,让水漫过胸前,氤氲水气徐徐上升,迷蒙了双眼。真正容易让人在瞬间被触动心事而泛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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