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夫人叹了口气:“以你的为人,行事自然是有理的,祖母操心的不是这个,只担心你三姑母那个性子,最是护短,就怕她会因此对你……”顿了顿,没说下去。
文怡却明白了。柳东行的婚事,十有八九还是三姑母说了算的,若她因为自己顶撞了柳家表哥,而对自己生了偏见,从而改变主意,也不是不可能。但文怡担心之余,却不后悔:“孙女儿没错,当时那个情形……哼,祖母是没亲眼看见,世上居然有如此偏心、如此糊涂的人!为了六姐姐不受长辈责罚,柳东宁竟是连七哥哥的死活都不顾了!三姑母若因此恼了孙女儿,孙女儿也不怕!孙女儿不信,对三姑母来说,六姐姐是她亲侄女儿,难道七哥哥就不是她亲侄儿了?!”缓了口气,“至于别的……孙女儿也不怕!那人……那人不是会任人随意摆布的……”
一阵喧哗声从前院方向传来,隐隐有人在喊:“七少爷回来了!七少爷平安无事回来了!”“七少爷受了伤!”“七少爷……”偶然也有人在喊:“柳少爷把七少爷救回来了!”
正院一阵骚动,偏院里也有人探头出去看。文怡猛地站起身来,无措地看了祖母一眼,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冲动,提起裙摆往外跑去,一路越过人群,正好远远地看到柳东行将文安放在藤床上,让人将他抬回内宅。他一直起腰,正好与她对上了眼。
文怡脚下一顿,只觉得眼眶发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脸止轻轻划过。
第八十二章几家欢乐几家哀愁(二)
顾庄在此次匪劫中损伤颇大。
先是前庄的人家,十成房屋里倒叫人烧了三四成去,几乎家家都有房屋破损或是人员受伤,有两个伤得重的,熬了两天,终究还是没捱过去,也有几户人家是整间房子都被付之一炬了,因为火势来得快而没来得及抢出财物的更是不知凡己。庄口的糕饼铺子只剩了个废墟,石掌柜一家打城里回来,站在家门口是欲哭无泪,好全家在外,人人平安,细软也随身带着,不至于打了饥荒。
紫樱夫家的房子也被烧了一点,她公公和两个伙计受了伤,因此事情一平息,便托人回宣和堂问了信,又捎话说向旧主人赔罪,她为了照顾公爹,没法亲自过来请安。文怡并不在意,反而让那人捎了些银子过去,给她救急。
而顾庄的后庄,损失同样惨重。这里住的都是顾氏族人,事后清点,才发现各家都受到了匪劫的影响。
长房死了几个仆人,外加后门的外墙有几处小破损,倒还算好的。
二房的屋子因离长房近,又不是主要目标,加上老爷少爷带了人手去救火,太太则带着随侍了长房避祸,因此竟无一人伤亡,房屋也未受损,只有一个身怀有孕的媳妇子因为受惊太过流了产。
原本三房的屋子,由几家偏支分了去,又有一个闺学,除了受些惊吓外倒还算太平,只有其中一家的围墙被东边树林子的火燎着了,烧了半边屋顶去,罗先生倒是受惊不轻,第二天便告了病。
四房、五房都有仆人受伤,大门叫贼人砍了几下,其中四房的内院还叫人从后门处摸了进去,打坏了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刮走了五太太屋里几样没来得及收拾的首饰,事后问了来剿匪的官兵,才寻回了三件,其他都如肉包子打狗般一去不返了。
六房除了房屋门面有些破损,倒是人人平安,只有卢老夫人忧心一夜,身体略虚弱些。
七房叫刘重八等两人洗劫一空,那些古董摆件倒是都没来得及搬走,可前院后院,死的男女仆妇足有十几个,其他人也几乎个个带伤,众人都在私下抱怨,主人自顾自逃生去了,却把他们留下来送死,若是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能象六房的六老太太和九小姐似的,全家仆人都带在身边,又怎会有这种事?!
八房的后宅靠近九房那头受了池鱼之灾,也烧了好几间房子,他家仆人本就少,除去前后门房上当差的几乎都随着主人去了长房,而留下来的人也都寻地方躲了,因此并无伤亡。可他家的值钱物件同样被洗劫一空,官兵追剿回来的不过十之三四罢了。
其余偏支族人也不外乎是房屋受损和失了财物,有少数几房是家中有人受伤的,原因从救火到拦贼不一而足。
九房却是最惨。那些贼人见他家宅子地处偏远,从宅子东边和后面的树林子逃走也十分便利,便早早盯上了他家。一见有几个青壮仆役敲他家的门,便趁着开门的时机一拥而上,一眨眼就把这些人都制服了,然后威逼九房众人不许声张求救。九房当家的十五老爷顾宜同当时受着伤,刚刚醒转,为了妻儿平安,只好照做,心里把长房来人恨得什么似的。他带着家人和男女仆役退到后宅,趁贼人不备,便逃进了一处偏院,关上了院门,上了栓又用重物死死抵住,然后命人大声呼救,不料外头树林子里火烧树枝的声音太大,求救声传不到长房那头,住在附近的族人又多半去了长房,剩下的人便是听到,也不敢回应。贼人本来要撞开院门的,但又怕深夜里行事,声响太大,会暴露他们的所在,只好命人围住那院子,以防里面的人走脱,同时派人出去搜刮财物。可怜顾宜同伤口未愈,又担惊受怕,偏又逃不出去,只能暂时与家人困在偏院里苟且偷生。
那匪首自称是什么“皇天普照大王”,其实是个流氓,原有些野心,只是事败逃走,到了顾庄上,已经不再奢望能做出什么大事来了,只想着赶紧弄些财物女子逃到里去落单,等缓过气来再谋其他,因此对那刘重八说的劫持世子的计划也不大看重,只一味想着趁天未亮,捞了值钱东西快走。刘重八与他意见不合,又慑于他手下人多,便借口去搜索财物,跑出来另寻办法,那年轻匪徒向来与他相熟,又忠心于那“皇天普照大王”,便主动跑出来劝他回去。他们就是在这时候遇上懵懵懂懂跑出来的顾文安的。
天亮时柳东行与傅承远、朱景诚等人去寻文安、文慧下落时,正好遇上那年轻匪徒回九房宅子报信,抓了个正着,才知道贼人主力所在。傅承远带兵去剿匪,悄无声息地围了宅子。那些贼人忙了一夜,又困又累,又见这顾庄主人一直没什么动静,以为无事,便被人撞进来杀了个措手不及。那匪首还在想着退入太平山时该走哪条路呢,转眼就被人包围住,闯了几次没闯出去,就成了阶下囚。
九房众人总算得救了,但顾宜同本就伤重,偏院里只能找到些布料包扎伤口,却没有伤药,伤情就被耽误了。加上官兵来势汹汹,他在偏院不知情况,只当贼人要攻进来了,受了老大一番惊吓,得知自己得救后,便立时不醒人事。
另外,还有贼人逃脱不及,便心一横烧着了宅子,当时兵荒马乱的,官兵为了追剿漏网之鱼,也没顾得上救火,最后还是九房的仆人浇灭了火头,房子却已烧毁得十分严重了。
九房上下不得已,由长子顾文顺出面向邻近的八房借了个院子,安顿下父母与弟弟家人,又跑去请大夫。无奈顾庄的大夫也在忙着救人,最后还是柳东行送了些伤药过来应急,又派人进城请了大夫来,方才给顾宜同诊治了。然而,他的伤势实在是被拖延得太久,又失血过多,挣扎了一天一夜,还是去了。
文怡祖孙俩这时已经带着家人回到了宣和堂,听说这个消息时,都吃了一惊,不由得伤心起来。文怡流着泪问前来报信的婆子:“昨儿不是说……已经清醒了么?还能说话了……我只当十五叔从此就能好起来的,怎么才过了一夜,忽然就……”
那婆子腰间扎着白布,哭得双眼都肿了,哽咽着答道:“太太和少爷们也是这么想的,但后来见老爷的气息渐渐弱下去,才知道……是回光返照……如今太太已经哭死过去几回了,十一少爷和十七少爷还小,家里只有六少爷一人支应着,实在是没了法子。六少爷特地让小的过来给六老太太报个信,再求六老太太……看在我们老爷一向孝顺恭敬的份上,帮着指点指点吧……”话音未落,已经哭得伏在地上。
卢老夫人眼圈发红,微微暗叹:“这是。自然的事。你且稍候,我收拾一下就过去。”顿了顿,也不由得拿帕子捂了嘴:“我老太婆还在呢。小辈们怎么就一个个地先走了呢……”说到这里便住了嘴,眼泪缓缓流了下来。
文怡想起些年来十五叔对自己祖孙相助良多,却惨遭横祸。又是一阵伤心。
只是她隶习佛法,对死生大事,倒看得比寻常人淡些,想着眼下还有十五叔的大事要紧,便强忍着泪水,服侍着祖母换了衣裳,自己也换了一身,然后坐上小车住九房去。
路上因前方道路堵塞,小车停了下来。
文怡问郭庆喜是怎么了,却听见九房那报信的婆子恨恨地道:“小的方才过来时看见了,是那位东平王世子要走了。四房和五房的几位老爷特地给他饯行呢!连他于下的亲卫也请了去,摆了十来亲大席面,一直摆到了路边!那个世子倒也好意思!那日明明是官兵来救了人。事后连饭都没吃就走了。偏他架子大!拖了两天才肯走人,还把自己当恩人了!若他肯早日派人帮忙,我们老爷又怎么会叫贼人害了?!”
文怡皱了眉,转头看向祖母卢老夫人淡淡地问:“长房就没说什么?”顾庄上下死了那么多人四房五房还要摆席请客?!他们是不是糊涂了?!
那婆子抽了抽鼻子,伤心地道:“长房只顾着自家儿女,哪有空理会别的?二房的四老爷倒是劝了几回,五老爷和十老爷只是不听,还跟四老爷闹了一场……四老爷和四太太今早特地到咱们家去,还劝我们太太和六少爷别跟他们生气呢……”
卢老夫人沉了脸,便一直不说话。直到小车再次起行,不久就到了八房大宅门前。
文怡这才想起,九房全家都在此暂住,转头向右边望去。只见九房的大门歪到一边,院墙蹋了一角,依稀能看到里头的房屋被熏黑了一大片。前院的大树也折断了,险险压着墙头,几十腰间系白布的仆人正在那里边哭边清扫。
文怡心中暗叹,九房的屋子毁成这样,想修好只怕得花不少功夫,八房的屋子也有损毁,不知十五婶母子等人会不会觉得不方便,便凑近了卢老夫人耳边道:“祖母,要不要……接十五婶母子来家住些日子?咱们家人口少,房子还有富余……”
卢老夫人不可置否,扶着她的手走进了大门。门内有几个九房的仆人在低头抹泪,正屋里一片喧闹,几位八房、九房的堂叔们不知正在争论什么,直吵的面红耳赤,二房的四伯父则在那里劝解。文怡听了几句,似乎是为了十五叔的后事吵的,当中又夹杂着什么仇人的言语。走得近些,方才听清楚了。
十七堂叔顾宜节在骂道:“老十五死得冤枉!这口气我们九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你们没听那个匪首说的话么?他们之所以会从平南那么远跑过来,就是因为听说东平王世子在这里,打算挟持了世子跟官府谈判的!若不是那个世子,我们顾家如今还太平无事呢!好好的,天降横祸,如今人都是死了,那个罪魁祸首却还大摇大摆地在我们庄子里当上宾!四房五房是昏了头么?!那是仇人?”
另一人不同意:“这种事怎能怪人家世子爷?分明是乱匪痴心妄想,又胡乱攀扯的!若不是世子在此,那位傅将军怎会带着这么多人过来相救?!而且事后还没要辛苦费,这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顾宜节啐了他一口:“你有心要攀高技儿,怎么不去陪酒?!跑来这里做什么?!人家傅将军是为了世子才来的么?!呸!分明是柳家哥儿见府衙人手不足,托了朋友的脸面。跑去驻军所搬救乓,又正好遏上傅将军在那营中巡视。方才请来的救兵!昨儿你没听柳家哥儿说么?那驻军所的前任千总是他好友的叔。这傅将军是前任千总从前的上锋,看在故人面上,方带兵来救的!哪里是看在那世子的脸面?!”
那人羞恼,没再应声。却有另一人起身道:“说来也不能全怪东平王世子一个。长房行事也有许多不妥当处。我听说那匪徒里有一个小头目,就是他调唆同伙到我们庄上为祸的,原因是从前长房的六丫头与小七得罪过他!我原要向二号问个清楚。这究竟是怎幺回事,偏长房上下两个孩子护得死紧,只说是那贼人胡说的。我瞧着就觉得有鬼!若此事真是胡说。怎的就只有小七和六丫头两个叫贼人抓去了呢?!”
顾宜节冷笑:“当然有鬼!六丫头在乱匪手里待了好一段时间。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底下人都在传她被送回家时,身上穿的是七房二丫头出阁前穿过的衣裳!若是没事,她换什么衣裳?!可笑长房的人觉得白己是族长。只叫我们偏支的女儿死了男人就得守一辈子寡,或是叫人扯了一把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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