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文怡一直窝在家里安排紫樱出嫁的事宜,又亲自替后者收拾嫁妆,想到她陪伴自己几年,事事周到关心,如同长姐般,便又觉得不舍。
紫樱红着脸道:“小姐别难过,日后若是想奴婢了,叫人捎个话,奴婢立时就回府来请安,仍旧能见面的。”
文怡笑着点了点头,又道:“聂家那头已经送了你的身契过来,你以后再不是奴婢了,应该改口才是。不然到了婆家,岂不是叫他们小看了你?”
紫樱摇摇头:“奴婢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不敢拿大。”又抿着唇笑道,“他们不会的,奴婢是从顾家出嫁的,他们在顾庄上讨生活,哪里就敢小瞧了奴婢?况且奴婢父母都在聂家管事,等咱们少爷高中,他们还会觉得脸上有光呢!”
听她这么一说,文怡倒担心起来了。不知道聂家大表哥的考试怎么样了?
没几天,平阳城里传来了喜讯,聂珩连夺府试、院试案首,称得上是平阳府辖下近十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只可惜早年县试时因为身体不佳,未能夺魁,没凑齐“小三元”,但单凭这连夺两元,已经让聂秦两家喜出望外了。
文怡立时便禀明祖母,备下一份厚礼,命人送进城去道贺。聂珩返回平阴县城前,亲自转道顾庄郑重拜谢,正好赶上紫樱出嫁,还到新郎家里坐了一坐,给足了那家人脸面。他临走前,悄悄给文怡捎了一张字条,上头只写着两个大字:“事成”。文怡心里虽有疑惑,却也明白这是他们先前商量的事情成功了的意思,却不大明白他到底做成了什么事。只是转念一想,以聂珩素来的才智,他既然说成了,那就定然是安排妥当了,她又何必再忧心呢?便放下心头大石,将事情丢开不提,只是去信嘱咐驻守西山村的张叔,照旧行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是四月底,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文怡一边吩咐家中上下为祖母的院子添上冰盆、竹帘、苇席、凉榻等物,一边去信西山村,让药香谷的人送一批消暑的补药过来,预备祖母要用。
三姑太太柳顾氏带着儿子迟迟未走,文怡已经开始起疑,觉得她这回“小住”也未免住得太长时间了吧?都有半个月了,她不用照管柳家家务么?只是身为晚辈,文怡不好说什么,因为祖母的话,她已经接连推了三回长房或柳家的邀约了,心里有些不安,又有几分想念,当中夹着一丝羞意,却又开始担心,柳东行会不会误会自己?
就在文怡心情纠结的时候,一行神秘的人马来到了顾庄。
他们足有五六十人,都骑着骏马,黑鸦鸦、灰扑扑地一片,十分低调,但又十分引人注目。因为他们尽管穿的不是绫罗绸缎,却有着一半人是官兵打扮,而且为首的一名少年,更是气宇轩昂,气度不凡,身下一匹白马,一瞧就是万里挑一的良驹,通体雪白,只有眉心处有一抹红,红得象血一一般。
这行人是长房宣乐堂的客人,三姑太太的宝贝儿子柳东宁亲自出门来迎,亲亲热热地将那少年请进门去,然后随那少年前来的官兵便分别守住了宣乐堂的前后门,连拐角的墙角下,都分别站了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来往行人看,右手握着刀把,仿佛随时都会拔刀砍过去似的,叫人一见胆寒。不到一个时辰,便再也没有闲人从宣乐堂前经过了。
文怡听着紫苏从外头听来的话,皱眉问:“可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紫苏摇摇头:“没人敢凑过去打听,门房的钱婶去找以前在长房当差时认得的熟人问过,都说不认得。宅子里的人又不出来,想问也没处问去。”顿了顿,又抿嘴偷笑道:“听钱婶说,四房五太太跟前的一个婆子曾想进宅子里打听的,才到门上就被人赶回来了,五太太要去寻二太太说理,也是才到门上就被拦回来了,可丢脸了呢!”
文怡却不觉得好笑,反而郑重叮嘱丫头们:“凭长房的权势,尚且不敢说什么,可见来的定不是寻常人。你们别因为一时好奇,就不知深浅地胡乱打听,切防引火上身!只当什么事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别出门去!”紫苏十分诧异,但见冬葵等人都正色应了,便知道小姐是认真的,忙连点头,乖乖答应再不出门打听这件事了。
文怡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这来的是什么人。前世这个时候,家里正因为祖母病重而忙乱,但庄上的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当时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客人来,甚至连三姑母母子都未曾来过。她原本曾起过疑心,但一想到柳家人里头有个柳东行,便有些羞涩地猜想是三姑母要为他择妻的缘故。可眼下来这的位客人,她实在是猜不出其来意了。
门外传来秋果的声音:“小姐,老太太唤您过去呢。”文怡忙收拾,整了整衣饰,便往后院祖母居处走去。
她进了正堂,才请过安,卢老夫人便有些郑重地招她上前:“你过来,看这个帖子,是才从长房送来的。”
文怡心中疑惑,边从石楠手中接过帖子边道:“长房又有宴席了?这回又有什么名堂?六姐姐和柳家表哥也太爱热闹了吧?”低头一看帖子,却吓了一跳:“东平王世子?长房昨日上门的那位带着官军护卫的客人,就是东平王世子么?!”
卢老夫人叹息着点点头:“长房要为这位世子爷摆宴接风,让我们别房的人都过去作陪……如今京城里正为皇储与削藩这两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连我们远在平阳,都能听到风声,你柳姑父为了避风头,连你三姑母母子都一并送回娘家了,长房怎的如此不智,反将东平王世子尊为上客呢?!便是亲戚,到底隔了两层呢!”
文怡却是头一回听说三姑母在娘家“小住”的原因,闻言不由得沉默下来,半晌,才问:“祖母,那这个邀约……咱们是应……还是不应?”
第六十一章富贵隐忧
卢老夫人闻言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你且瞧那帖子下方的署名。”
文怡看了,发现这回下帖的居然不是五堂姐文娴,也不是二伯母段氏,更不是柳家人,却正正是大老太太于氏!她不由得一阵沮丧:“这么说,是推不得了?”于老夫人身为顾氏全族现存于世资格最老的一位诰命夫人,她下的帖子,叫别人如何推辞?
卢老夫人摇摇头:“罢了,不过是当作寻常宴席,族里女眷在一处吃酒说笑便罢。那位世子爷总不能跑到我们队伍里头混,除却见面时行个礼,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文怡皱起了眉头:“祖母这话倒提醒我了!虽然算起来都是亲戚,那位东平王世子更是小辈,可是他身份在那里,祖母依礼是要向他行大礼的。
卢老夫人笑道:“以他的家世出身,只怕从小到大,冲他行大礼的人里头,上了年纪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他是真龙后裔,福气本就比人大,不怕这些个。”
文怡冷笑,回想前世,新皇登基后不久,东平王就被变成泰城郡王,富庶的东平洲也被收回了,那所谓的新封地泰城,只是个小地方,因为靠近海边,有个不大不小的海港,还不算很穷罢了。不过泰城郡王一家并未就藩,而是一直久居京城王府,藩地内的一应事务,都是朝廷派去的官员打理。这还是看在他与今上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兄弟的份上,格外凯恩的。其他的藩王,大都只留下一个宗室身份,一座宅子,数十奴仆,外加一两个田庄,就什么都没剩下,比寻常富贵人家好不了多少。藩地也好,亲兵也好,食邑也好,都是镜中花,水中月,不过是由朝廷圈起来白养着罢了。她在大报国寺挂单的时候,上街化缘,还曾见过一个自称是郡王嫡孙的年轻男子因为没银子付饭钱,被酒馆老板和店小二押回住处领银子,一路叫骂,引得无数人围观。
只是这些话她不好跟祖母说,又不愿意祖母受屈,便道:“您别去算了,只说是身上不好,大伯祖母难道还会因为您生了病不能赴约,便恼了不成?就算她真的恼了,如今咱们也不用靠长房过活,得罪他们也不要紧。顶多……”想了想,“孙女儿一个人去吧?带上两个丫头婆子,就像祖母方才说的,只当是寻常宴席。孙女儿自是要跟姐妹们在一处的,哪位世子爷不比柳家表哥,是真真正正的外男,应该不会碰面。他既连我的面都未必能见到,又怎么知道咱家不买他的扎帐?”
卢老夫人笑了:“你这个丫头,也忒小看你祖母了。我身体硬朗着呢,冲他行个礼有什么要紧?祖母年轻的时候,跟着你祖父在外任上,不知见过多少贵人。这位世子爷跟那些人有事么区别?你伯祖母下了帖子,各房必是人人皆去的,我何苦冒这个尖,倒象是不给长房脸似的?”
文怡却很坚持:“帖子只说各房都去,也没说谁一定要去,谁可以不去,谁家还合家相迎不成?!孙女儿顶着六房名头去了就是。咱们家本就没有男子,去了也是在女眷堆里见礼,祖母去还是孙女去,又有什么区别?如今天热,祖母连院子都不出,活动活动。前儿偶然到前院旁听孙女料理家务,回来还觉得日头晒的慌。
您要是真的去长房赴宴,有事从午前一直到晚饭后的,人多一挤,有要胸闷都晕了!”
卢老夫人笑道:“哪里就这么容易晕了?你大伯祖母过日子最讲究的,你二伯母也孝顺,天热时必定会有冰盘,还有丫头打扇子,我坐车去,不会有事的。”
文怡不以为然地道:“长房的丫头未必有空替咱们打扇子,至于冰盆,咱们在家也轻易不敢用的,您的身子未必受得住。才在外面经了暑气,又被这湿冷寒气一冲,您回家一定又要犯咳嗽了。萧老大夫嘱咐的话,您都忘了?您的病,最要紧的是四季保养!”
卢老夫人被她说得有些讪讪地,想起外头的太阳,也有几分顾虑。自打如春后,到现在已经几个月了,下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每天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暴晒,连院子里的花草都没精打采的,以她现在的身体,应该可以勉强撑上一天,但回来后必定又要吃药,反倒让孩子担心。孙女不让她去,也是体贴长辈之意,想了想,她便道:“我不去也行,只是你在你伯祖母、伯母和姑母跟前,需得好好分说。我知道你不乐意见她们,但也别忘了礼数。”
文怡点点头,又凑近了小声道:“祖母方才不是说,长房在这时候迎藩王世子为上宾,不大合适么?祖母身上有诰命,托病不去,咱们六房就只有孙女儿一个小辈在那里凑趣,便是将来有什么不好的事,也不打紧了。”
卢老夫人神情一肃,心下一想,缓缓点头:“不错,只是你需得小心些,只跟你姐妹们在一处就行,能不引人注目,还是不引人注目的好,最好别让世子留意到你。
文怡笑了:“瞧您说的,祖母也太高看孙女儿了,论容貌,论家世,论气度,还有五姐姐六姐姐她们呢,便是七姐姐和十妹妹也是不差的,孙女儿不过是一个旁支孤女,顶多是个陪衬罢了,那东平王世子有怎会留意到我呢?”
卢老夫人笑笑,没说什么。在她眼里,自家孙女儿跟长房几个女孩子比起来,没哪点是比不上的。文怡虽不像文慧那般明艳动人,也不像文娴那样温雅娴静,但这几年历练下来,见识气度,都不是寻常闺秀可比的,只要端坐在那里,或是静静地站着,就自有一番动人处,只不过本人并唔所觉罢了。那些只知道看重皮相活家世的俗人,有怎能知道自家孙女的好处?
文怡得了祖母的首肯,便立时去准备赴宴事宜。首先要打点的是“见面礼”,其实不过是孝敬罢了,以六房的家世,就算能送得起贵重物件,也没那个必要,因此她在请教了祖母后,便拿锦盒装了一对一二百年的古董瓶子,再添上几端尺头了事,至于穿戴的衣服首饰,也不用费心了,把去年夏天做的一身稍华丽些的大衣裳拿出来,带上两样珠玉钗钏,看起来与名门闺秀的身份相和,又不大突出的,也就行了。
开宴时间将近,文怡带着冬葵与何家的上了小马车,前往长房。就像她先前与祖母商量好的一般,进了宣乐堂大门后,她只是跟着丫头到了后院女眷席上,连眼神儿都没往别处瞟。冬葵与何家的早已得了吩咐,也都十分安分。后者照着长房丫头的指示,将礼物交给负责的管事,便紧紧跟回主人身边,直到有人领她和冬葵到奴婢们的下处。
文怡独自来到席间,文娴文娟与可柔已经在坐了,文慧伴随在祖母身边,笑靥如花地在头等席上凑趣,同席的还有二伯母段氏、三姑母柳顾氏、四伯母刘氏等人。
她先去向于老夫人等长辈见礼。于老夫人心情倒好,听说卢老夫人没来,也没怎么在意,还问候了几句。倒是文慧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是听说昨儿十五婶还带着孩子上你家给叔祖母请安么?当时还好好的呀?!几时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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