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柔声安慰段可柔:“二伯母素来是个讲理的,便是有些个私心,也不会存心害你,你既心里不愿意,为何不跟二伯母直说?想来她是你亲姑妈,总不会硬逼着你去嫁人吧?”二伯母段氏连继女庶女都不曾亏待过,虽说派丫环之事带了几分猫腻,但谁家女儿出嫁时,娘家父母不给她预备陪嫁丫头呢?既是顾家家生子,自然是忠心可靠的,即便偏着二伯母些,也不会不顾五姐姐文娴的体面。相比之下,段氏对娘家亲侄女,断不可能逼迫太过。
段可柔却仍在那里哭诉:“妹妹如何敢开这个口?姑姑也是铁了心了,只叫妹妹去奉承万太太,压根儿就没问过妹妹的意思。那位万太太一心要结成这门亲,姑父的官职如今都拽在万大人手里呢,听说万大人最怕老婆,姑姑怎敢得罪她?姑父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天来,他没少巴结那万大人,若不是妹妹跟着上京来了,只怕这会子……被推进火坑的就是十妹妹了”继续大哭。
文怡皱了皱眉,倒不大相信她的话。文娟与段可柔不同,乃是正经的进士千金、侍郎侄女,若父亲得了官,身份自然就更高了,即便是庶出,也不会随意许人,更何况她如今深得大伯祖母于老夫人与二伯母段氏的疼爱,等五姐姐文娴嫁了人,就轮到她开始议婚了。万家门第不错,但那苏秀才却只是万家姻亲,家底薄,功名低,看二伯父夫妻素日行事,是绝不会把文娟嫁过去的。
只是这话却不好对段可柔明说,文怡只能劝她:“好歹要让二伯母知道你的想法。若你自己都不说,二伯母怎知你不愿?你又不是嫌弃别的,只是不喜苏秀才身有残疾罢了,要不……你可以寻个借口推掉这门亲事,就说你的婚事要问过族里的意思好了。”前世,段氏族人给可柔安排的婚事,就是中年富商的填房,当时段氏就没阻拦,毕竟,她只是姑姑,比起族人又远了一层。
段可柔愣了愣,咬了咬唇,便低下头去,再也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哭。
文怡见状,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不成她已经跟段氏提过了,段氏却不同意?瞧段氏平日为人,不象会这么做呀?即便要讨好万家,也不是非要嫁个人过去的。更何况,段可柔把段家抬了出来,段氏又怎会还坚持己见?
文怡见段可柔不开口,自己也没办法了,只得往外头看了一眼,荷香探头进来瞧了一瞧,已是明白了,悄悄儿屈膝一礼,便无声无息地走了。文怡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暗暗松了口气,看向段可柔,便放柔了神色:“段妹妹,快起来吧,地上凉,你身子弱,仔细又病了。”
段可柔没有起身,反而含泪怯怯地抬头望她,可怜兮兮地问:“九姐姐,你就当可怜妹妹吧,帮妹妹向姑姑提一提,请姑姑收回成命……你如今是顾家最体面的一位姑奶奶了,姑姑一定会听你的……”
文怡怔住了,忙道:“这如何使得?我既不姓段,又嫁了人,此事既是二伯母做主,我实在不好开口的。段妹妹只管跟二伯母说,我相信二伯母是不会强迫你的。”
段可柔眼圈儿又是一红:“九姐姐,我知道你不愿意管这些事,可是……若我真的嫁给了那种人,外头一定会笑话姑姑为了姑父的前程,卖了亲侄女的,那样顾家的名声就要坏了,姐姐既是顾家女儿,即便出了嫁,也要被人说闲话。姐姐若不愿帮妹妹,就当是为了自己,好歹替妹妹说句话吧……”
文怡听得眉头直皱,这件事确实也是她所担心的,但她倒不认为自己的名声会受到影响。婚事是长房的媳妇议定的,长房的人都不曾说什么,她身为六房的人,还能怎么做呢?况且,若长房的人当真在乎这些名声,又怎会纵容三姑母柳顾氏耍性子?那样的事都纵容了,这段氏嫁侄女,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只能老话重提:“妹妹还是好好跟二伯母商议商议吧,事情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的。”顿了顿,“听说万太太的眼光十分挑剔,若是妹妹实在不愿,稍稍**儿意思也就是了。”万太太要选的,是家世人品性情容貌都上佳的闺秀,不然也不会挑了这么久也没挑定人。文怡觉得,段可柔若真的想要摆脱这门婚事,其实再简单不过了,不是么?甚至于……若她不是在万太太面前表现得那么好,人家也未必会挑中她。
这句提点已经是文怡的极限了,她不可能说得太多,但段可柔却仿佛没听明白似的,仍旧哭着求她开口助言,闹得文怡十分头痛,心里也忍不住奇怪,段可柔明明不是那么愚钝的人,为何今日却听不明白她的暗示呢?
文怡心中疑惑,却不知道段可柔也在暗暗叫苦。这顾家九小姐素来是个容易心软的,怎的大半年不见,心肠就忽然变得硬起来?她这门婚事如此糟糕,对方不但家世平平,还是个瘸子,唯一可称道的,就是有个好姐姐,可他一旦回了老家,这个姐姐再好,也派不上用场了。以顾文怡的性子,自己都求到这份上了,她总不该无动于衷才是,怎的只会一味叫自己去与姑姑商议?这种事怎能跟姑姑明说?自己上京来,就是为了求门好婚事的,若是头一遭便得罪了姑姑,今后便是有再好的婚事,姑姑都不会想到她了,要知道,这侍郎府里可还住着三位顾小姐呢更别说还有一位同样是官家千金的蒋小姐。
段可柔在那里一边哭,一边暗暗着急,文怡也越来越心烦了,简直怀疑段可柔是不是病了一场,就不复从前的伶俐,连如此简单明白的暗示都没听出来。
两人正僵持着,门外人影一闪,段氏黑着脸进来了,荷香在她身后晃了一晃,便站回了原位。文怡见状,总算松了口气,忙向段氏行了一礼:“二伯母。”
段氏点点头:“可柔给你添麻烦了吧?九姑奶奶别恼,这丫头是猪油蒙了心了”她转向段可柔,冷笑斥道:“你想要攀高枝儿,也瞧瞧自己配不配那万家大少爷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想也知道万太太不可能看中你的,你怎敢妄想人家的嫡长子?便是我们家十丫头,也不敢高攀那样的官家嫡少爷,连十一丫头,堂堂侍郎府的小姐,因为是庶出的,恐怕人家还要仔细掂量过呢若是姑姑真的提出来了,哪怕人家不生气,传出去也要叫人笑话死你今后还想在京里说亲,就是做梦了你是我亲侄女儿,难道我还能害你不成?那苏家少爷品性端正,还是个秀才,又有些家底,配你绰绰有余他虽摔坏了腿,但只要休养上半年,仍旧能走能跑。也就是这会子人家急着找媳妇,才会看中你,若不然,万家那样的人家要结亲,怎会不细细打听过?到时候你连苏家都攀不上了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却只当我不怀好意,我怎的就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来?”
文怡还在场,段氏就这样数落侄女,段可柔当下又羞又气,索性放声大哭:“姑姑说得好听,难不成就真的没有一点私心?我都知道了,你想要把十妹妹说给万家少爷呢”
段氏只觉得好笑:“胡说你们是表姐妹,我再糊涂,还能让你们嫁两甥舅不成?”
段可柔只是哭。段氏也没耐心理她了,转过脸,有些讪讪地对文怡道:“叫九姑奶奶笑话了,这丫头实在是……”
文怡干笑两声,见段可柔仍旧在那里哭,心下感叹,便对段氏道:“强扭的瓜不甜,既是她自个儿的婚事,若她实在不愿,二伯母您……”
段氏苦笑:“若她早些跟我说,倒也罢了。我原也不是非要她嫁过去不可。可她几次见万太太,都是万般乖巧柔顺,说话又讨喜,万太太原本还有些嫌弃段家门第不高,因为喜欢她才松了口。如今眼看人家就要定下来了,她却忽然变卦,你叫我如何跟万太太交待?”
文怡哑然。如果事情是这样,倒还真是段可柔自己拿错了主意了。也许她开始时误会了,以为万太太是在相儿媳妇?
事情到了这一步,文怡知道自己已经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便向段氏告别:“我去瞧瞧祖母醒了没有,二伯母今日劳累,且歇一歇吧。”
段氏笑道:“好,难为你有心了。你五姐姐就要出阁了,你若得闲,多回来看她吧。”顿了顿,又有些好笑,“差点儿忘了,等你五姐姐过了门,你们就是妯娌了,想要见面也是极容易的。”
文怡却心知肚明,到时候只怕见面的机会比现在还要少,但面上却不露异色,屈膝一礼便退出屋去,走到半途,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到段氏走到段可柔身边,又急又怒地数落着什么。
到了卢老夫人那里,她还在歇午觉,石楠坐在床边轻轻地打着扇子,水荭则倚在香炉边闭眼养神。见文怡进去,两人都站起身来,文怡忙做了个手势,暗示她们继续,小心地看了卢老夫人几眼,见她睡得极熟,心中欣喜,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外间没有人,对面西次间里头倒是有说话声,文怡侧耳一听,似乎是于老夫人的声音,偶尔有柳顾氏的声音夹杂其中。文怡知道必是她们母女在说私房话,也不多听,走到外间,寻了张圈椅坐下,轻轻捶着双腿。秋果看了看旁边小几上的茶,便提了壶去添热水。荷香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折扇,轻轻扇起风来。
不一会儿,柳顾氏从里间出来了,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一脸的不甘心,嘴抿得紧紧的,见了文怡在场,脸色先是一沉,转身就要走,才转一半,却又顿住了,咬着牙在那里犹豫半晌,文怡已听见了动静,起身走过来行礼:“二婶娘。”打定主意只要对方甩袖子走人,她也不会多事。
柳顾氏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干笑问:“在这里歇息呀?”
文怡心下诧异,只得笑着应了是。
柳顾氏清了清嗓子,慢慢儿走过来,在她对面的圈椅上坐下了:“说起来……咱们娘儿俩也有许久不曾说话了,快坐吧,咱们且说说家常。”
文怡心下更加惊诧,不明白她有何用意,立时便提起了警惕心,慢慢走回原位坐下:“不知二婶娘有何训导?”
柳顾氏干笑两声,暗暗气恼,她哪里有什么训导?若不是母亲劝她,在丈夫明显有意交好柳东行的时候,不要一意孤行与文怡呕气,她犯得着这么憋屈么?
她真不明白,柳东行便是得了五品官,也没什么好怕的,至于六房,更是算不上什么,六房的诰命再加上一个顾文良,也比不上她一根指头,柳复为何如此忌惮?
就在她还在烦恼,该如何既不失自己脸面,也能拉拢文怡的时候,外头忽然跑进来一个丫头,欢天喜地地嚷道:“二少爷大喜了授了苏东县令呢大老爷已经吩咐要大办宴席庆贺了”
苏东县令?
文怡心中又吃了一惊。这可是离康城最近的一个县了,不但离平阳老家近,地方也富庶,没想到二堂哥文良只是三甲同进士的身份,居然能得到这样一个好缺。
“哐当”,柳顾氏惊得摔了杯子,猛地站起身来,脸上满是不敢置信。
第二百六十九章文良得官
文良得官的喜讯立时便传遍了整个侍郎府。于老夫人与卢老久人都被惊动了,齐齐扶着丫头出了正屋,问那丫头:”仔细说!二少爷得的是什么官?!”
那丫头见了这个阵仗,心里也有些打鼓,怯怯地颤声禀道:“是苏东县令,正七品,吏部已经下了文书,叫二少爷两个月内上任呢。大老爷与二少爷都在前头,方才二少爷的小厮从家里赶过来报信儿,大老爷立时便叫人往内院传信了……”
卢老夫人面上止不住喜意,连连点头:”好,好!”文怡扶着她,高兴地道:”祖母,咱们可得给二哥好好庆贺一番!”卢老夫人忙道:”正是!丫头,我要回去帮着料理,你横竖无事,每天也过来帮着打点吧。接下来怕是要忙好几天呢。”文怡先前在柳东行的事上就经历过一回的,早已有了经验,忙爽快应了。
蒋氏与段氏赶到时,已是慢了一步,不过都得了消息,齐声向于老夫人贺喜,蒋氏还立时表示要亲自帮文良操持人情往来事宜,得知文怡已领了去,心中觉得十分惋惜,但也没气馁,仍旧表示愿意过去帮忙。
她年纪大,经的事多,在待人接物上比文怡这样的年轻媳如老练多了,而且她心里清楚,顾氏一族至今只有顾大老爷与文贤父子俩身上有正经官职,其他人顶多是个进士或举人头衔,无一人是实缺,眼看着顾二老爷就要得官了,这时候再招拢一位前程看好的年青后辈,对他们大房利大于弊。
段氏却是另一个想法。如今眼看着顾二老爷就要得官长房有三个官,又与当朝大学士是两代姻亲,势头大涨,随着民乱带来的坏影响惭渐消去,时间一长,那一族之长的位置就极有可能再夺回来。长房如今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成年男丁可以留在老家主持族务,但只要有了三个官,这个劣势就不算什么了,她自己就能出面。然而如今二房的嫡子也成了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