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眼角瞥见卢老夫人、于老夫人与几个大丫头都调头望过来了,外间也一时静了静,段氏掀了门帘进来看,目光中带着疑感之色。文怡暗一思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当着外人的面给柳顾氏太大的难堪,不然别人议论起,也要说自己闲话的,便只是微微一笑,故作不解她问:“三姑母,您怎么了?为何这样激动?当心身子,大伯祖母正看着您呢。”
柳顾氏闻言一个激灵,拉头去看母亲,见她眼中满是不赞同的目光,隐有几分凌厉之色,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稍稍冷静了些,掩饰地轻咳一声,但还是没忍住,开。问:“他送的……都是些什么?!”
文怡笑了笑:“一共十二件,有瓷器,也有字画口怎么“三姑母不知道么?”
柳顾氏脸色一黑:“我哪儿知道啊?他压根儿就没问过我!”急喘几下,瞥向文怡,不甘心地道:“本来都说籽了,等宁哥儿成了亲,再说这件事的!”
文怡想起她上回月的那个借口,心下好笑,面上却不露:“是为了在二弟大喜之日里装点新房么?可是……”
“什么可是?!”柳顾氏暗暗咬牙,“难不成借来摆一摆,你也不愿意?!可别忘了,那都是老太爷传下来的,本就在我们家,若不是我们老爷慈悲,怎会送给你们?!年轻人不知轻重,没得糟蹋了好东西!”
这话倒有些不客气了,连于老夫人都忍不住斥责她:“怎么说话呢?!”不过接下来又转向文怡:“是什么瓷器字画?你怎么向你二叔二婶讨这些东西了?虽说行哥儿如今得了圣上封赏,但也要知道谦卑才是。”
卢老夫人瞥了她一眼:“哪里是他们夫妻向柳姑爷讨的?原是柳家老太爷留给东行他爹的,自然是归东行所有,不过是因为从前东行年纪还小,才让柳姑爷帮着保管罢了。如今东行都成家立业了,柳姑爷自然要送回来。大嫂子说话可要公道。”
于老夫人尴尬地笑了笑,暗暗气恼地瞪了女儿一眼,怪她说话不请不楚地,叫自己失了脸面。
文怡笑着对柳顾氏道:“三姑母,不是我不愿意出借那些东西,只是您方才说,想把它们用在二弟新婚时的新房装点上,可那几件瓷器,不是青花就是青瓷,宇画也都是些狂草、小篆或是山水、牛马,东西虽好,却未免太素净了些,用在新房里,会不会太忌讳了?新房里的东西,其实不一定要古董,只要喜庆吉利就好。”
柳顾氏哑口无言,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把那些古玩字画拿来装点儿子的新房,只是觉得儿子素来喜欢这些东西,若是能留给他就再好不过了,但如今却都成了泡影。
她闷在那里不说话,于老夫人也听明白了内情,无言地低头吃茶,又跟身边的如意等大丫头们说笑几句闲话,将事情轻轻带过,段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卢老夫人则在旁露出一丝嘲讽之色,看向文怡的时候,才换成了慈爱。
文怡没有落井下石,只是笑冷冷地问祖母:“方才见祖母与大伯祖母说笑,似乎很开心,不知都在说些什么呢?”
卢老夫人便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家常话。你大伯祖母好福气,生了两个儿子,都是做官的好材料,娶了两个儿媳妇,又都能干得很,孙儿孙女们都乖巧,你大哥哥也要娶亲了呢,过一两年,你大伯祖母又要把重孙子了,可不是天大的福气?”
于老夫人闻言,便停下与如意的谈话,回过头来笑道:“我有福气,你也不差。如今九丫头出了阁,嫁的孙女婿又这般有出息,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正五品了。贤哥儿今科虽高中,又入了翰林,却还要在七品编修之位上熬上几年,不知要到几时,才能升到五品。这么一想,还是你的福气大些。”
文怡听了,心中微微诧异,没想到一向自得于自家子孙的于老夫人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卢老夫人倒是很淡定:“话不能这么说,论福气还是嫂子的大。东行虽已是正五品,但谁不知道朝廷官员,素来是文重武轻?七品编修品级虽低,但翰林院却是科举正统。如今朝廷的规矩,非馆阁出身不能为相,进了翰林院,就是储相了。贤哥儿前程大好,将来说不定能为大嫂子挣一个更高的诰命来呢!”
卢老夫人难得说几句吉利话,于老夫人也有些受宠若惊,加上这几句话正中她心意,脸上的笑容就更深了,还伸手拉住卢老夫人,亲热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咱们老妯娌两个,从孙子媳妇熬起,几十年了,熬得如今孙子孙女也要成家立业了,总算能享几年福了。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地有了出息,我们心里也高兴呐。”
卢老夫人放缓了神色,微微笑着点头。
不知几时走进来的蒋氏闻言愣在原地,眼圈红了红,忙低头掩了,怡脸笑道:“婆婆,六婶娘,外头来报说,柳家的人来了,两位看…姑太太是不是出去见一见的好?”
于老夫人忙问:“来的是谁?”
“是柳四太太。”
于老夫人松开口气,瞪向女儿:“还不快出去?你那妯娌素来与你还算相得,有她帮你兜着,也省得在客人面前丢脸!”
然而柳顾氏这时候脸色还有几分扭曲。方才卢老夫人那句“为大嫂子挣一个更高的诰命”戳中了她的软肋,要知道,于老夫人是文贤的祖母,文贤即便得了官,也只有妻母才会受封诰命罢了,卢老夫人这样说,分明是拿柳东行受封为其祖母争了光彩一事说嘴,心里自然是老大的不自在,见母亲催自己,便赌气道:“不去!她既然敢揽下这桩事,就让她去现眼!若我出去了,等过完大定礼,我岂不是要随她一起回去?那柳复说不定还以为我屈服了呢!不行,他不亲自来接,休想我回去!”
于老夫人被气了个倒仰,手指都在发抖了。蒋氏忙过来扶住她,用斥责的眼神盯向柳
顾氏:“姑太太,婆婆都是为了你好,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这个亲事原是你一力主张的,但如今,姑娘都要过门了,你做婆婆的还住在亲家家里,传出去开,顾柳两家都要丢脸。难道你为了一口气,宁可不顾两家的名声么?!今儿外头可来了许多客!”
柳顾氏冷笑:“我何曾不顾柳顾两家名声了?分明是柳复自己不肯认错,若他早一日来接,哪有今日好事?!大嫂,我劝你少管闲事,这一回我若让了步,将来在柳家就没有立足之地了,难道到时候顾家又是有脸的?该不会是你们想着五丫头嫁了过去,与柳家又是姻亲了,就用不着我了吧?!过桥抽板,也没你们这么快!”
于老夫人身休又晃了一晃,脸色苍白。蒋氏却神色淡淡的,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反而用颇有深意的目光看着柳顾氏,冷笑道:“姑太太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你毕竟已是柳家主母了,我们顾家管不得你。只是我劝姑太太一句,做事莫要太过,多少留些余地,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柳顾氏轻蔑地笑了笑,扭过头不说话。
卢老夫人便对于老夫人与蒋氏道:“柳家既然已经有人来了,还是宁哥儿的婶娘,身份倒也足够了。快去迎亲家进来吧,别失了礼数。”
于老夫人无力地点了点头,朝蒋氏摆了摆手:“你去吧,你弟媳妇还是头一回操办这样的事,未必忙得过来。”蒋氏应了,向卢老夫人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于老夫人坐回原位,闭着双眼不说话。如意与双喜小心地替她打着肩子,生怕她有个好歹。卢老夫人便坐在一边喝茶。
文怡倒有心出去看热闹,也胜似留在屋里闷气,偷偷看了祖母一眼。卢老夫人微微一笑,做了个眼色。文怡心下一松,便起身笑道:“我多日不见四婶娘了,需得出去向她问个好。”回头看见柳顾氏仍是那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心下不知为何,忽然生起气来,冷笑说:“二婶娘,今日本应由您来给五姐姐插戴才是,您却赌气不肯出去,别人议论起来,丢脸的可是二弟。您倒也忍心,叫亲生骨肉受这样的委屈!”说罢甩袖出去了。柳顾氏却不由得一呆,脸色就难看起来。
柳顾氏到底还是没有出暖阁,但柳四太太却依礼完成开整个插戴的过程,与众位堂客相见时,起初还有几分慌张,到后来,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一举一动,都透着大家风范。万太太从段氏处得知这位是新郎官的婶娘,还笑问了几句柳四老爷的身份。
柳四太太听得段氏介绍万太太的身份,立时便热情地与她攀谈起来,整个宴席期间,都象是好朋去一样说个不停,到了散席的时候,已经约定好改日要去万家拜访了。
文怡与姐妹们在一处,吃过了酒席,卢老夫人那边派了丫头来传话,说是要借于老夫人的屋子歇一歇,等外头彻底放暗开再回去。文怡原本还有几分担心,想要过去侍候祖母,来传话的水荭却笑着对她耳语:“姑奶奶不必担心,今儿来了这府里,无论是这府里的老太太、太太们,还是底下侍候的丫头婆子,对咱们老夫人都客气多了。从前奴婢们过长房时,要使唤大老太太屋里的小丫头做些小事,非得求个十遍八遍,还要塞了好处才能使得动,今日一开口,话都还未说完呢,便有人替奴婢们办了,殷勤得很。大老太太与大太太也很客气。听人说,都是姑爷的体面。老夫人在那屋里,不会受什么妻屈的。”
文怡心下好笑,却也放下心来,正要嘱咐水挂几句话,却听得身后有人叫自己:“九姐姐。”回过头来一看,却是段可柔。
段可柔仍是那副娇娇怯怯的模样,一脸的小心翼翼,咬着牙轻声问:“九姐姐,我想与你说几句话,能不能……”
文怡扰豫了一下,还是应了:“在哪儿说?”
段可柔一喜,忙道:“就在这院的厢房里吧,我已经叫丫头备好茶了!”
文怡示意水荭退下,又给秋果与荷香使了个眼色,两个丫头便随她跟在段可柔身后,到了偏厢,然后便留在门外守着。
屋里没有其他人,当中的八仙桌上,果然已备好了热茶。段可柔殷勤地亲自给文怡倒茶,文怡忙拦下道:“先不忙这个,妹妹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段可柔慢慢地放下茶壶,手里拽着帕子揉了又揉,低声道:“上一回……”姐姐大喜,妹妹本来也要去道贺的,不曾想妹妹才到京中,有些水土不服,只好卧床休养,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还望姐姐莫怪。”
文怡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有什么?妹妹身子要紧。我从来就没怪过你。”
段可柔欢喜地笑了笑:“听说姐姐大喜之日,前来喝喜酒的有许多大人物呢,不知都是什么来头?姐姐说与妹妹知道,叫妹妹也开开眼吧?”
文怡笑了笑:“这倒不敢当,都是我家相公在军中的上司与同僚,也有几位是从前的同窗好去。能把他们请来,我们夫妻也觉得十分惊喜呢。”她打量了段可柔几眼,猜测着对方把自己请来的用意,忽然想起,当初柳东行初到顾庄时,二伯母段氏似乎就有意把侄女儿许配给他,只是段可柔自只不乐意,一心恋慕柳东宁。不知今时今日,段可柔又是什么想法?
段可柔暗暗咬了咬唇,柔声道:“说起来,妹妹从前年纪小,不懂事,犯过许多错,姐妹们里头,就只有九姐姐愿意教导妹妹,叫妹妹知道为人处事的道理。妹妹心里实在感激,常对人说,若是九姐姐是我亲姐姐就好了,我有手足可依,也不至于举目无接…”
文怡皱开皱眉,心想段可柔这样说,二伯母段氏与五堂姐文娴知道了,说不定要生气的,便没开口。
段可柔悄悄看了她几眼,见状有些发愁,索性心一横,扑通一声跪下:“好姐姐,请你救救我吧!”
文怡顾时被她吓了一大跳。
第二百六十八章打错主意
段可柔紧紧抓住文怡的裙摆,眼睛一眨,泪珠儿就不停地往下掉:“九姐姐,你方才也在那屋里,想必都听说了……求你救一救妹妹,别叫妹妹落入火坑去”
文怡好容易挣开了她的手,急喘几下,方道:“这话我听不明白,段妹妹指的是哪件事?怎么就要落入火坑了?”
段可柔抽抽答答地哭得好不可怜:“姐姐何必装糊涂?这里又没有外人,妹妹原是真心敬慕姐姐,方才厚着脸皮向姐姐求救的。如今姑姑姑父一意孤行,姐妹们又都袖手旁观,若连姐姐都不愿伸出援手,妹妹就真的要被迫嫁给那瘸子了……妹妹不求日后能大富大贵,好歹……也盼望未来夫君是个健全之人呀”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几乎要撑不住,便索性坐倒在地上抽泣。
文怡心中略有些不忍,那苏秀才别的都好,就是脚有残疾这一点,实在叫人可惜。只是这件婚事原是段氏做主,段可柔又是她亲侄女,自己一个隔房的侄女,又是已经出嫁了的,实在没有立场去插手。于是她只好柔声安慰段可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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