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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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花记-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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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环顾四面,幽幽叹气。
  “要一切还原了,我定要捉了那老鳖煲汤!”
  俄而书卷声响动。
  张紊闻声望去:好一位书卷气佳公子!白衫白裳,俊朗逼人。
  可惜这人他认识,不是庾定胥是谁?
  此刻表情严整,正定定看他。
  张紊微微局促道,“我、我替表三少爷来还一本书。”
  心里暗忖庾定胥怎还在他家,点了头便要出去。
  “且慢!”
  庾定胥轻缓踱了出来,黧黑眼瞳直直看他,仿似有些失神。
  张紊等他说话,相视许久,庾定胥还是半句话也无,不由有些不耐,“少爷有甚吩咐?”
  “我是这家的表少爷,不是少爷。”
  张紊实在烦他在这样的事上认真,“是,我晓得了。”
  庾定胥张口欲言,还是一点头。
  张紊便退了出来。
  “怎这么慢?”
  “遇上那人了,费了些口舌。”
  张舒叔即刻会意,“他也在?”随即把张紊一搭,“走,我请你喝茶去。”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彼时他还觉得一切正往好。
  谁知一壶茶回来后,白露变作霜。
  
  汪由立在门口,身后几个高壮男子,倒像有甚事。
  张舒叔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张紊。
  这时汪由冲他招手,“表少爷您过来。”兀自盯着他,看也不看他身边那人一眼。
  张紊见了,陡然将他手一牵,心里空空落落地紧张了起来。
  他紧张,那几个高壮汉子也一紧张。霎时冲了过来,众人这才看到,几人手里都提着家伙,透着股煞气。
  “将他拿下!”随汪由一声令下,张紊怔了,张舒叔也怔了。
  这阵仗,分明是要捉张紊!
  张紊反应倒快,一手推了张舒叔,拔腿就跑,他胜在身形灵敏,又夺了先机,街道上行人众多,他左蹿右奔,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张舒叔看那几人追了过去,心下一急,顾不得揪住了汪由的衣襟,直问道,“怎么回事?伯伯没看到信么?”
  “甚么信?老爷是收到了信,自吴县来的,”汪由慢条斯理地取了封信出来,“请表少爷过目。”
  那也是张紊的墨迹,看得出其人潇洒跳脱。潦潦草草一页纸,说他路上遇到一知己,谈笑间将自己身家都交代了出去,岂料那人是江湖骗子,存了歹心,勾结车夫妄想害他,可惜他命不该绝竟逃出生天,猜想贼人恐怕会假冒他名,代他上任,骗他家业,一到吴县便递了信来。
  张舒叔仔细辨认,章是他表哥亲手刻的章,字也显而是他表哥亲手写的字。
  一时便如昏了头脑,分不清真伪是非了。
  




15

  再说那厢的张紊,他稍加推论,心里隐隐有了想法。
  想来是鳖精代他去了吴县,又施了甚法术,害得他如今一团乱糟,青黄不接,有苦难言。
  自古多少英雄,祸难冤薮,皆出于儿女情长,他倒好了,只因一株荷花、一只老王八!
  张紊寻了处巷子蹲着,心里愈发不忿。
  眼瞅着那几个便服官差自巷口跑了过去,他这才小心翼翼地晃了出来,直奔王家开的那福康客栈。
  王掌柜在楼内坐着,握着把竹扇,看见客人进来,忙笑道,“客官,里头请。”
  张紊扑了过去,“王掌柜,你家楼主在么?那封信他看了么?”
  王掌柜乜斜着睨了他一眼,“客官是……?”
  “日前送了封信过来的那位!”
  “信已转去了三望楼,”不待张紊那欣喜展露完全,又补了句,“可是,我家楼主有急事已经离开杭州上京城了,”仿佛嫌他不够郁卒,还添道,“归期不定。”
  王掌柜看他表情遽变,“小兄弟,你是有甚事要找我家楼主么?”
  张紊愣了愣,苦笑道,“罢了,罢了。”
  他负手出门,门外艳阳高挂,照得江南瓦当金光闪闪,翠叶绿油油的,几乎是要滴出水来,各人有各家,有妻有儿,有老有小,唯独他,有家回不了。
  真真是伤悲。
  若不是他实在坚韧,只怕早在被那鳖精破了后 庭花之时就哭得一塌糊涂了。 
  他从前身在家中,从不会担心夜深露重,也不会担心腹中饥渴,更不会担心身无长物。他只管骑马射猎、投壶抹牌、翻翻闲书、泼墨写意,寻些烂漫秋月,摘些风花乱红,闲坐有人侍候,提笔有人研墨,不会谋生也有零钱在手。
  “卖家,这块佩怎地卖?”
  张紊闻声看去,只见那卖镯人摊前,立了一位小公子,唇红齿白,说不出的秀气可爱,衣衫精致大方,看得出家世教养,张紊从前觉这人迂腐老实,虽说世交,却甚少来往。此刻已不抱甚冀望了,随口道,“程程你借我些银钱可好?”
  小公子瞪圆了眼睛,似是在问你是哪个?
  张紊摸摸自己面皮,苦笑说,“我是张紊,张墨魁,张少师家里那个不肖子孙。”
  小公子定定目视他许久,许是觉得这疯子眼内神情太过可怜,沉吟一下,掏了钱袋子,倾尽所有,都置于手上,递向他。
  张紊几乎噎着,“你……你!”
  程静文莞尔一下,“你不是借钱么?怎么不接?”
  张紊感慨,“你信么?”
  程静文点头,“我看你觉得熟悉,信。”
  “可我爹都不信。”
  “天下事无奇不有,劫难无所不在,却都是会好起来的。”
  张紊知道两家关系,不敢求他收留,只一弯唇,“多谢你。”
  程静文歉疚说,“我家里月钱管得严,我力有不逮,抱歉。”
  “程程你此番慷慨解囊,张紊已经铭记于心了!”他四下一扫,“官府的人恐怕要捉我,我要先告辞了。”
  “张兄,保重。”
  若不是他现下真是捉襟见肘,听见少年郎这般老气横秋说话,只怕会当场笑出声来,而如今,他只是百感交集看一眼程静文,微欠首。
  今时是今时,往日是往日,他业已明白。
  
  他曾于灵隐寺边置过一处平房,种了些昙花、兰花、台阁梅、垂丝之类,都是精巧的花种,偶尔会去赏赏花。
  那处宅址隐蔽,又是他卖字画所得购置,家里并不晓得。
  想着便买了顶草笠把脸一遮,正要去买马,一捏银子,又是长长一叹。
  他讨来的那些钱,莫说马,连马蹄子恐怕都不够。
  
  最后他是有惊无险去了灵隐寺,你道他如何去的?
  
  张家小少爷骑了头驴,一步三停地去了。
  那驴同他也是有缘无份,牵是让他牵了,可惜全不听他的话,每每令它跑快些,驴那灰扑扑的尖耳朵便左右直颤,似是懂了,可四蹄愈发慢了下来,一人一驴,磨着磨着,直磨到天黑才到那小屋。
  




16

  
  张紊掰了块干粮喂它,“莫说你饿,我也饿。”
  眼前这小苑,就一间木房,篱笆落落,他自花钵下翻出了钥匙,开了锁,吱呀一声,屋内一副桌椅,一把壶,一张竹床,尽收眼底。
  张紊把驴牵进了家里,“你不要随地屙屎尿便好。”
  话未完,那蠢驴便屙了一泡腥臊。
  张紊熏得心烦,却也不愿将它赶去外面,起手拎着它耳朵训道,“下次要讲。”
  这话恐怕驴子听得都要笑了,努着嘴吧嗒吧嗒地拱他的手,模样蠢得倒也可爱。
  
  夜里张紊就井水擦了身上,井水沾身,凉意直达心尖,忍不住想在家时多好多好。
  一望那满院的花钵,“若每一株都能结银子作果实岂不是好极。”
  驴子应景地嗯嗯了两声。
  张紊便笑,“你也知道银子好?”他又喃喃道,“我从前是不晓得的,莫不是连畜生也不如?我想我爹,想我娘,我刘妈妈,还想汪由……这时哪怕我爹骂我我都高兴……你晓得么?”
  说着说着眼眶一阵湿润,夜风一吹,两滴泪横过颊面,嗒嗒掉了下来。
  若是他爹在,恐怕会暴跳如雷,提了剑去为他算账。
  若是他娘在,恐怕会揽了他的脖颈唤声乖乖,不哭了。
  若是刘妈妈在,恐怕要心疼到同他一快哭。
  纵是庾定胥在,恐怕也会惊讶看他一眼,递他一块方巾。
  可惜此地,只有一头不解风情的蠢驴,除了会吃便是会拉,拉的也非金银,而是腥臊屎尿。
  
  在那破平房里待了几日,张紊头些天镇日想着张舒叔会想起这地方而过来接济他,每日去庙里吃斋饭,灵隐寺的斋饭比起寻常素菜,是有些贵的,他吃了三日,一看曾小姐和程静文赠的银钱所剩无几,便勒紧了腰带往床上挺尸,到饿得受不了了,方才失望。
  “张舒叔这笨蛋……”
  这般田地,他却不是怪自己天真,而是怪他小表弟愚笨。
  莫说张少爷要吃这许多亏,实在是咎由自取。
  他那驴常去人家地里刨白菜,饿是饿不着的,现下嗯嗯地拱他手。
  “你作甚?”
  那驴又嗯嗯两声。
  “你怕我饿是吧?可我也做不出偷人家白菜的事……”他抬头望天,“纵是天黑我也不会去的。”
  就是抬头望天那一刹,他惊得眼睛都要摔出来了。
  他屋顶上,居然探了个乌漆漆的头进来!
  定睛一看,原是个蒙面之徒,料定是梁上君子宵小之辈,张紊大喝一声:“贼人!佛门清净地,你竟敢入室行窃!”
  那人不料屋里主人醒着,被他一吓,差点原路蹿了出去,借月色一瞥,不过一人一驴,当即肥了胆子,“嘁,你这哪是佛门?再说,你怎知我是来行窃!”
  竟然啪噔一声跳下地来。
  张紊饿了几餐,正是气若游丝的模样,不防贼人不逃反入,心里一慌,搂着驴子往后退,“这我家!深更半夜你溜进来不是贼是甚么!”
  那贼还理直气壮的,“我估摸你家穷得叮当响,进来看看我猜得对不对的。”
  “恬不知耻!”
  “识相的把你家家当都拎出来给爷瞧瞧。”
  张紊只听那贼嘀咕说,“原来住的个穷酸书生,我还以为是哪家公子置的私宅……”
  “喂,你不会是哪家少爷的娈童罢?”那人在身上摸索,摸出个火折子,嗒一下点着,就往张紊这头逼近。
  当朝南风盛行,上至士大夫,下至黎民百姓,多有“走后门”的,蓄养娈童,行作夫妻,各类不伦,也非寡见。
  张紊心下忐忑,搂着驴脖子叫道,“我家里无钱,也就是个读书的!”
  那贼捏着火折子,不紧不慢,“哟,现下晓得怕了,读书的难道就不吃饭了,把你身上银钱都交出来……不然,要你好看!”
  




17

  
  张紊看昏暗中利器银光一闪而逝,愈发慌张,“我这没有银子,都饿了许多餐了!”
  这时贼人凑到了他面前,清楚瞧见了他样貌,赞了声,“小相公倒清秀。”
  “你、你!”
  “不知是不是妇人扮作的?”
  张紊气得直颤,“无耻之徒!”
  那贼脸面在黑色覆纱之后,闷闷笑了起来,“小相公倒明白得快,”忽而恶形恶状一比长刀,“老老实实把银子交出来!老子对你这等甘做兔儿爷的老爷们无甚耐性!”
  张紊把心一横,瞪着那刀刃,“老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贼人怒极反笑,呼呼一下甩了刀,揪开那惊恐万分的蠢驴,扑到张紊身上,照着他脸上就是一拳,“有没有钱?”
  张紊挨了疼,骨子里一些犟倔油然而生,拧着喊道,“没有!”
  贼人到底是贼人,摁着他四肢使力抽了他一通,“有没有?”
  张紊不得反抗要领,又踢又挣,还是躲不去,白嫩脸上瞬时破了皮,见了血,“没有!”
  那蠢驴倒忠心护主,呲着两排整齐牙去啃贼人的袖子,一边恩恩直叫,一边往外拖,那贼打他打累了,随手把驴一搡,任张紊瘫倒在地上,捏着火折子四处翻箱倒柜。
  自然是半点收获也无的。
  张紊强坐起来,看那人挎着刀乱翻,冷不丁摸着一个铜钵,咽了几口口水,一发狠,一气儿冲过去,照着那贼脑袋就是一敲。
  那样重重一下,是头牛也要晕上一时半刻了,只见那人迅猛扭头,一副怨毒,还不及吓着张紊,咣然晕倒在地。
  张紊也一下瘫软,举袖揩了嘴角血线,抚胸长叹。
  他伸指探了那人颈脉,知道未闹出人命,轻轻松了口气。
  他被揍得狠了,一时也起不了身,不得不依墙困坐,只觉五脏六腑搅烂了一般的疼,心下尤痛。此情此景下,他家忠驴吭哧着直往他头上拱,状若宽慰,颇惹人伤感。
  “我倒楣就罢了,连累你与我共患难。”
  正说着,听到外头响动,马蹄声,脚步声,一双迭一双。
  他起身时两眼一黑,耳边嗡嗡作响,扶墙歇了一会,方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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