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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什么?”淑慎未及回答,那女子急应道:“回皇上的话。小女小名媚娘。”就问:“你贵姓?”淑慎与雍正帝说了。又问道:“前些日子朕亲耳听闻你在宫里唱戏,你与芳官也在一起唱戏,你们相好有交情么?”
淑慎想道:这个女子很多情,见了皇上她就能说会道,这也难得的。便含着两个水亮的眼珠,细细的睃着她。弘历索性过来,与她一凳坐了,问道:“你能常唱戏,你喜欢那一家的作曲?”媚娘便支吾回答了雍正帝和弘历两句。弘历把自己的短烟袋装好了烟,吸着了送过来,心里甚是得意,那两只眼,愈觉水汪汪的含着露水一般,心里喜欢极了,倒突突的跳,喉咙里痒痒的说不出话来。那媚娘便坐着不动。换了一出《浣纱记》,便又一个戏子到弘历身边,也坐着不走。
清平调(六十二)
血染墨香哭乱冢,韶华倾负红颜悴
待浮花浪蕊俱尽,半醉半醒半浮生
弘历欣喜问她的名字,叫宝珠。台上又换一出《绣襦记》,一出场,弘历认得是芳官。看他打扮得十分香艳,颇有花含晓露,月印暗川之致,两边楼上喝彩不迭。淑慎公主对雍正帝说道:“皇阿玛,这个就是芳官。”
我点头含笑道:“这芳官比往昔更觉好了。“媚娘也认不清楚,只与弘历说话,又看看宝珠,却没有余情照应到台上。那宝珠见弘历喜欢她,也挨了过来。我便不知觉拦着他,不叫她过来。宝珠便绕到那边坐了。
两个黑面戏子,夹着个怯老斗,把个淑慎公主左顾右盼,应接不暇。宝珠、媚娘抢泡热水,抢倒茶,一个挨紧了膀子,一个挤紧了腿。我得意洋洋,乐得心花大放。
芳官唱完,进了场,卸了妆,在帘子边站了一站,望见了雍正帝,即微微的一笑。雍正帝对他点点头。又见他衣裘华美,靴帽时新,迥非从前模样,意谓其必过来招呼。
果见他进了戏房,候了一会,猛一抬头,只见他已坐在对面楼上,同着前几日唱《风筝误》的那个小旦,陪着两个华冠丽服的人。不多一会,那两人带着他们走了,雍正帝好不扫兴。只听得雍正帝问我道:“今日在什么地方用膳?”我不懂,只把头点。又听得媚娘问道:“这位贵公子,今日咱们上那个馆子,我伺候你罢。”雍正帝支吾,说不出来。
弘历突然说道:“今天儿臣打听酒馆才开了两三家,若去迟了,恐怕没有坐儿。”雍正帝心里想道:这两个却都好,看这光景,两个都要去的,但恐所带的银子不够。”又想道:“两人给他十二吊钱,吃五六吊钱的酒菜,也够了。”便问我道:“我们走罢。”
宝珠便拉了雍正帝的手道:“到那个馆子?”我看这两个女戏子。心里不大喜欢,因是皇上花钱,与她们无干,乐得热闹热闹,便对弘历道:“弘历,能否同路送本宫回去,有事想和你细说。”淑慎公主道:“你们先回吧,我还要候一候。”雍正帝劝解道:“同走罢,这时候不走是未必天色已暗。”便拉了淑慎公主同下楼来,却忘还了戏钱。看坐的上来拉住弘历道:“慢些走,你们没有给戏钱。”雍正帝听了,住了步,问弘历,媚娘道”这一起算我的吧,交代掌柜的就是了。”看坐的连声答应。
才出了戏园,两个女戏子跟在身后。弘历问媚娘道:“那个馆子好?”媚娘柔声细语道:“前面的花雨馆就很好。”不多几步,走进了馆子,掌柜的都站了起来,叫声”媚娘好,心想事成,升官发财。”又作了个揖,媚娘也应酬了几句。拣了个雅座,雍正帝首坐,弘历第二,我第三,宝珠、媚娘一凳坐了。走堂的送了茶,便请点菜。媚娘让雍正帝、弘历,二人又推媚娘先点,媚娘要的是红烧鱼,白切鸭,我要的是清蒸红豆、野甜菜。宝珠要的是白玉豆腐、麦子粉。淑慎公主要的是蜂蜜伴黄瓜、蘑菇羊肉、核桃羹。弘历道:“菜肴清淡可口,可以调养生息。”走堂的及媚娘都笑了。拿了两壶酒,几碟水果,几样小菜来,各人饮了几钟酒。
先拿上清蒸红豆、蘑菇羊肉、蜂蜜伴黄瓜、白玉豆腐四样菜来。弘历便要豁拳。媚娘对弘历道:“你出个令罢。”弘历大笑道:“乐中乐,苦中苦。第一杯输了,要唱个小曲儿;第二杯输了,要说个笑话;三杯输了,敬人皮杯。”
雍正帝含蓄道:“这三样我都不来。”我微微笑道:“那不能。既这么着,头一个就是你来。”媚娘便斟了三满杯,放在面前道:“贵公子来罢!”雍正帝便眯齐了眼道:“你们替我看着,我眼睛不仔细,恐怕要错。”便伸出手来,与弘历豁一拳就输了。我乐道:“请唱。”雍正帝道:“唱是再不会的,我情愿多吃一杯。”淑慎公主道:“说唱就要唱的。”雍正帝饮了一杯酒,求宝珠代唱。我淡淡说道:“代唱了罚十杯酒。”保珠便不敢代,雍正帝对他作了一个辑,道:“好人,你代我唱一唱罢。这些东西,我是一句不会的。”众人见他果是不会,宝珠便代唱了一枝《琵琶记》。
再豁第二杯,弘历输了。笑着说道:“有一人请客,没有钱买酒,拿一只空杯子,放在客人面前。主人说请,客人不动手。主人又说请,客人道:‘酒还没有来,请什么?’主人家就走过来,拿着杯子一瞧,道:‘原来这杯酒是干巴巴的,你就这么饮了罢。’”弘历就拿杯子送到雍正帝嘴边,雍正帝乐极,一饮就干。淑慎公主、我齐声说“好”!宝珠道:“这个笑话实在说得有趣。”便也斟了一杯酒,送到弘历嘴边,叫道:“弘公子,小女敬你,饮这杯。”弘历也喜欢,干了。
宝珠又斟了一杯,送到我面前,也恭敬叫了一声香玉姑娘,我也爽快干了。
豁第三杯又是我赢了。弘历便含着一口酒,双手捧了我的脸,口对口的灌下。弘历心里快活,脸上害躁,已咽了半口,忽低着头一笑,这口酒就从鼻孔里倒冲出来,绝像撒出两条黄溺,淋淋漓漓,标了一桌。宝珠笑得坐不牢,已塌下凳子,坐在地上。淑慎公主的翻了一身酒。媚娘笑的腹痛,捧住了肚子。
淑慎公主带笑拍着媚娘的后背,弘历才抬起了头,闭了眼,张开口,鼻孔里还觉痒的,打了几个嚏喷,停了多时,方才说道:“有什么好笑?”众人见他这光景,又笑了一会,吃了几样菜。
雍正帝便斟了酒与媚娘豁了一拳。媚娘输了,雍正帝便催媚娘唱。媚娘道:“这不难。”饮了一杯酒,唱了个《游园》,大家却赞声“好”。第二杯又系媚娘输了,要说笑话。媚娘欲醉抬头,见屋子里钉着一个小神龛,供一张文财神招财进宝,即对大家说道:“你们见了有钱的文财神,便喜欢道:‘财神爷到了,肯花钱。’人人见了财神都会聚财,便高兴道:‘只要拜拜财神,希望能遇到好事。’你瞧上头到底是福禄寿的文财神,还是侠肝义胆的武财神?’弘历拍案叫绝,淑慎公主掩着鼻孔要笑,宝珠却仰面看那龛。弘历摇晃中便斟了一杯酒,送到媚娘面前道:“该罚,你挖苦得利害。”媚娘接过来,饮了道:“这里却没有文武兼修的财神。”又与淑慎公主豁第三杯,淑慎输了,要敬淑慎皮杯。淑慎道:“咱们倒不用这么着,方才宝珠那杯没有吃得好,这杯我烦你转敬她。”淑慎公主便拿着杯子,呷了一日,又送到宝珠嘴边,宝珠摇着头,闭紧了嘴不受。淑慎公主便跨在宝珠身上,端端正正的,将宝珠的头捧正,往上一抬,宝珠便仰着脸。淑慎公主却把那一点珠唇,紧贴那一张阔嘴,慢慢的沁将出来,一连敬了三口。
淑慎公主便如醍醐灌顶,乐不可言。大家听她喉咙里头咭咯咭咯的,咽了三咽。
淑慎公主又斟了酒,轮到弘历了。第一拳是淑慎输了,唱了一枝《浮生三梦》。
第二拳是弘历输了,弘历先笑了一笑,笑着说道:“这个故事是从市集听到,人家姑嫂两个,哥哥不在家,姑娘就和嫂子一床睡觉。嫂子想起他丈夫,便睡不着,叫这姑娘学着他哥哥的样儿,伏了一会。那嫂子乐得了不得,道:‘好虽好,只是不大在行,换个姿势就好。’
清平调(六十三)
隔花才歇帘纤雨,一声弹指浑无语
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一直闹到月明风息,走堂的送上一个灯笼,宫女接了,出了馆子,几人各低了头,一步步踱回。可谓乘兴而来,扫兴而返。
我和雍正帝回家时已三更,太和门关了门落了锁,宫女敲了半天,才有守卫来开了。两人走到我的寝宫。
实然雍正帝自从见我儒雅风流,忠诚朴实,十分钦敬,倾心相待。片刻宫女来禀道:“酒席已摆在芳香阁内。”
酒意未尽,雍正帝邀我同至阁中,见结构幽深,陈设甚雅,琐窗屈戌,掩映绿纱。旁即我的卧室。雍正帝细观了一回,与之入席,彼此逊让,互相斟劝。酒将半酣,雍正帝笑着道:“爱妃,汝未入宫之前,久闻明经擢秀,诗坛中可独立一帜。朕虽诵过佳章,已开茅塞,今夕萍水相逢,既蒙设樽醉朕,荡朕俗肠,还要赐教。”
我淡淡笑道:“街谈巷语之词,鄙陋不堪动听,潦草不堪入目。君如勿笑,妾方敢献丑。”雍正帝免然笑道:“卿勿太谦,就此请教。”爱妃也不请题,挥成一首,双手递与我。我展开一看,见上写着:
凤栖梧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烟花韶华风尘度,桃芯飘零雨里开
雍正帝读了这首诗,不觉顿触悲怀,泪随声出。乃道:“此诗一字一泪,爱妃之心事尽寓诗章,真非纸上空谈矣。”
乃拈毫也赋七言以赠之。诗曰:
红豆相思生南国,绰约艳姿旖东风
翩跹小影怯风凉,衣因多病懒熏香
我见如此优美的诗,不胜踊跃,大赞道:“开府清新,参军俊逸,篇篇珠玉,字字琳琅。典丽裔皇,烛天起云霞之色;措词雄健,掷地成金石之声。诗才如此,直堪媲美前人。”于是更加钦敬,曲尽殷勤,举杯相劝。天色幽暗,酒阑后,雍正帝告别回御书房。
深夜寂寥,徘徊良久,雍正帝来回踱步,忽想着:“几日梦中,说什么十二日相逢花神之日,又说什么潇湘妃子,莫非就是香玉才人么?朕胤禛若得香玉爱妃立为室,任她舞榭歌台之心,朕之愿亦足矣。只怕爱妃心中未尝有我。”辗转良久始睡。
明日,雍正帝无意经过熹贵妃的寝宫,闲谈一回。膳罢,又至我的寝宫。适我在浴房试兰汤,雍正帝嘱侍婢勿惊动,宫女依命。雍正帝坐少顷,使开宫女,悄躲在碧纱窗外,于罅隙中偷看。见我一湾软玉,两瓣秋莲,褪露娇躯,斜倚朱盘中,手执罗巾,在那里轻轻拂拭。如醉杨妃华清宫新承恩泽,暖试温泉。
雍正帝看了一回,不觉春心荡漾,轻轻的推进纱窗,默默不言。我误解认是宫女添汤,及回眸谛视,谁知却是雍正帝,半惊半羞的道:“皇上,吓到臣妾了!”雍正帝道:“朕无心路过,若惊动爱妃,还望包涵,朕也要想洗澡。”我笑而道:“皇上,臣妾羞愧,是否能回避一下,不要在这里没规矩。”雍正帝脸红道:“婉妹何欺我耶?你试兰汤,便有规矩,我要洗澡,难道就没规矩?”
一面说,一面竟将衣服卸下,跨入朱盘。我无可奈何,只得与他同浴兰汤,拂拭了一回。雍正帝于浴盘中口占一绝云:
娇汗易曦凝醉玉,生香艳脂浸朱盘。
雨过华清树影凉,郁郁飘花露未干。
浴罢,唤宫女倾去余汤,二人同至积翠亭纳凉饮酒。时届快四月之时,火伞张炎,天气渐多暖春。幸此亭四面通风,嵌空玲珑,堪消暑气。雍正帝坐了一回,握着我的手道:“我要去看看齐爱妃了。”我甜美地道:“你去,你去,本来这里留你不住的。”雍正帝见我有些醋意,乃说道:“朕好像有件东西遗忘在齐爱妃处,去拿了就要来的。”我委婉道:“本来齐妃念你好才叫你去,那个叫你不要去的?”雍正帝见我如此言语,便说道:“若换作你叫我去,朕也不好再三推拖。”我生有醋意道,“你去,你去,你再不去,齐妃妹妹就要生你的气了。”说罢,两只手扯了雍正帝至亭外,送了一段路,与雍正帝温柔笑了笑,说道,“快些去罢。”竟独自难受憋着泪回去。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