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修布莱闻讯赶来的时候,玻璃碎片已经被处理干净,依默被安安全全地放在了梳妆台的椅子上。
“亚伯!你没事吧。”
依默点点头,一双白皙的脚落到地上,站起来。
“怎么会弄碎了玻璃?”
依默指指梳妆台上的两只玻璃杯,一只里是红色的葡萄酒,另一只里是新鲜的葡萄汁。然后自己拿起那杯葡萄汁,把另一杯举向修布莱。
“原来是这样,你准备饮料时不小心打碎了杯子。”
依默再次点头,翠绿色的眼睛里有些难过。修布莱立刻心痛了,连忙接过那杯葡萄酒,小饮了一口。
“不用那么难过,只不过是一只杯子。不过……”修布莱皱了下眉,“怎么酒里好像有股血的味道?”
依默更加难受了,低下头搓着手指。这个举动让修布莱看到了少年被纱布裹起来的手指。
“被玻璃划破了?”
再一次得到肯定答复的修布莱终于把事情串了起来。亚伯在为两人准备饮料的时候不慎打破了一只杯子,手指被划破,沾着血的手碰上了玻璃杯,甚至有些血滴到了酒里。这么推理着,修布莱仔细瞧了瞧现在手里的杯子,杯壁上果真有些红红的没擦干净的印子。
——我想为我擅自离开让您担心而道歉,但是结果好像更糟了。不好喝的话就倒掉。
少年把写好的话语拿给修布莱看。对少年毫不怀疑的修布莱果然很容易便被感动了。
“噢,不,没这回事。”他又喝了一大口,“味道一样地好。”
醇红的酒掺着淡淡的血腥,那是眼前这位天使的血……血……
修布莱突然感到心脏剧烈地一搏,头脑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那是一种欲望,一种渴望,就像翻涌的岩浆,缓慢地涌动,但却炙热无比,一旦爆发就将改变一切。
——怎么了?
少年又写下一个问句。
“不,没什么,别在意。”修布莱回答道,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而不由自主地又喝了一大口酒。香醇的味道从舌头通过喉咙一直延伸到内脏,诱惑着修布莱把剩下的饮料一口气都喝进了肚子。
“看,一点也不会不好喝。”修布莱把空了的杯子向依默展示了一下,换来少年一个腼腆的微笑,顿时让修布莱的另一种欲望烧了起来。
“亚伯……”
修布莱有些尴尬,看看壁钟现在才刚傍晚,但依默善解人意地走向了宽大的床,松开衣带等待修布莱的热情。
……还有三天,还有三天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主人身边了。
* * *
三天是漫长的,依默从没有觉得日子这么漫长。笨重的摆钟机械地摇晃着钟摆,依默已经不知道看了它多少次了。卧室里的窗帘合着,依默想下床去拉开它看看太阳是不是升起来了,只要升起来了这就是第三天了。可惜他动不了,修布莱正压在他身上,就算推开他,身体的酸痛也很难保证自己可以下床走动。
自从三天前起,修布莱就变了很多。虽然之前依默也感到他在渐渐变化,但这三天却是让人明显地感到他的变化。他变得更怕光,做爱时更加狂野,把自己的唇咬碎了也不察觉,反而更用力地吮吸。依默想着这是最后的三天了,只要想到主人温柔的怀抱,再猛烈的折磨也承受了下来。
喀嗒一下,时钟走到了六点,但窗外还是没有一点亮光。依默有些心急,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去窗边看看。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沉睡着的修布莱,在把全身的重量交给踏入地毯中的双脚时,人就像散了架一下几乎跌倒在地上。
依默咬了咬牙,艰难地一步步向窗口走去。又厚又软的地毯没让他的走动发出一点声音,他顺利地来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一个角。外面依旧是一片黑暗,跟午夜时分没有任何区别。依默失望地叹了口气,他怀疑是不是那只钟出了毛病,然而就在他回头再去确认钟面上的时间时,他看到的景象让他瞪大了眼睛。
眼前有一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金发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怎么出现的。那在黑暗中的熠熠生辉的金发,纯净湖水般的翠绿眼睛,都和自己如出一辙——不,不对,自己根本比不上他,虽然是一样的金发一样的碧眼,脸蛋、身材都惊人得相似,但自己完全比不上他。那种从内散发出的气质,恬静融合着高傲,圣洁融合着魅惑,恐怕连上帝也无法抗拒这样的引诱。
依默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但在接触到面前的少年的视线时,头脑中突然没有了意识,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德修尔看了看他,扬手布上了一个简单的隐身结界,然后再看床上的修布莱,刚才的钝音让他朦胧地醒了过来。
“亚伯……?”
修布莱习惯性地摸了摸身边,但少年不在。他吃惊地一下子睁开眼睛,接着在床边看到了那个穿着丝袍的少年的背影。
“啊,亚伯,你醒了吗?”
“亚伯”没有回答,只是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外面。
“再多睡会儿吧,时间还早,昨晚也累坏你了。”
“亚伯”稍稍回过了一些头,修布莱忽然觉得这个少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没来得及细想,只见少年指了指墙角的壁钟。修布莱顺着望去,只见那钟上,时分针都合拢在数字XII上。
12点,午夜……不,不对!不可能!晚上12点他明明还在……
“那钟……”
修布莱想说钟坏了,但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少年唇边的一个微笑。那与羞涩纯洁的微笑不同,是一种统治者俯视被统治者的轻蔑,胜利者对待失败者的高傲。
“亚伯,你……”
少年的手腕轻轻一用力,绛红色的丝绒窗帘被拉开。原本还是一片黑夜的窗外,突然涌入了大量的阳光,正午最烈的阳光。
“啊——”修布莱捂住眼睛,惨烈的叫喊声在房间里回荡。被阳光照射到的皮肤剧痛无比,他想钻入被子中把全身都包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皮肤已经开始干裂、脱水,他摸到自己的手就像木乃伊一样,皮肤已经碳化,一碰就像尘埃一样散开来,露出里面同样脆弱的骨头。
“啊啊——救救我——”他大叫着,剧痛和恐惧让他在床上翻滚着,赤裸的身体一旦暴露在阳光下,立刻变得和他的手一样。他回过头去看窗边的少年,突然发现那应该布满爱痕的地方白皙得就好像最上等的瓷器一样。
“你,你……”
德修尔的嘴角上扬着,什么也不说,只是突然把在隐身结界中的依默扔到了修布莱的身边。修布莱已经无法去思考什么了,身体里有中本能在呼唤他,只要有力量就可以阻止死亡,而力量的来源是……
血,鲜嫩的少年的血!
他朝依默扑过去,张开嘴,对着依默的颈动脉咬下去。疼痛使得依默的神智恢复过来了,他以为修布莱又在玩什么新花样,但在看到修布莱的样子时,他开始惊恐地挣扎,呼叫。他想起窗边那个少年,但是再看过去时,窗边已经空空荡荡,窗外是煦丽的晴天,只有听到叫喊的佣人管家冲进房间,被这骇人的一幕震惊。
披着红衣主教外衣的吸血鬼,沦为牺牲者的天使。
布兰德福特父子从城镇上离开了,带着他们被活活折磨死的“次子”的遗体。姑娘们哭红了眼睛。而教廷则像炸开了锅一样。自傲的血族把红衣主教修布莱接纳为其一分子,这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修布莱的反对派们趁机把他做过的一件件不符合圣职者身份的事都揭发了出来,最后连教皇的小女儿洛丽亚公主也不再维护他。上位者的丑闻让梵蒂冈内一片混乱,被因修布莱的姐姐的关系派往英国处理血族问题的黄金骑士们被以派兵理由不足而撤了回来,另两位红衣主教虽然扬言要清查英国的血族,但实际上却什么动作也没有。两人谁都不愿离开梵蒂冈,最终私下达成了“此事与英国的血族无关,修布莱只是因为接受了恶魔的拥抱唯恐教廷知道才躲去了英国”的共识。
* * *
“父亲,我很好奇您是怎么做到的。就我所知,人类并不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因为一两口血族的血液就转变成血族。”踏进血界威弗尔领地,奥古斯汀向身边的德修尔询问道。
“那不是真正的血族,”恢复了青年容貌的德修尔轻描淡写地回答,“只不过是个被用法术促生过的劣质品——不过即使他能平安渡过比普通幼仔更漫长的幼年期,血狼家族也不可能会承认他。”
“您说得一点也没错。”奥古斯汀笑道。他没有追问下去究竟是怎样的法术,想必是与那个黑色的水晶球有些什么关联的,但走在他一步之前的德修尔却突然回过头,嘴角露出一个绚丽而残酷的笑容。
“奥古斯汀,你记住,黑暗之主的恩赐与威弗尔同在。”
是的,那只是撒旦教与他的最简单的魔法,促生和幻觉。在修布莱在树林里吻了他时,属于血狼家族的血液就被喂入了修布莱的口中,以那些鲜血为媒介,德修尔发动了促生,使得修布莱体内自身的血液也开始异变。虽然这种只能制造出劣质品的魔法没有多大的用处,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提供血液的血族的侮辱,但德修尔的目的达到了。教廷以耻辱的方式失去了一位红衣主教,而他——美丽高傲的威弗尔亲王,在使用出那不属于血界的魔法时,就已经告诉了所有的同类,他的地位和身份已经超越了血族亲王,在那地位和身份背后的是来自黑暗最深处的力量,已经野心终究会实现的未来。
Verse XVII
'魔界 拉米迈亚斯领地'
出征的军队自从离开万魔殿已经过了十多日,这支由大将军亲帅的十万人军队从规模上来说已经不算小,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却一点也不强大。魔界的一切从根本上都属于撒旦,但从形式上,除了一小部分万魔殿的亲卫军外,各领地的军队掌握在领主手中,万魔殿的魔界军也都分散在各个将军手中。领地军没有特殊情况只会为领主的私事而出动,所以浩浩荡荡的是万人军队中,真正直属于德修尔的只有几千人——就算这几千人中,真心服从效忠德修尔也屈指可数,剩下的都在打着各自的算盘。
从上任至今数个月第一次公开露脸的神秘大将军,首先让魔物们震惊的不是恐怖的力量而是美丽的外表,光这一点已经让很多魔物议论。如果只是靠着身体得到撒旦的宠爱坐上了这个位置,那么就用力量把他拉下来,顺便占有他那美丽的身体。撒旦陛下虽然是个随兴而起的人,但也绝对不会反对这种力量为上的做法,军营里的将领们十个里有十个都这么想。不过他们也同时认为应该再确认一下他的实力,只可惜行军至今十多日,连目的地都没有达到,更别说开战了。
“德修尔主人,要我把灯点上吗?”
一路上的行军并不用军帐,每个领地内都有可供军队驻扎的营地。德修尔正在豪华的主帅房间内,桌上铺着赛勒斯图,在找出拉米迈亚斯领地后做上了记号。
“嗯,点上吧。”德修尔对正在给诺兰喂食的可恩说道。不一会儿房间四壁上的壁灯都被点燃,房间里弥漫起一股好闻的味道。
“这是香油的味道么?”德修尔抬了抬头。
“是的,据说这是拉米迈亚斯领地特产的暗幽香油。”
德修尔若有所思地举手用拇指轻轻托着一边的脸颊,侧过去的视线正好落在边上正在满意地啄食盘中的新鲜脏器的诺兰身上。从还有些温热的血液中微弱地散发出一些它曾经的主人的力量,德修尔翘了翘嘴角。
“可恩,这次的猎物好像又厉害了一些。”
“啊,是,是的,德修尔主人,这是地獗兽的心和肝。”被夸奖到的小魔物欣喜得脸都要红起来了。
除了做一些贴身侍从所做的事,德修尔唯一吩咐可恩做的就是每天替成长中的诺兰准备新鲜的食物。这只鹰鹫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后天的习性,只吃鲜活的心和肝,并从中获取力量。为此,可恩每天总是竭尽所能地寻找并猎杀营地附近的高级魔兽。地獗兽在魔贵族眼里只是玩具一样的存在,但对于可恩却是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猎杀的。
“我只给你一个忠告,”德修尔伸手抚摸着羽翼日渐丰满的诺兰,“挑战不是强者的专利,但看不清自己的实力却一味投机冒险的,那是愚蠢。”
“是的,德修尔主人,我记住了。”
可恩低下头,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德修尔的忠告,视线从桌上的地图移到墙上跳跃着的火苗,停留了半秒钟,正要告退,却听见德修尔边逗弄着诺兰边不知对象地开了口。
“在血界的城堡里除了主人还有三种,仆人、血奴和傀儡。你知道他们的区别么?”
“德修尔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