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瓶儿照样是送了饭就走。采蘩见春瓶儿跟成大姐轻声说了什么,成大姐欸欸直点头。
收回视线,采蘩慢条斯理吃饭。发现竟还有一小瓶子酒,尝了很甜,神清气爽的感觉,暗道好东西。邻居的两只眼睛恨不得喷出火来,才碰到她身上,却成蒸蒸水汽,早春夜里当取暖。她吃饱喝足,然后倒头睡,一觉天明。
第二日上堂,看到余求坐在堂下,采蘩立刻想,沈珍珍该笑出来了。她想到便看,见沈珍珍垂目,似乎无动于衷,却难掩嘴角微翘。那瞬间,她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偷摸奸情不是由余求一面施压,而是相互满意的。东葛变傻,倒也好。
余求在,堂中气氛与昨日不同。黄明的目光时不时扫他和庄王,神情明显带了一丝紧张。
庄王却沉着,“昨日审过证人后,供词有些变动,因此今日先重审,童氏,沈氏,你二人要听清楚了。”
第一个传唤上堂的是捕头。
庄王道,“昨日你向本王和黄大人供认沈大老爷事先告诉你账本和银票藏在何处,是否?”
沈珍珍立即抬眼,但余求给了她一个安心的表情。
捕头的目光从余求那儿滑过,再看向庄王,“昨日王爷要大刑伺候,小的只好顺您的意说。但小的思量再三,仍不想把白的说成黑的。当日接到沈老爷报案,他说证物极可能藏在广管事的住处,小的也以为如此。同时怕人犯察觉不对而逃跑,便先将二人捉拿,再搜物证。”
临了,再翻供,且将原先的供词囫囵圆了。
黄明怒道,“不要信口开河,谁对你用刑了?分明是你让我们问得四处漏洞补不上,不得已说了真话。”
捕头为了小命,这回再不松口,“大人审我的地方在刑房,不是准备大刑伺候,是什么意思?我之前所说句句属实,不懂为何非要说我串供陷害。”
庄王脸上无情绪,再换了其他证人,都坚持原供。
余求皱眉,“听起来,王爷吓唬他们不轻啊。要不是他们最终仍决心讲实话,还真成我义女陷害一个女婢了。”
“一个个毫发无伤得出来,我这要是算吓唬不轻,府尹屈打成招的罪名可就确立无疑了。”庄王不买余求的账。
府尹这会儿有人撑腰,“丞相,冤枉啊。那两个刁奴不打不开口,我也不得已。”
“不是不开口,而是没照你期望的老实认罪。”庄王冷笑,“不过,本王问案不似你。”
“还有你们。”庄王指这些显然又被加强了信心的证人,“本王本想给你们一次改过的机会,既然不领情,那就让你们与阴谋陷害的主犯一同获罪吧。”
余求道,“王爷自己先摆正位置得好。”这种话,只有他敢说。
庄王却不示弱,“余大丞相,本案主审是本王跟黄大人,本王尊重丞相威望,特许你旁听,但若是论案,还是不必了。再多一句话,本王只能请丞相离开。”
余求瞪过去,眼神仿佛射出数不清的疾箭。
庄王连看都不看他,以气定神闲的表情将那些箭瞬间挥开,“今日来说说证物好了。”就好像说,今日天气不错,就来喝喝茶好了。
采蘩惊觉,这位闲散王爷,做样子的御工大人,胸中有丘壑,深藏不露。
“证物有二。本要对字迹的账本,如今因广管事已离开人世,无法再次确认。”庄王道。
“庄王爷,我爹虽然不在了,但肯定有他的字迹留下。”爹曾坚决否认账本上的字迹不对,但府尹根本不听。
“据沈大老爷和诸位证人所说,你和你爹住的小院毁于天火,而账房因为出了你爹这样监守自盗的人,将所有账本重新做过,原来他经手的账册已荡然无存。”庄王的眼神不比余求欠威力,一干人等不敢与他直视。
“若有心找,一定还能找到。”采蘩不信沈珍珍能抹去她爹的存在。
“能找到,但需要时日,所以先说另一件证物,那五张二百两的银票。”庄王其实对采蘩并不偏心,只是按照道理审案。她和她爹这件案子疑点太多,确有官商勾结杀人之嫌。
余求也知道,这才要巴巴赶来听堂,还给所有证人敲了一遍警钟。
庄王问沈府账房总管,“沈老爷的铺子遍布浙州,你们总账房平时如何接收各铺子的账本和银两?”
账房总管答道,“府城外的,每三个月会一次账。府城内的,每个月都要交账本。各间铺子的赚利均折成大通银票,随账本一并交上。”
“所有银票都经你手?”庄王再问。
庄王爷的问题都有目的,账房总管昨日见识过了,不敢贸然回答,想了想才说,“不是,广管事在沈府十多年了,表现本份敬业,老爷对他颇为看重,府城里铺子的账和银票是直接由他管的。”
“也就是你没有经手。”庄王点头,接着问,“广管事作了一本假账,是哪个月的?他管着几间铺子?那个月应收账多少?”
完全不知道庄王为何问这样的事,总管如实答,“是十月那本,总理八间铺子的账,应收两千三百两银子,广管事私吞了千两。”
“银票是由八间铺子的掌柜们交上?”开始接近事实。
“是……是啊。”账房总管有点不自在,因为他得说谎。
“不太确定啊?那我找些人来帮你吧。”庄王对堂门口的护卫招手。
一连串进来的八个人,让账房总管结巴,“你……你们怎么来了?”那是铺子的掌柜们。
掌柜们脸色都僵拧得很,但眼神个个乖顺,不敢乱来的样子,既不答总管的话,连自己的老板也不看。庄王问什么,他们答什么。
问得是同样两个问题:他们交了多少银子?交给了谁?
掌柜们答了上交的数目,自有书记官边记边算,立刻报出两千三百两银子。交给谁?答案也一致,是账房总管。
八对一,压倒性的?!
第371章遇到明镜高悬是幸福的事
面对八人统一的说法,账房总管有点懵。这些掌柜早也被禁了口,不知为何突然跑出来说出真相。来长安时,他还担心来着,但老爷说采蘩丫头被捉回了,要判她的死罪,所以之前的案子需要再走个过场。现在,他看那位明艳贵傲的女子,胜自家大小姐气质良多,哪有半点要倒霉的样子呢?
他懵,沈珍珍不得不开口,“这八人让人买通了。”
庄王一拍惊堂木,声音含怒,“昨日堂上,本王提出疑点,你们一个个睁眼说瞎话,我说你们串供,后来分别审,还没用上刑具,几个就招认是照你的话陷害广管事父女。结果今早再审,全都翻回原供。我都没说是你还是谁暗中动了手脚,你敢说这八人让人买通?怎么?你自己的证人就是一等实诚的良民,一旦不利于你,就是说谎?这案子看来不该由本王来审,我的位子让你坐,要不要?”
天家威仪,能把沈珍珍吓得跪软在地,急道不敢。
“庄王爷——”余求皱眉。
“丞相,请离堂吧。”当他说话放屁吗?庄王冷冷看着余求。
皇帝都对他敬三分,庄王竟让他离堂?余求直站了起来,“庄王爷,以我看来,你似乎偏向于童氏,未必适合再审理此案,我会入宫请皇上换主审官。”
庄王一笑,却没有任何情绪,“本王看丞相却对自己的义女偏心,只要试图接近真相,就把对方说成有罪。目前本王和黄大人仍是审官,丞相想找别人帮忙,拿到皇上的旨意再来跟本王说吧。圣旨一下,本王乐得逍遥。”
余求眯起眼,这个庄王平时闲散人。他从不与之打交道,想不到突然冒出头来还这般难应付。传闻老庄王少时聪颖慧觉,虽非中宫所出,身为长子深得先帝喜爱和大臣们的拥护,以致于当年决定太子位时好生争斗了一番,要不是最后几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坚持了皇后之子,老庄王极可能继位。其子如此,可想当年。他暗自冷笑,只要到皇上面前提一提往事,少不得又起忌惮了。想到这儿。他甩袖就走。
他走时,也没看一眼吓跪的沈珍珍,让她心里忐忑不安得要命。
年前。沈珍珍一见到采蘩其实就慌了。从小和采蘩一块儿长大,她最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子。一个怎么看,都不会只是奴婢的女子,只要任其展翅,就能飞到她不敢望的高处去。她如此认为。放在身边。却从不敢掉以轻心。
曾经有个远房的表兄来访,他在南方继承了家业,自己年轻有为,为人正直,让她一度十分倾心,但他走时开口向她求娶的是采蘩。她从来没对采蘩透露一个字。但恨已入骨。她作着越来越伪善的大方面貌,扼杀采蘩所有可以超过自己的机会。即使做到这样,采蘩仍吸引了东葛青云。所以。这女人怎么能不死!
但她隐约觉得,采蘩已经飞得太高了,因此她不惜委身余求,以为那样强大的男人能帮她与之对抗。然而,在这个公堂上。采蘩是皇上承认的定国公独子之妻,她只是一个丈夫变成傻子的。挂着空衔的夫人。所谓余相的义女,似乎也没她想象的那么好派用处,还得提防通奸的事传出去,看别人背着自己窃窃私语就心虚。两相比照,她快喘不过气来。
庄王却不给她留空隙,紧问账房总管,“掌柜们说银票是交给你的,你却说是直接交给广管事的,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账房总管脑门冒汗,边擦边说,却已出无法弥补的漏洞,“王爷,银票交给我不假,可我当着其他账房的面立刻交给广管事了,您不信可以找他们问。”
“好,我找他们问。”庄王等着呢。
八个掌柜下去,换了三个人上来,账房总管傻眼,瘫坐在地上。那三人正是他账房手下管事。
他醒觉起来,连连磕头,“王爷,小的不得已,全是照大小姐和老爷的吩咐说话啊。老爷突然让小的负责十月的账本和收账,指示小的做了本假账,又提了千两银票。但直到大小姐出嫁那日,官差抓了广管事,小的才知道那是陷害他的。一家子就靠小的这份工钱,小的替广管事不平却一字说不得。事后,老爷给了小的一百两银子,让小的在公堂上指证广管事偷他银子。就这么多,全是实话,王爷饶命。”
认了一个。书官字字记录。
沈老爷气得上前踹账房总管一脚,“你胡说八道。”
“沈老爷,这就到你了,你别急。”庄王让官差再带人证。
一个眉宇间愁楚的少妇上堂,无神的目光看到沈老爷时闪现恨意,对庄王跪倒拜礼。她正是沈老爷霸占的妻侄女,曲意承欢,强颜欢笑,却一直等着复仇的这日。她说道,广管事父女流放后不久,沈老爷得意告诉她整个陷害的经过,还夸他闺女像他一样有本事会算计,若为男儿身,是继承家里生意的不二人选。
沈珍珍这时没了靠山,但也不是容易低头妥协的女子,说道,“李氏对我爹恨之入骨,证词挟带私怨,不可信。”这和刚才说八人被买通的任意猜测不同,有一定程度的依据。
“我也可以说你对童氏恨之入骨才嫁祸那对父女。不过,本王通情达理,李氏证供只可为旁证。”与其说是通情达理,不如说庄王还有后招,“我再传召几位证人,与沈氏你买通官差杀广管事父女有关。”
沈珍珍不松口,“我从未买通官差杀人。”几位证人?她以为只有独孤棠而已。那么她可以说独孤棠和采蘩是夫妻,自然相帮。
采蘩也奇怪,哪来的几位证人啊?
堂上如走马灯,到这儿是今日终场,由独孤棠来压轴。气宇轩昂的大步而来看不出一点病气,身穿常服却是符合大公子身份的蓝云袍,高髻牙冠,腰间挂剔透白玉,与独孤兰送采蘩的玉镯出自一处,是极珍贵的宝物。
他身后跟着七八人,采蘩记忆力强,记得那些是流放途中官差带她和她爹宿下的客栈老板或掌柜。尤其对倒数第二个印象深刻,福来客栈的老板福旺,那个试图帮她的年轻人。
这批人纷纷述说官差在客栈落脚后对采蘩和她爹的种种跋扈,并听他们几次三番提到是有人要让这对父女倒霉。
到了福旺,他看见采蘩就禁不住高兴,“姑娘可好啊?”一直惦念这个奇异的姑娘,虽然再见面是在官府,但看她气色好神色也好,令人终于放下心来。
“我挺好的,福老板似乎也不错。”采蘩真心感激他。重生在雪地,但让重生成为可能,实在福来客栈。她从此福来运转。
“嗯,我刚得了个大胖闺女。”喜欢女儿的爹。
“恭喜。回头,我送她红包。”是恩人,采蘩大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