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里扔,谁想拿棍子搅上一顿我也无话可说。我这辈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盼你们三位领导满意就烧高香了。这般问风答雨避实就虚地一画弧,便让林卓文更觉云山雾罩,胡思乱想了。
林卓文把自己闷在屋子里,抽烟,喝茶,看报纸。一纸检查,于他这圣手书生不过是吹口气翻翻巴掌的事,即使要求“深刻”,他也能一气呵成,“深刻”得让大领导无可挑剔。林卓文原先在市内一所大学里当讲师,专讲写作课,自己身体力行,笔上的功夫也了得,常写些杂文随笔或给青年朋友读的文章在报刊上发表,小有些名气的。后来学校就安排他到了校团委,再后来就到了团市委,一本《青春时代》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他的肩头上。自他接手刊物,《青春时代》办得品位渐高,读者反应不错,只是苦于销路还打不开。他惨淡经营,想了许多办法,也不见大效。两个月前的一天,那个自称叫聂明杰的人敲开了他的办公室,名片上的职衔是省城一家书刊批发公司的经理,说他也曾做过青年团的工作,后来下海专搞发行,重点仍放在青少年读物上,自荐要为《青春时代》代为发行做点贡献。林卓文心里高兴,听那人谈得头头是道,一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大侠”气派,便对他寄予了希望。当时也不是毫无戒备,心说,不管你如何吹天哨地有千条妙计,我不见兔子不撒鹰守住这一定之规,你发行出去多少,我按合同给你提成就是了。看看到了饭时,聂明杰非拉他出去,说久仰大名,相见恨晚,一定要喝上两盅加深加深印象。林卓文被人家这般热情轰炸,不好再拿架做派,就说,如果一定要喝,那也得我来做东,到了这里,哪有叫客人破费的道理。聂明杰豪爽地说,你做东就你做东,我的就算先欠下了,咱们来日方长。没想往酒桌前一坐,林卓文就被那主儿弄得喝高了,迷迷瞪瞪地渐失了分寸。那主儿说,我山南海北地跑,若是张口闭口只是为《青春时代》喊,人家可能就不信,怀疑我得了什么好处,要是你能给我弄个你们的记者证,我就咋说咋有理了,顺便还能帮你们拉拉稿子。林卓文说,现在记者证都由上边统一发了,难。我手头倒是还有两个过去废弃的,钢印都打过了,你能将就用一下吗?那主儿连连点头,说行行行,不过是证明一下身份嘛,有一个总比两手空空干套白狼强。再说,不是专业部门,谁能认得出哪个新哪个旧?对饮过两盅,那主儿又说,你们的刊物主要是面对青少年,光在市场上喊不行,我得往各地青年团的大本营跑,他们要能帮着做做工作,就好办了。林卓文点头,说在理在理,一个城市要能销出去二百本,那可就大、大鼻子他爹……老、老鼻子啦!那主儿说,二百本?你要是再给我创造点条件,我一个中学大学就能给你弄出去二百本,你算算,哪个城市没有几十所中学,那得是多少?林卓文问,你、你还要啥条件?那主儿说,得开份介绍信,要不我咋跟各地团委搭话?林卓文说,你、你是猪八戒养孩子,故意难、难我这猴儿了,介绍信咋能随、随便开?那主儿说,你注明是发行刊物啊,我又不能拿他去领结婚证骗媳妇。林卓文已觉脑袋木木胀胀地不够用,一颗花生米夹了好几下还掉到地下去了,便含含糊糊地说,你让我再、再想想,再想想……
白了少年头4(3)
那一顿酒真是喝多了,失控了。林卓文在学校时是很少喝酒的,到了团市委后,应酬的事就多起来,但也仍是适可而止。对于扩大刊物的发行的事,他心里火烧火燎的,真是太急切了。靳平不止一次在团市委的机关会议上说,刊物既是我们的窗口,也将是我们日后的经济命脉,市场经济了,靠市里财政拨款的这条路子将越走越要窄,上边早晚是要给我们彻底断奶的。刊物若能发行十万,我们就会见些效益;发行五十万,我们就什么也不用愁了,我们可以放开手脚搞活动,我们也可以逐步改善办公条件和职工的生活条件。这不是痴人说梦讲大话,现在有些地区的团委机关已经靠刊物走通了这条路子。所以,谁能想办法扩大刊物的发行,谁就是我们北口团市委的大功臣,我们是要论功行赏的。林卓文知道这论功行赏的含义是很宽泛的,青年团是输送干部的大学校,靳平在书记的职位上已干了好几年,迟早是要走的,谁将替补于那个位置,看的就是能力和政绩。从这个意义上说,因占了刊物执行副主编的位置,他是比陈中柏多了些优势的。简而言之,能力和政绩是什么,就是刊物;刊物又是什么?就是发行!林卓文真是太想尽快扬起《青春时代》的这面旗了。
那天晚上,他歪歪斜斜地让聂明杰扶回机关,进了办公室,咕咚咚灌进两大口凉茶,他就扬臂挥掌地喊:
“老兄,老兄,拜、拜托……拜托啦!”
聂明杰也佯作醉状,笑说:“只要你在我、我的这根杠杆下加、加块小石头,我就、就能把地球撬、撬起来。”
林卓文怔了怔,问:“什、什么小石头?”聂明杰说:“刚说的事你就、就忘啦?”
林卓文说:“我这脑子绝、绝对好使,啥事忘、忘啦?”
聂明杰远远地伸出手去:“记、记者证。”
林卓文便猛地想起酒桌上说的话,拉开抽屉,一阵好翻,真就翻出两个深蓝色塑料皮的本本来。他拔笔就在姓名一栏里填写。聂明杰凑到跟前看,问:“你这是给我办证还是给你自己办证啊?”
林卓文怔了怔,随即哈哈地笑,一扬手将那写了“林卓文”的证件甩到纸篓里去,嘴里说:“喝、喝多了,没、没事,我这还有多、多余的呢。”
聂明杰接了证件,又伸手:“还有呢?”
林卓文又翻抽屉,这回翻出的是一张空白介绍信,戳子是早就盖好了的。于玖玲管理机关的印信挺严格,但不能严格到几位书记头上。去年,林卓文的身份证丢了,补办证件需要好长一段时间,而他的稿费汇款单又隔三差五地常有,开取款介绍信时,林卓文说,一块多扯几张吧,省了总麻烦你。于玖玲就嘶啦一声一下扯了好几张给他,这是用剩下的最后一张。林卓文抓笔又要填写,没想被聂明杰一把抢过去,说:
“拉倒吧,我看你是真喝多了,再写错了怕就没处找了,等我自己用时自己写吧。”
林卓文指点着他说:“你……可得实、实事求是,不能给我惹、惹病……”
聂明杰麻麻利利地将那一张盖了大红印章的纸单单塞进衣兜里去,说:“我办事,你放心……”
可林卓文怎么能放得下心呢。第二天一早,从梦里一醒来,他就后悔了。昨天那一场,梦境般一幕一幕浮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人感到后怕。他早饭也没吃,蹬上车子就直奔了聂明杰说的那家旅馆,可服务员说客人昨天夜里就撤宿走人了。他问去了哪里,服务员冷冷漠漠地摇头,说不知道。他急回机关,翻出聂明杰昨天留给他的名片,按着上面的手机号码拨,回声却是电信局里那种百人一腔的录音女声:对不起,您拨的是空号……林卓文呆了,昨天在酒桌上,那主儿当着他的面抓着手机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接了好几个电话,谈的差不多都是刊物发行方面的事,咋咋呼呼热闹得可以,怎么会是空号呢?林卓文脑门冒汗了,已意识到可能上当受骗了。那一刻,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祷告,老天保佑,可千万不要让那个东西拿了我给他开出的证件,给我惹出事来呀……
林卓文也想起了那天陈中柏约他下棋的事。是呀是呀,陈中柏那时已得了消息,他是在试探我,他是在摸我的底数……我没沉住气,他就乘虚而入,直奔我的软肋处打来了。陈中柏,你的古书没白读,你真是高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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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容道的一种新走法(1)
夜已很深,我倚立在赴京卧铺车厢的车门旁,孤寂地隔窗而望。我已经站在这里很久,脚下的五颗烟头,似在提醒着我要注意时刻。可我没有睡意,一点也没有。
其实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夜幕沉沉,遮没一切。远方,时有几点昏黄的灯光,似漆黑海面上的渔火,颠簸着,摇晃着,直向大海深处飘去。偶有几盏贴着路基的灯光,倒亮得辉煌,但毕竟只一瞬,便擦窗而去了,比夜空中的流星还短暂。
哎,人啊,一辈子,也似那窗外的灯光吗?
年轻的女列车员已两次催我了,这是第三次,手里多了一把扫帚和一只小铁撮。她轻轻地扫净我脚下的烟头,然后直起身催我:“同志,请回您的铺上休息吧。”
她那双清纯的眸子里,透着关切,也透着猜疑。她可能误会了,她怕我出什么意外。
我只好回到铺上,可仍睡不着。车轮的铿锵,四周的鼾声,都在不屈不挠地如雷贯耳。闭上眼睛,窗外或远或近的灯光,总在眼前飞扑、闪烁……
一年半前,我们北口市突然破获了一起赌博大案。公安干警在一个绵绵雨夜的凌晨,奔袭位于东郊的古城百货商场仓库,一家伙网住了八名赌徒和数十万元赌资。引起轰动的关键人物是古城百货商场总经理兼党委书记还有两名副手,其他人物也都是市里企业界实力派掌权人。古百是我们这个城市数一数二的大商号,由于广告效应,总经理的名字与古百齐名,可谓家喻户晓。第二天清晨市电台抢播出来的新闻节目中,女播音员激动地称,这是我市近年来禁赌工作的重大胜利。按照惯例,这样的消息早晨播出后,午间和晚间新闻还会重播,报纸也会很快有所报道,但那天的午晚两次新闻节目中再没提及一字,报纸和电视也保持了出人意料的沉默。至于其中的背景与内幕,不得而知。
群龙不可一日无首,何况那么大的一家商场。我们组织部门的活儿来了。
那天,早上一上班,我们组织部的几个人正惴惴然地关起门来小声议论时,朱局长推开门,冲我一点头:“你到我这儿来一下。”
屋里的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都闭上了嘴巴,可也都注意到了朱局长那张阴云密布的脸和惺惺忪忪的眼睛。大家猜他可能半夜就被市领导电话找了去,这是刚回来。
我跟着朱局长进了他的办公室,掩严了门,又随手落下锁舌。
朱局长重重地坐进写字台后面的大转椅里,压得转椅嘎吱一呻吟,接着就是一句咒骂:“他娘个混账王八蛋!”恶狠狠的,却没有确切主语,猜不准他在骂谁。朱局长平时没有骂人的“官癖”,他定是气极了,或者刚在哪里受了委屈。
我不吱声,拉把便椅在他对面坐下。
朱局长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红塔山”,搓了几下竟找不到封口处的玻璃纸头,便凶狠狠地一下撕开,叼了一支,自顾自地燃上,重重地吸了一口,又随着肚子里的恶浊之气一块长长地吐出来,这才想起把烟包甩到我跟前来。我摇摇头,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好一阵,朱局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怎么办?”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此时此刻,又哪是我说怎么办的时候。他刚从市领导那儿回来,绝不会毫无怎么办的主导意向,我等待的将是具体办什么的指示。
我取出一支烟,低头搓着玩儿,不语。
又是一阵沉默。
朱局长冷不丁又问了一句:“我听你说过,公安局刑警大队里有你个老同学,还是个头头,他还在那儿吧?”。 最好的txt下载网
华容道的一种新走法(2)
我惊讶地抬起头,迎视着他。
朱局长把大半截烟头摁到烟灰缸里去,说:“给你个任务,马上就去找找你那个同学,他们怎么知道东郊那个库里有赌?是谁举的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底儿给我掏出来。”
我迟疑了一下,不解地问:“这……有必要吗?”
“叫你去你就去。”朱局长用鼻子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其他事等你有了结果再研究。就这样吧。”
他抓起了电话,找古百眼下在家主事的李副总经理马上到局里来。我知道我该回避。
我的那位老同学到底是搞刑侦的,见了我,立刻怪模怪样地笑了。他把我拉到一间无人的屋子,掩上门,说:“我这儿是块是非之地,没事无人来。我也正忙得脚打后脑勺。咱们痛快人办痛快事,都别绕圈子。说吧,是不是为昨夜那个赌案来的?”
我颔首一笑,给他点上一支烟。
老同学审视地瞄了我一眼,说:“谁倒霉谁该着,谁让他撞到这张网里来了。官儿呢,肯定是没了。你说吧,是谁?只要不出大格,老同学我自会枪口抬高半寸,起码可以叫他少受点皮肉之苦。也别不好意思,这年月,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