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仙倌从棋盒中取了颗黑子闲闲夹在两指间,霁开云散道:“这凤翎耀眼了些,润玉以为倒不若锦觅仙子往日里别的葡萄藤风雅。”
真真知己!我亦觉得葡萄藤十分地好看,古朴典雅,低调中透着股华丽。是以,便欢欢喜喜赠了段葡萄藤与小鱼仙倌,小鱼仙倌十分赏脸,当下便拆了头上白玉簪子,将我那藤条别上。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这残局便走完了,我险险胜得两子,不免有些风和日丽,对小鱼仙倌道:“今日我作席面,请润玉仙倌去那市井小店用早膳可好?昨日里我赌赢的那些黄白之物听闻在凡间很是好用,吃穿用度皆可买,官爵之位亦可买,便是老婆孩子据说也是可以买的。只是润玉仙倌已然订了亲,不然倒可买个凡人老婆请请你。可惜了,可惜了!”我啧啧一叹。
小鱼仙倌正端着香榧木棋笥收纳棋子,闻言,手上一歪,已归整好的棋子生生倒出一大半。
看看这激动的!
“咳……”小鱼仙倌放下棋笥镇定地看了看我,道:“早膳就很好,老婆便算了……”
我看着那满桌散棋,忽然心生一念,不知昨日凤凰渡我的那六百年修为可有用处,不如趁此机会试上一试,将两手食指并拢嘴前,我全神贯注盯了那白玉棋子,喃喃念道:“变包子,变包子,变包子!”
小鱼仙倌见我动作,十分配合地不去拾那棋子,满面兴趣地袖了手看着我。
噼哩叭啦一阵响!果然灵验!
定睛一看,嗳?那棋子噌噌一阵变幻,最后却变成了个个拳头大的冰雹子,在石桌上滚了滚,噼里啪啦落在地上,被日头一照,化出一摊子水渍……
对面有人倒吸了口凉气,我抬头,但见土地仙一双眼瞪得堪比广目天王,正愣愣瞅着我。
“完全被我的仙术震撼了!”我半掩了嘴,凑在小鱼仙倌身边,小声与他道。
小鱼仙倌叹了口气,往前跨了半步,将我挡在身后,“土地仙可有事?”
只听得那小土地回魂呛了口气,一阵咳嗽连连后,道:“小仙见过夜神大殿。小仙今日要去老君府上复命,临行前特来向大殿下、二殿下和陵光公子辞别。”小土地探了探脖子欲看向小鱼仙倌身后,却被小鱼仙倌一拂袖将目光在半道上生生给掐断了。
“嘿嘿。”土地仙摸了摸头,继续道:“不巧却不见二殿下与陵光公子,不知这位仙姑如何称呼?”
我方才忆起我自昨夜恢复了样貌便忘了变幻回来,难怪土地不认得,正待开口回复他,却听小鱼仙倌道:“今日天后寿筵,诸神朝拜。土地仙若是现在赶去,许是还能赶上天后宴前大赦。”
土地仙闻言激动地满面红光起,连连搓手,照着小鱼仙倌拜了三拜,“谢大殿下指点!大殿下果如传言,是位顶顶仁善的仙上。”
小鱼仙倌一摆手,“不必谢我。”和风细雨道:“至于仙姑……想来今晨这日头大了些,莫非土地仙恍花眼瞧错了?”
小土地心领神会一个激灵,忙道:“小仙老眼昏花,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瞧见。小仙这就告退了。”
小鱼仙倌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小土地一溜烟退了去。
我一拍脑门,恍悟道:“既是天后寿筵,小鱼仙倌怎生还在这凡间呆着?不若与那土地同去,也好搭个伴儿。”
“不急。寿筵入夜才开席。况,天上地下东西南北八方神仙岂止百千,少了我一个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润玉仙倌看着地上逐一化开的冰雹若有所思。
“只是,凤凰不是一早便去拜谒天后了吗?小鱼仙倌不用去吗?天后她老人家不生气吗?”我又糊涂了。
小鱼仙倌指腹扣着棋笥缓缓摩挲,低头轻轻一笑,道:“我与火神不同。想来若我一早便去拜谒,天后倒要凭添些肝火。”
“嗳?”这却是什么说法?
小鱼仙倌挥手去了地上水渍,道:“润玉并非天后嫡出。”
“哦。不知小鱼仙倌生母是哪位天妃?”我一次听闻,难免好奇。
小鱼仙倌眼中淡起云雾,“润玉生母亦未封妃,不过凌波太湖中一得道精灵,再平凡不过。”蓦地,凄然一笑,“便是再平凡不过,也一如这凡尘之中碌碌众生,难逃一死。”
嗯~有点禅味,听不大明白,只知小鱼仙倌的生母大概过去了。
“不知锦觅仙子父母是何方仙圣?”小鱼仙倌话题一转。
“父母?”我愣了愣,倒是从来不曾琢磨过,我转了转眼珠道:“不晓得嗳,想来是株很老很老的葡萄藤吧。”
第二十五章
既然变不出包子,我自然说话算话,请润玉仙倌去那凡间小铺吃早点。
且说我二人变幻了模样收敛了仙气,在那市集中寻了个尚且过得眼的铺子入内,将将拾了张干净条凳坐下,就听隔壁座有人唤道:“小二,来四两包子。”
“来嘞!”一个小伙计将条白布巾望后背一搭,手脚利落端了个蒸笼热气腾腾应声而来。
有样学样,只是这“小二”已然被隔壁使唤去了,照着这排序法,我大马金刀一拍桌,唤道:“小三,上菜谱!”
登时,整个店堂鸦雀无声,右边一桌挂了竹帘子处嗖嗖嗖射来几道毒辣辣的目光,我回头,但见那帘子里坐了三两女眷,个个正怨毒愤恨地瞅着我。
店堂一角有人“扑哧!”一声。
呃……我转身凑近小鱼仙倌,低声问道:“莫不是我抢了她们的先?”
小鱼仙倌咽了口茶,亦凑近我,低声回道:“这‘小三’在凡间市井里是骂人的词。”
正说话间,那本来正在柜面前扒拉算盘珠的老儿满脸着紧拿了本菜谱递上前来,朝我拱手哀怨道:“这位爷,隔壁那桌可都是镇上有头有脸几位钱庄财爷的三姨娘,今日在我这小店茶聚,您要什么只管吱声,只是莫要这般砸我店门,求您了。”
凡人真真怪癖,怎的这“小二”唤得,“小三”便唤不得,迂腐得紧!
且不与他们计较,我翻开菜谱,入眼一道菜便十分地惊心动魄,唤作“煎饼果子”,生生让我这作果子的小心肝在滚油里蹦了一遭,连连摇头,“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小鱼仙倌探头来看,抿唇一笑抚慰道:“此果子并非彼果子,乃是油条,油煎的面团而已,莫怕莫怕。”
话虽如此,然则这血淋淋的菜名仍叫我心下犯憷,是以,再往下看,下面一道小点唤作“蟹粉灌汤包”,包子我十分欢喜,遂点了这道菜,再要了两碗豆浆。
不消一会儿工夫,那个叫“小二”的伙计便端来了一大笼热气滚滚的蒸包,我伸手捏了只在手上,吹了吹,兴致勃勃一口啃下去。
事实证明,凡人着实是个不靠谱的物种。
煎饼果子里没有果子,岂知这蟹粉灌汤包里却有汤,还是不少的汤,一口汤汁“滋溜”溅出,精准地淌了小鱼仙倌一袍子。
店堂一角有人又“扑哧!”了一声。
我拿了袖口亡羊补牢要去拭小鱼仙倌的袍子,他却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挥袖不着痕迹拂过袍子,登时,整件袍子便又恢复了簇新整洁。
小鱼仙倌真真是个大度又温和的神仙,非但不怨我,还细心夹了只汤包蘸好醋料放在我的碟子里。如此,我便心安理得地将这剩余的早餐欢畅用毕。
用过早膳,小鱼仙倌带着我绕着那市集转了一圈,眼见着天色渐黑,小鱼仙倌便一路将我送回小院,赶赴寿筵去了。总而言之,这一天算是过得十分安详平顺。
只是,小鱼仙倌千好万好,有一点却不好,赴寿筵便赴寿筵,作甚还画个结界将我圈在小屋子里,十分地不好啊。
我捏了捏那结界,将凤凰教我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默默回忆了一遍,无上大明咒里似乎有破解结界的方法,只是以我如今的修为不知对付夜神的结界顶不顶用。我喃喃诵得经文,破金咒、破木咒、破火咒、破土咒,个个不见效,只剩最后一个破水咒了,看来亦无甚指望,残存两分侥幸,我默念了一遍破水咒,不想一阵利光应声而起,哗啦一声,结界瞬间似破灭的水泡颓然消散,只余几缕水汽氤氲缭绕。
不错不错!多了六百年修为就是不一般!我跨出屋门,整了整衣裳,准备去天界凑凑热闹。正招了朵云彩在脚边,却突然想起没人带路,怕不是等我摸到天河边上,昴日星君已然上职了。不如拘个土灵地仙来指路。
经起咒落,一个大活人呼啦啦自天而降,险些正中我面门砸下,幸得我稳当向后退了两步。
“意外得紧,现如今土地都不钻土了吗?”我整整袖子,低头瞧见缎靴面上不知何时被溅了一摊水渍。
对面之人“扑哧!”一声,这一声真是扑得又耳熟又亲切呀。
抬头一看,来人衣裳通体青翠,眉目间艳光四射,衣襟奔放地大敞着,正是早上店堂角落里的“扑哧”君。
我朝他拱拱手道:“原来扑哧君是位土地,幸会幸会!”
“扑哧!”此人甚配合,不辜负名号地又扑了一声,笑道:“扑哧君,嗯~这名字倒好!我喜欢!不过,我却不是什么土地,乃是城外碧水溪里的一个水妖。不知这位‘小二’仙拘我来所为何事?”
小二仙……我默了默,倒是可与扑哧君恰作个上下联。只是,我分明拘的是土地,怎的来了个水妖?莫不是我有吸引妖怪的气质?委实可叹……眼见着天色渐晚,时辰不多,现下只有将就将就了。
“此番将扑哧君请来,是要请教个事宜。不知扑哧君可知天界的路需从哪个方位走便捷些?烦请带个顺路。”
扑哧君广袖当风,抖了抖发梢的水珠子,慢吞吞道:“小二仙莫不是要赴天后寿筵?”
我道:“正是。”
扑哧君又问:“小二仙是预备走南天门还是北天门?”
我思忖北天门是天界正门,着实不符合我的风格,还是偏门南天门合衬些,便回道:“南天门。”
扑哧君又问:“小二仙是预备申时末到,还是酉时初到?”
我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扑哧君接着问:“小二仙是预备飞着去还是游着去?”
“飞着去。”我又不是鱼,游着去……
约摸半柱香详尽问答后,扑哧君却“喏”了下,怅然道:“天界的路我识得,只是在下适才洗浴刚刚过半,便被小二仙十万火急拘来,现下恐怕得先回去补个全。”
我晕了晕,正预备将他一脚踩死,他却慢腾腾接道:“不过,看在我与小二仙如此投缘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忍一忍,与你领个路。”
言毕,扑哧君聚了朵水雾,不紧不慢踩上去,不紧不慢飞在前方领路。我磨了磨牙,镇定地招了朵云彩跟在后面,二人一前一后越过天河到了南天门,一掐时辰,正是申时未过,酉时未到,这扑哧君时辰掐得倒准。
南天门外,左右两名虬髯天将手持画戟,虎虎生威把守着。我急急收了云头就要往里闯,扑哧君慢慢悠悠跟在我后头,岂料那天将却一伸画戟虚虚将我一拦,“二位道友可有请柬?”
我讷了讷,“没有嗳,我乃月下仙人好友,烦请神将通融通融。”
“如此便对不住了,今日不比往日,天后寿辰,这南北天门如若无柬,一律不得放行。”居然将狐狸仙搬出来也不抵用,这天将真真是块板正的麻将牌,如此不通融!
扑哧君兀地伸手到我发髻上,轻轻一抽,道:“小二仙果然有趣。明明携了把尚方宝剑,非要与天将们磨嘴皮子。”
“小神多有得罪!”两名天将对着扑哧君手上的凤翎一个抱拳下跪。
第二十六章
拿着鸡毛当令箭。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默了默,原来这话竟不是典故。不想凤凰原是只插满令牌的鸟儿,可悲可叹。
我不是凤凰,自然没有插着令牌到处跑的习惯,先前不晓得,如今既晓得了,自然不便再用那凤翎作发簪,是以,入了南天门后便换了段葡萄藤别头发,将凤翎纳入袖兜中。
天后寿筵排场果然不比寻常,放眼望去,各路神仙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驾了云头皆往紫方云宫奔,饶是我脚下这不大的一团云也险些在殿门外被挤散了,幸得扑哧君眼明手快扶了我一把,方才得以安稳着陆。
满殿腾腾仙气中,我寻了个朴实的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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