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后,我就没见老四的影子。我自己单飞的。”
晚饭后,我终于碰到了老四。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确实躲进了三根家里。
我责怪他; 都是班上同学好哥们小杆子们在一起玩,应该互相撑场子,更何况孙一宝肖五一美国鬼子他们还是后宰门一带小有名气的邪头。你怕什么你老四更更何况还有三胖老二两个强悍的兄长你怕什么!你怕啥?我秃儿如果像你老四这样有强大的家庭背景,只要给我老二做亲大哥,我秃儿是天不怕地不怕。哗啦哗啦,当着老四面,我一顿数落。老四嘿嘿直笑,未置可否。我真想伸手给老四一个摆拳。但我们俩毕竟是好朋友,形影不离。
但今天下午他却离开了我,离开了哥们,离开了班上的英雄好汉。而当时孙一宝他们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也许他们打人已经打到了一个忘我的境界。打完小喜后,我送他们回去时,一路上谈笑风生,好像把老四这个龟儿子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此刻,老四就在我身边。面对老四这个少年老成,狡猾异常,城府深深的邻居加同学加小杆子哥们,我失望至极。他能感觉到我将要面临的危险吗?他已规避了他的风险。不,他没有风险可规避。他家有一个凶悍的老二足已。
抬头仰望天空,夜幕下月明星稀,一轮满月幽幽地发着冷光,洒满在静谧的小院里。一阵晚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个寒噤。初冬的脚步已悄悄来临。老四说,蛮冷的,我要回家了。我也确实感到冷,心里寒寒地。我与老四分手回家。
回到家里,发现两个弟弟正在做作业。妈在卧室里的一张桌子旁埋头备课。
我心思重重的,什么事也不想干。总感到要大祸临头了。想去厨房拿把菜刀,别在腰里。但终究没有行动。想跟妈妈说,但也不愿意打扰她,她的教学工作是很辛苦的。两个弟弟还幼小,一个刚上一年级,一个刚上三年级。看来只能听天由命。我和老四虽常在一块玩,但离江湖上为朋友两肋插刀,三刀九个洞的真正铁哥们还差之远矣。江湖义气在我们俩之间更多的是我奉献给他。两人的交往常常我是吃亏的那一方。他的两个哥哥也经常怠慢和瞧不起我,甚至作弄我。关键时候他们能出面吗?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屋外静悄悄。静的怕人。可谓: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此时家人洗洗弄弄,正准备上床睡觉。我毫无睡意。精神上很紧张。
忽然,屋外有动静了。嘈杂声越来越大。只听门外小喜的声音:“好像就是这家!”坏了,他们真的来了!我心里咯噔一声。
我这个人虽怯懦,但思维敏捷,想象力极丰富。突然间,有人砸门,好像是用大砍刀在砍,扑哧一声,木门被戳了一个大洞。一个前半截锋利的长矛插进来,雪亮的长矛头闪着寒光。玻璃窗被砸的稀烂,砖头石块飞进来。碎玻璃落满家中 地板。砖头石头砸掉在地板上饭桌上。两个弟弟吓得惊叫。妈妈发疯般的把两个弟弟揽在怀里喃喃自语:“不怕不怕,难道是武斗打到家里了吗?”
接下来将发生严重的暴力流血事件,我简直不敢想下去。我僵尸般站在屋里,两腿怎么也挪不开步子。其实刚才这一幕是我头脑里瞬间的想象。这是我的人格弱点,每每关键时刻思想发达行动落后。此时,真实情况是这样的:
嘈杂声越来越大,有陌生的小杆子声音有院子里邻居的声音好像那里还有杨妈的声音。杨妈是我们这个小院里邻居中最富有积极性的人,革命警惕性很高。她不愧为居委会主任。难道她是来解决冲突的吗?
家里门窗其实此时还是完整无缺的,并没有人砸门,也没有人砸碎玻璃。顷刻之前,是我极度紧张出现的幻影。
“就是他家”,声音分明听得很清楚。还是小喜。
紧接着重重地敲门声。我想他们应该是用脚狠狠地踢门的。但却是重重地敲门声,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妈很诧异,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找上门了,同时用疑惑地眼光直盯着我。我知道妈妈的眼光里有极大的埋怨。那眼光似乎在说:“你又在外面闯祸了?”
砰砰砰,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你家秃儿在家吗?”声音很沉闷,含有威严,一个陌生中杆子的声音。
我妈很沉着,胆子也很大,她立刻就把门打开。噢,开门之前,她已让两个弟弟到里面卧室里回避。她也让我进卧室。我没有,却故作男子汉般伟岸地站住我妈的身后。我妈打开门后,大义凛然地用特有的女高音,提高八度的嗓门,呵斥道:“这么晚了,你们来干什么?我是人民教师,请你们不要打扰我休息。我明天还要干革命工作”。这种极富当时特色的语言,因含有“革命”两字效果奇佳。门外一群人顿时做鸦雀无声状。
领头的是一个我并不认识的,年龄比我们大好几岁的杆子。旁边站着小喜。小喜双手捂着后腰,头上脸上扎满了白纱布绷带。露出两个小三角眼,骨碌碌转,两个外龇的板牙旁却是残缺的空白,他果真牙被打掉了。小喜样子很蔫吧,发出嗷嗷的呻吟声。我看到他这么夸张的造型,差点笑出声来。站住小喜身后是他哥哥大喜。
借着屋内的灯光,我看清了他们三个人,以及门外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有他们带来的五六个小杆子,更多的是小院里围观的邻居。我的眼光在尽力地搜索,耳朵在仔细地分辨,但我没有看到老四,三胖。更没有看到老二,他是我寄托的希望,如果他在现场肯定是人们的视觉中心,凭他的实力和名气,只要他几句话,事件就能调停。他的号召力是毋庸置疑的。
我的幻想破灭。而老四家兄弟们这么热闹的场面居然没出现,这是一个很蹊跷的事。以我当时的智商是无法弄清幕后的意图。也有可能他们背后已达成了某种交易。邻居家的五朵金花来了三朵,唯独少了老妖怪。我想漂亮女孩是不会来凑这个热闹的,她肯定在家好好睡觉保养肌肤。
那个领头的叫老姜,是马路对面白下区某地的,具体地名我已忘记。老姜是那一带比较有名的一个邪头。大小喜终于请他出山。今晚他们没带一件凶器。我立时明白过来,他们目的不是来冲家,打架的。老姜开口了:“我兄弟被你儿子打成了重伤。”
我妈眼睛诧异地盯着我:“怎么回事?”
我忙说:“我没打,是我们班同学,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过节。我只是在旁边看的。“
大喜站在小喜身后,接着说:“你没打,但是你带后宰门人来打我弟弟的。我们已经去医院看过了。花了很多钱,你们一定要赔!”
我没想到他们这次来,竟然没有大打出手,也正应了当时的主流精神,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居委会主任在外面,难道杨妈作了思想工作?不会的,他们只是一帮幸灾乐祸,看热闹的邻居 。
唯一让我奇怪的是,老四一家兄弟一个也没出现,仿佛他们已经深深地睡入梦乡里。外面这么大的嘈杂声,对他们毫无影响。
老姜带着大小喜已经跨入我们家堂屋,站在门里,后面带来的小杆子及围观的邻居,黑压压的一群人,随之向前挪动了几大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正象鲁迅小说《药》里那些围观刑场的人群:个个脖子伸的长长的前倾着,象被空中一把无形的大手捏着的长长的鸭子的颈项。
交涉继续进行。我知道今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虽然没有大打出手,但阴谋是隐藏在背后的。
象早已策划好的,小喜这样的惨状,大喜愤愤不平,老姜的持重阴沉的脸色,话不多,句句却沉重有力。老姜对我妈讲:“你儿子把我们的人打成这样,你看怎么办吧。你说你还是人民教师,你的觉悟应该比我们高。”
哗的一阵,门外人群有些骚动。人群中冒出杨妈那尖刻的声音:“沈老师,既然是你儿子惹的事,还是赔人家一些钱算了,不要影响大家睡觉啊。”听了杨妈的声音,我心里恶心。立刻想到鲁迅笔下那豆腐西施杨二嫂的腔调。
我妈很着急,也提高了嗓门大声说话。这时我的脑海一片混沌。根本听不清妈妈和他们讲了些什么,他们又和妈妈说了些什么。反正是威胁我妈,如果不赔钱的话。我们就要冲家,也把你儿子打伤。让你儿子在医院里躺三个月云云。
一番唇枪舌剑后,我妈以一个人民教师的高姿态答应给他们赔偿,更主要的是我妈担心我日后被他们打伤。谈判的结果是我家赔偿50元。这在当时可谓一笔巨款。是我妈近两个月的工资。
没听清他们继续讲话,也顾不得门外围观邻居们的反应。我的眼睛却清楚地看到妈妈从卧室里一个箱子底下,翻出了我们家唯一的积蓄:5张10元面值的大团结,正准备递给为首的老姜。
我突然发现大喜的眼里闪出一丝得意的眼光,嘴角下意识地瞥了一下。我说:“不,妈,你不能给他们那么多钱!”
我刚要冲向前,推大小喜他们滚出门外。老姜一把抓住我的服领。粗壮的手臂顶着我,让我无法向前。老姜瓮声瓮气地说:“秃儿,今天要不是看在你妈人民教师的份上,我们早已把你打趴下了。你小子识相点!”门外人群又一阵骚动。
我用劲去掰老姜的手腕,但无果。他的劲确实很大。紧紧地揪住我。
妈妈厉声说;”你放手,不准动我儿子。否则我们马上到派出所解决。”说着,她把手里的钱紧紧握住,往口袋里一放。见此情景,老姜松手。我还想逞英雄,我妈一把将我拽到身后,掏出钱来,递给老姜。
对方连病历票据都没出示,拿到钱后一哄而散。围观的邻居也纷纷回家。
关了门,我欲哭无泪。爸妈省吃俭用积攒下的家底就被我糟蹋了。我真的很愚蠢啊。
老姜大小喜们果不食言,一个多星期来,相安无事,再也没到我们家找麻烦。妈妈果然英明,真是花钱消灾。我深感妈妈对我的疼爱。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痛苦(4)
这段时间我就和老四逐渐逐渐疏远了。但我和他并没有真正的断交,却藕断
丝连。毕竟臭味相投,靠的又近,有时上学还照样结伴而行。那天晚上的事,他从不问我,好像根本没发生似的。我也若无其事,从不向他提起我妈赔钱的事。小学毕业进入五四中学初中阶段,我和老四又黏在了一起。
而我和瘸子,六金山,房德山们因此走得越来越近。因为他们本来就在后宰门小学上学,也是我的同班同学。
后宰门小学集中了我们小院,半山园,后宰门一带各色人等。小杆子有老四,六金山,房德山,孙一宝,肖五一,美国鬼子他们。女孩有老妖怪等。记得还有一个丑的日万的阎什么华的。她家是赶毛驴的。哎,我们那一带赶毛驴的人家真多。有名气的如来子他家,还有一个大我几岁的毛子他家也是赶毛驴的。
那丑女孩身上一股毛驴的骚味。斜眼,歪鼻子,豁牙巴,黑皮肤,蓬乱的头发有点秃。我都怀疑她的头发里有虱子。她是我们班,不,是我们这一带最丑的女孩。万万没想到6年级开学不久,男班主任陈重要老师重新分配座位,竟然把她安排成我的同桌。我心中愤愤不平,敢怒不敢言,对那个大个子陈重要男老师怀恨在心。
提到我的同桌,那个丑姑娘,并没有什么故事可叙述。举此例只是证明我这个人是比较背霉的。老四就幸运的多,他的同桌是个漂亮女生。那女生的家境好,爸爸也可能是一个干部。所以,我从小对老四还是有些吃醋的。
很多年以后我反思了我们这个小院子里,这些邻居。没有一家是善待我们家的,都是坏邻居。但也不能完全怪他们,可能是受时代的大环境影响。父亲有政治问题被贬,我们家就毫无社会地位可言,何来邻居们的尊重呢?他们往往欺软怕硬,特别是老四一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弟兄几个,又奸又坏,完全是人品不好。但年少的我是意识不到的。
相对来讲,老二还是蛮义气的,跟三胖,老四有些区别。老二很少干偷鸡摸狗的事。这也是小时的我对他倾慕的原因。而三胖,老四,小偷小摸那是习以为常的,甚至他们还伙同三根偷过我家的东西。那时候虽社会动荡,可大人们的心思全在革命运动和阶级斗争上。可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我们家有时人不在家时,门是不上锁的,只带上。这就给了老四们乘虚而入的机会了。
记得有一天。我回到家里,看到家里很乱,被翻箱倒柜,我压在两个箱子之间的一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