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墨抹去唇角的血迹,默默凝视着血迹发怔,低声默念:“莲儿……为师到底是该想你,还是不想?”
如今萧子墨很矛盾,每当入定,脑海中总会不自觉浮现那个名字,音容笑貌历历在目,继而便临近走火入魔。
若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他矛盾,可笑的是引他入魔的人是她,支撑他的意志不入魔的也是她。
凝视着那抹血迹,萧子墨蓦然叹息,千年前那白发盲眼少年就曾断言他心魔深种,他还不信。
如今看来……
突然,萧子墨面色一顿,不着痕迹的将血迹抹去,这才缓缓转身,视线在触及来人的刹那又一次顿住。
月色从敞开的门缝间倾泻而下,那袭白衣身影披着月光,缓缓将门阖上,月色下伊人眉目如画。
“别紧张,我只是来拿点东西。”
萧子墨看怔了,默不作声,算是默许她的来意,莲夙皱了皱眉径直走上前:“你难道不问问我要来拿什么?”
萧子墨默了默:“这里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
莲夙停步在他面前盯着他看了良久,扑哧一声笑了:“包括你的命?”
萧子墨亦笑,眸里有丝丝缕缕的宠溺悄然涌动,答的干脆:“当然。”
话音未落间炽热的黑火陡然上涨带着炽热的温度扑面而来,萧子墨连躲也未躲,可那黑火最终也只是掠过他的发梢,丝丝缕缕黑灰飘然而下……
而萧子墨却没有丝毫她下不去手的想法,因为黑火散尽的刹那一柄不知名的古朴巨剑穿透火焰向他喉咙袭来!躲已来不及,萧子墨不动声色还是望着她,剑尖正停在他的下颚下方!而他的手指正隔在剑与下颚间,这才没有陨命于此……
莲夙嘿嘿一笑,眉眼弯成月牙:“不敢?”
萧子墨兀自摇头,昏暗的灯光下沙哑的声音徐徐缓缓:“人生在世,光怪陆离,真正的活着是始于与你相遇,而此前的千年百年都不过荒芜虚度。”
“地牢内为师说的都是假的,唯有这一句是真的。”
世人皆知沧流上仙萧子墨的师父是沧流山前任掌门,却不知其实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任师父。
许是因为天生杀气太重,生父母觉得这孩子不祥,于是将他弃在湖畔,任其自生自灭。
也是在这里,他的第一任师父将他拾起。
百尺婪崖之上,小小的他揪着老者雪白的胡须,抬起小小的面孔:“为什么谁都不要我?”
“说什么呢孩子,看这片土地,这土地上的众生,还有为师,都会永远陪着你,永远。”
“可你们不是人……”
“傻孩子,吾辈是高贵的混沌神族,以后你也是……”
据说快乐和悲伤是对好兄弟,总是如影随形。
年幼的萧子墨尚不明此理而让自己沉溺在快乐中太深,以至于悲伤到来时毫无防备。
回忆里,入目的是满目疮痍,小小的萧子墨面前,那曾许诺要与苍生一起陪他到永远的白须老者躺在地上,鲜血斑驳了他慈祥的白须混成异样狰狞的颜色,而时间仿若一只罪恶的大手,正一寸一寸剥夺他微弱的呼吸,那老者以眼神示意他走近,萧子墨僵硬的挪步伐,小小的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死亡,空气中笼罩的都是死亡的味道,是魔族干的。
老者伸出手,正被死亡剥夺生气的手臂让他想起干枯的丝瓜藤,老者招手,他附耳过去。
“孩……孩子……不要为我报仇……不要憎恨……”老者就像一尾涸泽后的鱼,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想汲取空气,可瞳孔却越来越涣散:“苍生会替我陪你,请……替……替我守护好苍生……”
幼小的萧子墨低伏着头颅,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可对他来说却并不突然!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天意,一向入夜便睡得他竟半分睡意也没有,索性起床,却听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他附耳过去,却听到几乎让他崩溃的事实!
“真的要这么干么?”
“你不忍心了?”
“唉……他只是个孩子啊!”
“神界就要陨落了,总要留下个人守护苍生……为此,吾辈不择手段!”
附耳在墙上的他轻易辨出,其中一人是他的师父!
绝对不会错,是他的师父!
那老者颤抖着手,似想抚摸他的面颊,眼中的慈爱年幼的他分不出真假,也不想真的辨出个真假,年幼的他模糊知道,他是在逼他,以命逼他。
可纵使知道,他还是颤抖着小小的手将那枯瓜藤般的手握住,从那一刻起,整个天下由一副稚嫩的肩膀扛!
年仅七岁,同龄的孩子还沉浸在童年的快乐无忧中,年幼的萧子墨已将一切感情埋藏在心底,把守护苍生当作活着的意义。
“莲儿。”萧子墨凝视着眼前这个让他真正活了千年的女孩,声音微哑:“那些人不是为师带去的,为师是一个人去找你的。”
莲夙挑了挑眉,玩昧道:“萧子墨,你是在解释么?”
“是。”出乎意料的,萧子墨丝毫没有犹豫的承认了:“为师觉得,有些事不解释清楚,就再没有机会了。”
莲夙呆愣住,她完全没有想到萧子墨会对她解释,还很干脆的承认是在解释!
这一切太出乎她的意料……
在她呆愣间,萧子墨挪开手,剑尖与下颚间再无阻碍,萧子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莲夙:“为师的话说完了,动手吧。”
一缕黑火如蛇般蜿蜒缠绕上她的手臂汇聚在她的掌心,莲夙又逼近了些,笑弯了眼眸:“那我就不客气了~”
似生怕他反悔似的,莲夙一手持剑抵着他的下颚防止他有什么动作,一手托着黑火向萧子墨的脑袋拍去!每一寸肌肤都能感觉到黑火炽热的温度逐渐逼近,这一掌下去管你是谁,怕是都要烧的连渣也不剩!萧子墨却一动也不动……
掌风夹杂着炽热的温度势如破竹!萧子墨盯着她的面孔许久许久后才恋恋不舍阖上眼帘,那掌风越来越近……
等了良久,想象之中的痛楚都未袭来,而且抵在下颚上的剑竟挪开了……
萧子墨睁开眼,正看到那刚还遍布杀气的手已越过他的侧面,继而将一只骨瓷瓶收入囊中。
莲夙足尖点地,身姿翩然若鸿,转瞬便退出七步,她咯咯笑着,声如银铃:“逗你的,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要你这条命。”
月光雕琢着她的面孔,她悠悠摇晃手中白瓷瓶,有醉人的芬芳透过瓶壁蔓延开来,萧子墨却似看到什么噩梦般焦急得站起身,却生怕惊动她而不敢上前半步:“莲儿,往日是为师错了,为师对不住你,要杀要剐为师绝无怨言,只是……把忘情水放下啊!”
千年前他曾眼睁睁看着她饮下忘情水而无法阻止,如今他怎能承受历史再重演一次?
指腹细细摩娑着细腻的瓶壁,莲夙望着那小小的白瓷瓶失神良久良久,闻言璀然一笑:“萧子墨,我今日就是为了这瓶忘情水来,你叫我放下是不可能的。”
“莲儿……”她越是笑的灿烂,萧子墨便越觉得胸口闷得慌,他痛苦的呢喃着,那一日一年幼的时光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如今的他已无法承受历史重演,已无法再承受她仰着稚嫩的面孔询问他是谁,萧子墨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莲儿,为师用我这条命,换这瓶忘情水,可好?”
“一瓶忘情水,换六界第一沧流上仙萧子墨的命,看起来是笔好买卖。”指腹细细摩娑瓷瓶,莲夙连连摇头:“可是你还不懂么?我真的不想杀你,真的,因为我不希望死后到了阴曹地府还能撞见你!”
“我真的……不想再见你了。”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闪已消失无踪,那话让萧子墨没由来的恐慌,他高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喊声在竹林中悠悠回荡,经久不散。
第八十三章 忘记,承诺
由于初次使用迷药,拿捏不好用量,莲夙回与缘济住所的时候,缘济已经有了意识,只是身体还僵着不能动弹,只能转动转动眼珠,正低垂着一双凤眸念经。
“吱呀……”门开了,缘济循声望去,莲夙抬手将门阖上,回眸冲他笑得眉眼弯弯:“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如归家般的话语,缘济心底一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低垂下眼眸念经。
莲夙将外罩褪下挂在墙上,上前把他翻过来,缘济的头枕在她的腿上,视线正对上她那双空灵却又带着分迷离的眼,避无可避,似莲似桃的味道缭绕在鼻尖,两人贴的很近,缘济索性闭上眼不看她,脸颊却不可抑制的红了。
离得近,莲夙隐约能看清他别扭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垂下头,眉心抵着他的眉心笑眯眯商量:“缘济,你忘了我好不好?”
微凉的气息如羽毛般扫过他的脸颊,闻言的刹那缘济身躯一震,连眼都没有睁。
他态度很明确,一副无需多说的模样,莲夙皱了皱鼻子,屈指弹在他光洁的额上:“天枢没了,我体内封印多年的煞气在他死的刹那已尽数消散,如今我可以放心的去死不用担心六界因我毁灭了。”
“不用为苍生活了,真好,如今我在世唯一的牵挂就是你,你真的很不让人省心唉……”
她啰啰嗦嗦一大堆,缘济虽都听不懂,却清晰听到那个死字,他挣扎着想说什么,身体却丝毫不能动弹,有话说不出,这真是一种煎熬。
莲夙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从如今说到初遇,今夜她的话似乎特别多,从夜深说到破晓,从破晓说到正午……
直到第二天临近暮色,也就是约定的第三天,她这才停下,静静地凝视着他:“小和尚,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一夜过去,他已然能说话,却一直沉默没有打搅她听她说到现在,缘济张了张嘴:“你要我忘了你?”
莲夙弯了弯眼眸,却笑不到眼底:“恩。”
缘济默不作声别过头,视线飘向她方,莲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枝柳梢插在瓷瓶中,大致是一日无人换水的缘故耷拉着脑袋,有些蔫了。
然后她听到他的声音。
“休想!”
“你如果快乐的话,我忘了就忘了。”
“可你不快乐……”
莲夙凝视着这个说她不快乐的人,摆好的笑容一寸一寸僵在脸上,半晌,又笑了。
她从怀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只白色瓷瓶,月色下瓶壁泛着冷冷的光泽,有醉人的芬芳透过瓶壁钻入在场两人的鼻中,缘济的瞳孔陡然收缩:“忘情水!”
“恩。”莲夙笑眯眯把玩着手中的瓷瓶:“你不答应,那我只好这样了。”
“你……就这么狠心么?”缘济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莲夙点头如捣蒜,继而又摇头:“但对你来说,这是种仁慈……”
“乖,喝了吧。”
“如果我喝了,以后你快乐也好,背上也罢,都与我无关了。”缘济默念道,深吸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莲儿,你要我忘记,是不是因为你无法爱上我?给我几日时间,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莲夙挑了挑眉:“多久?”
“三天。”
刹那间她心乱如麻,莲夙沉默,再未犹豫拨开瓶塞递到他唇畔,无声催促。
缘济自嘲一笑:“莲儿,这么短的时间都不愿意给我么?”
瓷瓶又近了一些,她却没有动手逼他,到了这一刻她还在尝试让他自愿饮下,可他始终倔强得紧闭着嘴。
闻言她俯首在他耳畔,呵气如兰:“哪里用那么长时间啊……”
也不知是她离得太近还是这话的远古,缘济面露惊诧,如果不是身体动弹不得,他肯定会跳起来,也就在这一刹那,莲夙一手掰过他的下颚,强行将忘情水灌入他的口中!
“你……”剩下的话语,尽数淹没在忘情水中。
忘情水是极其残忍的东西,是所有遗忘药中最残忍的一种,因为饮下它后并不会立刻忘却,而是所有的美好都会在眼前浮现数遍,好的,坏的,都会重现,那些求得的,求不得的,都如此。
这样的回忆铭记会延续直至昏迷醒来,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瓶,空了,白瓷瓶滚至一旁。
莲夙颓然垂下手,越是悲伤越是微笑。
被忘情水呛到,缘济剧烈的咳嗽着,那模样似乎能把心肺都吐出来,咳嗽后仿佛窒息的鱼般剧烈喘息着,绝望的颜色渐渐在他眸子中弥漫开,只觉得意识越发模糊了,眼前似乎有模糊的身影浮现,回首冲他笑得眉眼弯弯,满足到无可救药。
那笑不是如今暖不到眼底的模样,缘济知道那是饮下忘情水后引发的幻觉,意识却越发的倦,他竟觉得就这样睡去也挺好……
可他不能,缘济还模糊知道如果他睡去就再也不认识她了,他知道……
“莲儿,你说……你爱我么?”
莲夙怔了怔,沉默。
眼前不自觉的浮现出他冲出寒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