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臣,就会被诛杀,父不父,就没有道德规范,子不子,就会不孝。所以,小生以为,《春秋》教人明礼仪。礼是防患于未然而准备的,却常常被人所忽略。”
我有话要说,举起手来。董博士波澜不惊地朝我点头。
“我认为,你说的这些现象并不是礼仪问题。孔子学说的核心是‘仁’,我理解‘仁’就是人心所向,也就是顺应天理。不仁之人才会做那种违背天理的事情,才会受到惩罚。虽然我读的书不多,但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春秋》应该是教人明辨是非的书,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很多人不明白,所以需要经书来矫正视听。”
旁边一个儒生忍不住出言讥诮道:“你懂多少《春秋》?在此发表意见?”
“这跟读多少书没有关系,我又不是书袋!读书贵精不贵多。大家想想看,孔子生活的年代,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他为什么要作《春秋》?礼崩乐坏,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是人心乱了,才导致天下大乱。当人人都争名逐利的时候,孔子作《春秋》,就是借史实来阐明仁义之道,希望有明君看了之后以仁义治理乱世,使它归于安定,有臣子看了之后,拥护明君的政策,将仁义推行天下。”
那书生若有所思,却不再跟我辩驳。
董博士笑容满面:“孺子可教也。”不知他在夸谁。我只是通过这个书生的口,推断出《春秋》的意义。推理能力是我的长项。
董博士继续说:“其实三位所说的是殊途同归。周朝衰微,孔子为司寇,主张王道,令诸侯大夫很害怕,所以经常阻挠他做事。孔子知道没有人听他的话,政治主张无法实现,因此借评论鲁国两百多年来所发生的大事,作为天下仪表,讥讽天子,斥责诸侯,声讨大夫,这都是用来阐明王道罢了。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名也。’这《春秋》,上则阐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世准则,解释疑惑难明的事理,明是非,定犹豫,表扬善良,谴责邪恶,尊敬贤人,鄙视不肖,希望能延续已经断绝的世系,修补弊端,振兴已荒废的事业。这就是王道重大的内容啊!”
我听得入了迷,早些时候,我被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转晕了头,对那些什么王道非常困惑。没想到原来这就是王道啊,不就是明是非,顺天理么?我想插言,但董博士谈兴正浓,我不好意思打断他。
“《易》谈天地、阴阳、四季、五行,所以长于变化;《礼》安排人们等级关系,所以长于实行,《尚书》记录先王的史迹,所以长于政事;《诗》记载山川、溪谷、禽兽、草木、雌雄,所以长于教化;《乐》是礼乐建立的依据,所以长于陶冶性情;《春秋》明辨是非,所以长于治理百姓。因此,《礼》用来节制百姓,《乐》用来抒发平和的情感,《尚书》用来指导政事,《诗》用来表达思想,《易》用来说明变化,《春秋》用来阐明仁义。那么治理乱世,使它归于正常安定,再也没有比《春秋》更切近的了。”
“云游,你说说,为什么要太学弟子学习《春秋》呢?”
我没想到他把矛头对准了我,这还不简单吗?帮助皇上治理国家呗!不过,等等,这老狐狸怎么会把这么简单的问题给我回答?沉淀下,然后,微笑:
“是让我们谨守本分,明辨是非,坚持该做的事情,拒绝不该做的事情,在庙堂之上,做贤臣;远离庙堂,做君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太佩服自己了,居然想起了范仲淹他老人家的名句来。
我一直注意着董博士的神态,这老头,喜怒不形于色,顶多微微一笑。现在我看多了,都不知他在没在笑,一直是那个表情。
“好,这堂课就到此为止。大家休息吧。”
呼——我真是累啊。不过也很愉快。第一次跟大师学习,学到这么多东西了。以后我可以拿这个东西糊弄专家呢!哼!
我正要亦步亦趋跟着大师走人,后面有人叫我:“云游!”
咦?谁叫我?我回过头去,看见那个被我咬了一口的书生,难道他想报仇?不对,看他是微笑着向我走过来的。
“你叫云游,对不对?”
“对。”
“刚才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啊。”
“你说得也挺好的。”不过我是真的不理解礼仪怎么回事啊,二十一世纪的草民,无法想象古人那么些繁琐的礼节到底跟礼仪有什么关系。但不是他说的话启发了我,我还真推理不出。
“我叫司马迁,字字长。”
“司马迁?!”我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你父亲是否叫司马谈?”
“对。你知道家父名讳……”
“你父亲现在是太史令?”
“对,今年刚刚入职……”
“你将来会子承父业,也做太史令?”
“呃,这个,家父希望如此,但我现在还不堪重任。”
我本来很想问问他们父子是否着手写《史记》了,忽然想到司马迁这时候还在求学,当然不可能开始写着彪炳千古的书了!我正想着,司马迁按捺不住了:
“唉,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我是你的粉丝啊!”
这话半点不掺假,我喜欢《史记》,喜欢司马迁的文笔,在汉赋华丽铺陈的时代,《史记》语言通俗简练,不能不说是奇迹啊!记得有一次我夜读他的《报任安书》时,看到他自述遭受宫刑之后如何在别人的白眼中忍辱负重,只为完成《史记》一书时,我竟然哭了。这个司马迁,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为了自己的心愿,居然甘愿以刑余之身,随侍武帝左右,忍辱至此!而让我动情的古文,仅此一篇。
眼前这个年轻人并未意识到我心中起伏澎湃的情绪,而是纠结在“粉丝”这个词上了:“粉丝……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我告诉他我是他的崇拜者?我可说不出口。轻笑一声:“自己想去吧。”然后跑开了。我要赶紧告诉董老头,我要拜他为师!
这次董老头却没有喜悦之情:“你听了我一节课,就决定拜师了?”“对啊。”“为什么?”
董老头,你应该改名叫《十万个为什么》才对!原来不是你求着我做你弟子吗?现在还犹豫什么?但腹诽归腹诽,问题还要回答。
“因为我明白了《春秋》的一部怎样的书。而《尚书》是关于政事的书,我对官场毫无兴趣,就不学了。”
董老头点点头,答应了。
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就学 等等,哪里有王子和公主?哪里有幸福生活?只有又幸福又痛苦无比的读书生活。
我作为旁听生在太学留下来了。旁听生的意思是,太学名簿上没有我,但课堂里有我。
董博士授课方式别具一格,每一次都会预告下一课要讨论的文章。等到上课时,一路“什么”“为什么”“怎么会”问下来,让我们相互之间辩驳。课下,我们一方面要将课堂上辩论的内容整理成一家之言,也就是小论文,另一方面还要准备下一课的辩论。
这可苦了我了,因为《春秋》的内容我了解得很少,别的书生能信笔拈来,我却还要跟文字较劲,幸好这时候已经进化成隶书了,要是秦以前的篆书,就形同天书了。这样子更别说能背下来了,通读一遍就很费劲。幸好董博士不考背诵,他只看你怎样理解这篇文章。我们主要以讨论形成自己的见解为主。这是我曾经梦想的大学生活,没想到穿越到古代来实现了梦想,真是讽刺。不过读通一篇文章之后,经过思考形成的观点,常常得到博士的赞赏,这样过来倒也非常幸福。
所以我每天的日子满满当当,连当初到太学来要修理的褚大也顾不上了。
褚大见了我就会躲着走。其他的书生对我很疏远,我觉得他们是认为我这个人很野蛮,所以不敢跟我交往,只敢背后议论罢了。只有司马迁成为我辩论的对手,我非常善于举一反三,即使对文章不是特别熟悉,但跟着司马迁的思路走,可以找到平衡点。
只有孔老头有些生气,质问我为什么他的课一堂也不听,就做了决定了?
我不能贬低《尚书》啊,所以只好赔笑着说:“我不敢去听,那书我曾经见过,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我这种水平,要跟着你学习的话,累死你我也学不好。我看《春秋》还能学进去一点。”
孔老头当时气并没有消,后来看到我做的作业,字丑陋无比,文采是半点也没有,终于认可了我说的话。
虽然我在课堂上能侃侃而谈,但我所想的,要落到笔下,真是很困难。首先是写字并不方便,那竹片要烤过之后才能用。这东西还非常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写字是竖着写的了,敢情这竹片竖着钉更方便。古人写习惯了,换成纸也这样写。在那上面写个字,不比刻字更容易。更费劲的是,还要组织语言。别说写句子了,我连字都写得费劲。每次完成作业,我都要挖空心思,千方百计,绞尽脑汁,愁肠百转……
那董老头虽然收我做了弟子,并没有放松要求,甚至,我感觉他对我的要求比对别人的要求更苛刻。因为他并没有因为我基础差而降低对我的要求,对于作业的要求跟其他人一样。甚至不管场合,直言不讳地批评我。
我的第一篇作业就是谈对《春秋》作用的看法,我只写了八个字:“易辨是非谨守本分”。交上去时,看到别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卷,我顿时气馁。而董博士当场就将我作业驳回,理由竟然是“字丑陋不堪。”这哪壶不开提哪壶,干嘛啊?但他不挑我文章毛病,我就万分感激了。于是我再拿竹片,努力工工整整地将那八个字再写一遍,交上。又打回来,批语还是那四个字!我气结。我再认真写也就是如此了。
我举着竹片发愁时,司马迁在我的案几上放下一卷竹片,什么话也没说,走了。我拿起那卷竹片一看,跟我作业内容完全一样的八个字,但那字俊逸潇洒,相比之下,我那字就像刷子刷出来的。
我照着司马迁的字开始练字,毕竟有过练字的功底,知道起承转合的走势,再有好字供我临摹,我很快掌握了隶书的要领。
唉!等我写完这八个字的作业,看看窗外天色已晚,而新作业还没有开始做,明天的课还没有准备,我心中苦涩难言。干嘛上这来受这罪?
可半途而废不是我的性格,再艰难,一旦我决定开始了,我就得想法做下去。
按捺住焦躁的情绪,想了想,还是去找司马迁,让他再写几个字给我临。我看出这家伙心善来,让他的字当我的帖子,可以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司马迁正在书房里。他在准备明天的论辩内容。我看到他,忽然想起一个词来:“云泥之别”。唉,这就是在说他跟我之间的差别吧!我讨好地对他说:“子长兄,能帮我写几个字吗?我觉得你的字好看,可以照着你的字写吗?”
司马迁看看我,只说了一句“好”,就到书房一角的案几旁坐下。我连忙凑近了研墨。
司马迁问:“写什么呢?”“就写:不卑不亢不辱国体。”
“还是八个字啊?”
“多了我写不来。”司马迁笑笑,轻轻松松地写完了。
我正准备撤退,司马迁却问:“这是你对《楚归晋知罃》的看法?”
“对。太少了点是吧?”我有点不好意思。
“不,我倒是觉得你虽然写的少,反而有言简意赅的效果。”
得到司马迁的认同,我太高兴了!如果不是后面太多作业压着,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谈谈。但现在实在不行,我道了谢就离开了。
回去我又练了个几十遍,才把这几个字写得跟司马迁的字差不多。
第二天上课之前,我把新旧两次的作业都交上了,看董博士还批什么。董博士展开我的作业,有些吃惊,对大家说:“云游进步很快啊!字写得稍微像样点了。”
我心中正暗喜,忽然听见一个人说:“他让别人代写,当然还不错了!”
我抬头看去,记起这个人叫什么吾丘寿王,因为他的姓很特别,是复姓吾丘,所以是记得不多的同窗之一。
可是这个人我并没有同他打过交道,也没有得罪他啊?干嘛跟我过不去?我很生气:“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看见我让别人代笔了?”
那个家伙不甘示弱:“昨天明明看见子长应你要求帮你写作业了!”
董博士有些不悦,问司马迁:“有这事吗?”
司马迁回答:“云游是让我写下他要写的作业内容,方便临摹,并不是代写作业。”
没想到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永远也不缺,只听见又有一个人说:“那如何证明这作业是云游亲笔所写,而不是你写的那个?”
被人怀疑的滋味非常难受,虽然我在课堂上辩论机锋很盛,但就事论事,从不搞人身攻击,干嘛这么对我?
我的位置还是斜对着教师席。可以很方便地看到下面那些书生,幸灾乐祸的表情居多。我忽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