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到了晚上,况烛不用像镇民那样继续忙了,回到房间里觉得口干舌燥,直接喝完了一壶茶,又瘫在桌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你好像更喜欢睡桌子?”
突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
况烛浑身无力地趴在桌上,困惑地半睁开眼,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人影。
“……啊,”况烛连惊叹和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迷迷糊糊地道,“宋屿寒……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我比你来得早。”
所以是自己进门的时候没注意到?况烛重又闭上眼睛,连话都懒得说了。
“医术,有恢复么?”宋屿寒又道。
况烛想了一想,觉得这个话题还是严肃些好,于是不情愿坐起身来,道:“咒术的效用的确比昨天提高了,但与之前相比还差了些。”
宋屿寒起身走到他背后,道:“若想恢复到原来的水平,还要多久?”
况烛皱眉道:“怎么说也得三五天吧,这当然是最快的,要我每天都给这么多人治病才行,不过——”
况烛顿住,怨念地抬眼看向宋屿寒,有气无力道:
“宋屿寒,我要累死了。”
——既然有人可以诉苦,当然不用客气吧。况烛心想。
宋屿寒伸手覆上他的前额,弯腰道:“看出来了。”
况烛被他淡淡的强调弄得有些沮丧,宋屿寒又道:“你不去睡么?”
况烛一皱眉,故意道:“累的已经动不了了。”
“那好,”宋屿寒若有所思地又凑近一些,况烛正暗自期待他说出些让人高兴的话来,对方却突然直起身子,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圈。
况烛正在不解,只听“扑通”一声,一直脸盆大小的玄龟落到地板上。
“让阿玄驮你过去?”宋屿寒淡淡疑问,音尾处稍稍一扬,况烛被挑得气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恼道:“不必了!”
一边说,他气呼呼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房间更里头走。
——冷淡也要有个限度!
宋屿寒微微一笑,抢过几步捉住况烛,稍一用力,轻巧地把他拽进怀里:
“又气?”
况烛先是茫然,继而反应过来:“……你故意气我?”
“看你发脾气,觉得有趣。”宋屿寒答得不以为意,仍是嘴角微扬。
况烛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
——如果被这么一抱就消气了,未免太没骨气。他不禁如此想。
……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好像似乎的确是不气了?!
……有什么办法……?!
这回况烛终于无比悲哀地发现了这个事实——自己实在是太好欺负。
宋屿寒指尖在他眉心一点,浅笑道:“想什么想得这么痛苦?”
况烛无可奈何,干脆自暴自弃朝宋屿寒怀里一钻,把脸完全了埋起来。
“我知道啦,”声音被衣料堵住,有些闷,但勉强可以听得清楚,“我不气啦,绝对不气~不让你看什么‘有趣’……”
——这话……反倒让人觉得更有趣。宋屿寒苦笑。
“不闹了,”叹息一声,宋屿寒继而道,“你若还是懒得动,我抱你过去如何?”
况烛心中一慌,不过既然打定主意不能再被调笑,于是眯起双眼,努力露出些示威的意思,从容道:
“那好啊。”
——反应和想象中不一样?
宋屿寒稍一惊讶,但发现况烛迅速地移开视线,不由怀疑对方是在强装从容,干脆不再说话,直接一手揽住他的腰,正要弯下身子,况烛果然一抖,叫道:“你说真的?”
宋屿寒不再开什么玩笑,只是点点头。
“不用不用!就几步而已我我我能走啊!喂——!”
不管怎么说都身为男子,被别人这样抱着实在别扭,宋屿寒却不依不饶,况烛胡乱地挣扎几下,正在不知所措之时,房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把他救了下来。
况烛如蒙大赦地挣脱宋屿寒,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开门,生怕身后的人再把他拉回去。
宋屿寒叹了口气,和趴在地上的玄龟对视了一眼,眼神有些无奈。
房门打开,只见他们一开始救来的那个小孩正捧着一碗白米粥,站在门前。
“是你?”况烛疑道,“有什么事么?”
小孩还是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他举起手上的碗道:“舅舅刚才熬的粥,让我给大夫送一碗。”
“啊,多谢,”既然是一番心意,又是让这孩子来送,况烛便不做什么推托,点点头,一手接了过来,笑道,“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舅舅让我送完了粥就去睡,”小孩乖乖道,“大夫好梦。”
小孩不像大人那么多客套,说完这句话,真的扭头走了。
况烛笑了笑,把粥端回房间。
地上的玄龟向前爬了几步,爬到宋屿寒脚边。
“……阿烛?”宋屿寒低头看了看乌龟,突然开口。
“什么?”
宋屿寒不答,只是盯着他手上的那碗粥。
“……怎么了?”况烛疑惑地举起勺子朝他挥了挥,“你喝吗?”
宋屿寒一愣,垂眼向前走了几步。
“——好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拿走了那支白瓷小勺。
19。急转而上
永宁镇的救治出乎意料的顺利。
轻微中毒的病患逐渐好了起来,而且这边一康复,那边就立马投入了救治他人的行列。
况烛的医术也跟着一天一天缓慢地恢复,但随之而来的唯一的问题,就是体力透支。
以往在冰心堂里闲得惯了,这次出门,从遇到留山开始,先是熬夜劳神,后来是匆忙赶路,再接着是现在这样一整天的治疗与看护,每到晚上,他一躺倒便会立刻睡着,但就算如此,第二天醒来仍旧是浑身乏力,疲惫不已。
——真是缺乏锻炼呐。看陆南亭江惜月他们每天忙前忙后却精神不减,况烛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平常就不应该天天闷在经络院里翻闲书,应该多跟子午馆的人锻炼锻炼才对。
镇民都对他们十分热情,一日三餐不仅不用发愁,反而顿顿丰盛,甚至每到晚上,那个愣头愣脑的小孩还会专门来送一趟夜宵,这样况烛感到十分安慰。
一转眼,六人已经在永宁镇呆了三天。
每天晚上,况烛都冲着窗外的一丛灌木施上一记妙手回春,以此试出医术的恢复状况,三天下来,他惊喜地发现,医术恢复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些。
——肯定是自己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所以仁德积累得很顺利。况烛得意地想,如果不出意外,只要再过两天,应当就能与原本的水平相比了。
掩上窗子,他向后退了两步,碰到了身后的一个人。
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接着满意地仰头看去,宋屿寒清淡的眼神也回望下来,手背碰了碰他的前额,微微皱眉:
“……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知道么?”
“早就知道了,”况烛毫不意外地笑笑,“可是怎么睡都不管用,我也没办法嘛。”
宋屿寒轻叹一声道:“其实,这里健康的人手已经够了,你大可不必再如此拼命。”
况烛闭上眼睛,舒服地向后一倚,道:“你以为我想?只要再过两天,我肯定会去睡上一天一夜,谁都别想叫醒我!”
宋屿寒会意:“再过两天,医术能完全恢复了?”
况烛点点头:“不知那幽都魔君到底多强,如果我不能完全恢复,心里总是没底。”
宋屿寒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想念冰心堂么?”
况烛一惊,猛地睁开眼道:“不想!”
宋屿寒一愣,有些迟疑地浅笑道:“不想就不想,干吗答得这么夸张?”
况烛抿了名嘴,心虚道:“倒是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宋屿寒又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搂住:“你整日呆在冰心堂里,肯定没有这么累过吧?此去巴蜀路途遥远,你觉得……你的身体可吃的消?”
况烛睁大眼睛,生硬道:“那是当然!”
——宋屿寒好好的干吗说这种话?不会是想把自己送回去吧?
宋屿寒依旧轻声道:“你如此说便是最好;只是你若想回去的话,不要强撑。”
况烛把目光望进对方的眼睛里,触到的只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你是怕我想家么?”
他苦笑起来。
搞错了啊,完完全全的搞错了啊。虽然宋屿寒对自己算是很了解了,却终究没有明白这一点。
不管多么累又或是多么辛苦,况烛都比闷在冰心堂时要开心百倍。
因为大荒这片广阔的天地,才是他真正向往的地方。
“我不会想家的,绝对不会。”况烛重新闭上眼睛。
……虽然这么说,可最终一定还是要回到那里去的吧。
况烛摇摇头,还是决定不再去想。
****
有的时候,事情如果进行得太顺利,就往往会发生意想不到的糟糕情况。
第二天一早,原本应该是继续永宁镇救治的平常日子,况烛拖着仍旧疲惫的身躯从床上爬起来,还没完全清醒,却被突然传来的疯狂砸门声吓了一跳。
“……怎么?怎么了?”
留山和童千斤几乎是摔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既慌张又愧疚:“大夫大夫!快!赶快起床!我们闯祸了!!”
况烛心底一沉,忙道:“出什么事了?”
是病人出事了?还是有尸兵袭击村子?首先想到的是这两个可能,可是仔细一看,发现来的只有这两个人,于是推翻了假设。
还没等他想出新的问题,留山和童千斤已经又异口同声道:“我们说漏嘴了!”
况烛一愣,仍旧迷茫道:“什么说漏嘴了?”
“——把幽都魔君的事情说漏嘴了!”两人还没回答,宋屿寒已经一脸阴沉地走进屋里,两人立即怯懦地缩到一边,主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况烛歪了歪头:“……幽都魔君有什么事?”
“幽都魔君的名字,张凯枫。”
“啊,张凯枫?江姑娘说过的那个,不能提起的名字?尤其是在陆大哥面前?”况烛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你们说漏嘴了?所以呢?”
两人委屈得几乎哭出来了:“所以……所以陆南亭大哥他,他不由分说就,就冲去乱葬岗了!我们怎么也拦不住——”
“……什么?!”况烛愕然,“他一个人?!江姑娘呢?”
“江姑娘原本说要拦住他,结果刚刚我们才发现,她留下了句什么‘弈剑卓君武门下弟子,历来同生共死’的字条,竟然随她师兄一同去了,”宋屿寒咬了咬牙,道,“所以阿烛,我们现在也得去。”
况烛愣愣地站起身:“现在,去乱葬岗?”
心中暗叫不好——以自己现在的能力,真的能胜任医者的位置吗?
“对,现在,”宋屿寒眉头深锁,为难道,“……我知道你还没有信心,可是我们别无他法。”
况烛四顾,看到角落里那两个满脸惨象可怜巴巴的少年,只好苦笑着点了点头:
“……我会尽量有信心的。”
希望自己可以应付得过来。
希望那个幽都魔君不要太猖狂。
拖着疲惫的身体,况烛第一次觉得,连自我安慰都如此无力。
****
虽然宋屿寒表面上对别人显得冷淡疏远,但这个时候便看出他的真实心意了——为了追上提前离开的陆南亭和江惜月,他不惜将阿丹召唤出来,让给童千斤和留山坐。
——还是很在意的吧。况烛微微一笑,宋屿寒,其实只是太不坦率罢了。
“你们好好的,怎么会说漏嘴!”阿丹让给那两人,况烛自然跟宋屿寒乘上炎凤,与仙鹤齐头并进。
永宁的山风掠过耳畔,此刻听来像是紧急而连绵的号角。
“——都怪他!是他先提到的!”留山指着童千斤喊道。
童千斤有些畏高,他一边粗暴地扯留山上衣的后襟,一边不满道:“我没说!我说的是幽都魔君张枫树!”
“……张枫树是什么啊!!”况烛忍无可忍地喊回去。
留山跟着怒道:“所以说嘛,明明是叫张凯枫,被这个白痴说成是张枫树,我第一反应当然是纠正!谁还管周围有没有别人!”
童千斤立即道:“所以还是你说出来的!你要是不说,他才不知道什么张枫树!”
“……你们两个够了!”
宋屿寒毫不客气地甩出一道极寒目光,立刻将两人冻在仙鹤背上。
就这样又飞了许久,远远的已经可以望见乱葬岗上一片的荒芜景象,却还是没有看到那对弈剑师兄妹的身影。
“不会是我们走的太快了吧?”况烛怀疑地望望身后飞过的路,被山风割得脸上生疼,宋屿寒皱了皱眉,重新把他扯回怀里,道,“弈剑的御剑术如果修炼极深,绝对可以做到日行千里。我们发现江姑娘的字条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已离开了多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