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我。”
低沈的嗓音在耳边悠悠响起,温热湿润的吐息喷薄在脸边,又引得触痒不禁的吴邪全身一颤。
“我……没啊,小哥,我没有怕你──咦?”
吴邪的句尾结束在一声小小的疑问中。张起灵感到脸上一冰,一只冰凉的小手贴上他的脸。
眸下苍白的肌肤,浮出淡淡青晕。吴邪的食指划过张起灵的下眼角。落在脸上的轻凉触感,很是舒服。
“怎麽会有黑眼圈?你──”好像突然想起来什麽似的,吴邪提高了声音,“你这几天是怎麽睡觉的?”
来此也有近十天了,这座小屋分明只有一间卧房、一条床榻!况且张起灵每日都昼伏夜出的,总是早晨才回来。他到底有没有好好睡觉?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麽折腾啊!
小小的羞愧登时充满吴邪的小心灵,他显然把张起灵无法安眠的原因归结於自己霸占了人家的床铺。
“小哥,今晚跟我一起睡吧。”吴邪扯扯张起灵的衣角。
张起灵松开吴邪的脑袋,退坐一边不语。
吴邪把他这行为理解为不愿意,赶紧出声补充道:“我很老实的,不打呼噜不说梦话不踢被子,还能给你暖床,保证……唔?”
一只微温的手掌在吴邪头发上揉了两下,又离去。
“小哥?”
“不用了。”张起灵站起来,双眼望著远处黑山。“我今晚出门。”
已迫子时。
时间快到了。
又伸出手在那个乌黑的小脑袋上揉两下,头顶的发丝很是柔软,手感很好。
“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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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
床上的家夥翻了个身,眉角微蹙,缩进被子里。
张起灵伸手探进吴邪的衣领,汗涔涔的冷汗布满胸前,似乎一股妖力在胸中暗暗汇聚。
又是这样。
自从张起灵把吴邪捡回来那夜开始,每晚子时,必会如此。
原本张起灵只以为这是毒伤的定时发作,然而毒伤尽後这症状丝毫没有缓解,反而每夜每夜愈演愈烈。
夜中子时,一日之间阳气最衰而阴气最盛之时,妖怪在此时得以补充一日来耗去的妖力。
偏偏总在这时毒伤发作,可难以让人相信这只是巧合。
陈文锦那女人说过,吴邪体寒,法力近妖。如今这症状看起来,倒有点像妖力共鸣。
难道这结界中还藏匿了一只妖怪?吴邪和陈文锦都说过,他是追著一只八尾狐妖进的山。那夜,自己亦曾看到一只巨狐银尾一闪而过。
当日打伤吴邪的那只妖怪,莫非还藏於此山中。
只是这破魔的结界中,灵力安然平稳,张起灵试过多次,根本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妖力。
著实可疑。
张起灵俯身,伸出奇长二指,轻轻点在吴邪冷汗密布的额角。注入一股安静的法力,助他入眠。
抚平苍白小脸上,眉间的沟壑。
晚安。
在心中默念。
张起灵轻撩靛蓝江牙团云细色北缎下摆,走向卧房门,揭起银红地绀青弹花漆竹帘。巨大法阵从地面浮起,修长身影倏忽消失。
又是一夜搜寻,依旧没有著落。
天边已泛起晨光。
张起灵循著小径朝自家小屋步去。
结果一夜忙活又是未果,结界中的妖怪连个影子也没见著。
捏捏眉间,细长的眸中透出疲惫。近几天几乎没合过眼,果然有些受不住了。
临近家门,脚步不由加快。
张起灵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径直走向卧房。
帐中的小人拥著一团软衾正酣酣沈睡,微弯的眉眼,微翘的唇角,想必睡得香甜。
只是──
“唔哇……好软……好像水豆腐……哦哦哦……姑奶奶要把持不住了……我摸…我摸…哦活活……”
床边多出一团异常扎眼的殷红。
一红裳女子蹲在床边没完没了地揉著吴邪软乎乎的睡脸,还不时发出意义不明的淫笑。
不属於人类的妖异金发末端绑著红绸绦,虽在屋中却仍撑著一把边沿缀满弧形长缎的竹油纸伞。
似乎感受到有人进入,洋红袄藕合裙儿的女子手中蹂躏吴邪面颊的动作一顿。
“哎呀呀”一声,女子站起身来回过头,正对上张起灵阴沈的眸子。
女子看看张起灵,又看看吴邪,视线在两人之前飘忽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我懂了,”女子摸摸下巴,严肃地点点头,“你们未婚同居呜嗷嗷嗷嗷嗷疼──!”
初冬,虹藏不见,天气上腾,闭塞而成冬。
小雪时节的山中小屋,似乎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他娘的你不懂什麽叫怜香惜玉吧混小子,姑奶奶的脑袋又不是铁铸铜打经得起你这麽敲的……”
八云紫委屈地揉著脑袋上被某人砸出的一大块青紫的包。
张起灵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鸟也不鸟她,目光落在正系上葱绿斜领交襟狮团缠枝宝相花窄袖袍领口最後一颗盘扣的吴邪身上。
得得得,敢情我说话都是放屁。八云紫在心中做了个投降的姿势。
适才八云紫被某人攻击(= =)後的一番撒泼打滚,成功吵醒了熟睡的吴邪。
“小哥,这是谁啊?”
不等张起灵出声,上著洋红花软缎乱蝶争春交领长袖短衣、下著十幅压脚月华襦裙的娇柔女子蹁跹一跃蹦到吴邪床前:
“哎呀吴小邪,你连我都不认识啦?你追了几个月的那只八尾妖狐就是我──”
张起灵身形一闪刀锋便贴上女子喉间,目中寒光泛溢。
“是你伤他。”
“──家的宠物呀…………我说,你听人把话说完成不?”
张起灵略一皱眉,便看见八云紫怀中钻出一团毛茸茸的银色──一只眨巴著水汪汪圆眸的小八尾。
吴邪看得一愣──那只八尾身上的妖气他很熟悉,确实是他追的那只。可是吴邪记得那只八尾妖狐身形硕大,少说也有十人来高,怎麽如今变成这麽可怜兮兮的一副样子,还成了人家宠物?
吴邪不由看向笑得满面春风的八云紫。能收了一只八尾当宠物,这女的……这女的肯定是只万年老妖怪!
即便如今这老妖怪化成了人形,肯定还是留有破绽。想到这里,吴邪立即跳下床,趁著八云紫还没做出反应,赶紧──掀了她的裙子。
瞬间,眉山三峰合抱的山谷小屋中一片寂静。
八云紫显然对吴邪这一纯属色大叔袭击小萝莉的猥亵行为毫不在意,反而抿著嘴角嘿嘿一笑,看向一旁脸越来越黑的某座冰山。
羡慕吧羡慕吧?吴小邪可没扒过你衣服哟~她脸上清楚地写著这几个字。
哦呵呵呵~…………冷汗!
八云紫突然打了个哆嗦,在心中默默忏悔不该惹怒某只大型食肉动物。
见吴邪扯了半天扯不开缠叠繁复的襦裙,八云紫干脆自己伸手一拉,露出一大片白生生的大腿。
“小邪你想看什麽呀?你给姐姐摸一把就给你看~”
吴邪左看看右看看,还伸出手摸了摸滑腻白嫩的大腿,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末了还伸手向某个糟糕的地方探去……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的吴邪终於被忍无可忍的张起灵拎起来丢到一边。
“你……”吴邪却全然不理会张起灵,指著八云紫大叫,“你怎麽没有尾巴!”
真是莫名其妙……
“我干嘛要有尾巴!”八云紫理直气壮地哇啦哇啦吼回去。
“你不是万年狐妖吗?”
“谁跟你说姑奶奶是狐妖了!我是狐仙,隙间的狐仙知道麽?仙人那一级别的,住天上的,懂不?”八云紫跳起来大吼大叫地为自己的尊贵身份辩解。
“这样…啊……”吴邪满脸黑线地看著面前上蹿下跳张牙舞爪的八云紫。天上的仙人都是这副德行吗?娘亲,我突然不想修仙了……
“之前打伤了你不好意思啊,”八云大大咧咧整理好裙裾,往门边一歪,“那天晚上是我好不容易找到蓝太激动了,结果不小心手抖把猛毒咒当成迷魂咒拍到你身上了。”
据八云说,她连月来一直在到处寻找自己某天喝醉了之後弄丢的小妖狐,那天晚上在眉县附近感受到妖气之後便跟了过去,随後就看到遍体鳞伤的自家宠物被吴邪追得满世界乱窜。八云一急,就眼贱手贱地错把猛毒咒当成迷魂咒丢到了吴邪身上。
“我能不能杀了你。”
张起灵挑眉冷冷地问。
接收到某人的冰冻眼神,八云明显感到生命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我有在反省,我真的有在反省……”八云悔恨万分地哀嚎。她现在是真的肠子都悔青了……天地良心,得罪了吴邪也就算了,谁知道还会牵出来个人形冰山!姑奶奶几千年的道行就他妈这麽没了!
可是大冰山对於这说辞的反应………糟糕,情况不妙。
“哎嘿嘿……我都道歉了……诛仙可是冲了大明律的……”八云赶紧讪笑著躲到一边。
不过吴邪的重点似乎根本不在‘自己无故被坑害’这一范畴内:
“蓝是…?”
“我给这孩子取的名字。八云蓝,跟我姓。”八云指了指怀中软绒绒的一团小银狐。
“哇…好可爱,给我摸摸……”
“成啊成啊,作为交换你也给我摸一下吧~来来来别客气~”
说著八云就一脸猥琐的微笑朝吴邪伸出了贼手,却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赶紧掣回手。
这回怎麽这麽安静?大魔王转性了?
八云扭头看去,随即便是一愣。
未盈半刻,张起灵居然已经靠在梨木雕漆四方扶手椅内睡著了。
细密长睫之下的暗色青晕较之昨晚,似乎更深更浓。
吴邪对八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旋转半圈又堪堪落回张起灵身上。
这人,昨晚又是一宿没睡……
果然是太累了吧。
八云望著吴邪眨眨眼,锁水狐眸中一种名曰精光的神采闪过,一丝诡异的微笑浮上嘴角。
呵呵,这孩子咋了,看自家男人看呆了?
结果,对掀小裙事件一点也不耿耿於怀的八云紫,理所当然一般的成了小屋的常客,好像完全忘了自己曾经把这里的俩位住客全部得罪了个遍。当然这还是後话。目前她就是向天借十个胆也不敢进入大魔王的攻击半径,於是带著宠物躲进山里去了。
每晚子时就是因为她帮蓝疗伤,山中仙妖汇聚,灵力扰动,才会导致生性阴寒的吴邪受其影响。
这也是她急急忙忙落跑的原因之一。
开玩笑,腿脚不快点就会被某人一刀哢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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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5…
萧风更兼冷雨,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又是一夜山雨。不比水乡长堤,一汀烟雨杏花寒。山雨险些急些。纵如此到了天明,仍只余下丝丝的疏雨洗著青瓦白墙的小院,笼著清淡雾霭并依依愁悴。檐角挂著银丝般的细瀑,落下,又摔成飞珠溅玉般的碎银。与山雨正霏微一句洗净了诗思的实录,倒契合得分毫不爽。
难怪那後世的林家妹妹素不喜李义山的诗,却要‘留得残荷听雨声’。这雨声,似是山神的拨著细长溪流水制成的弦儿,款按而奏出的筝曲。只是那林家颦儿,湘竹,冷雨敲窗,怎比得上这满山悬泉落珠齐齐作响?
门前,踏痕成径的茅屋,远景窗棂外,正应那句碧通一径晴烟润,翠滴千峰宿雨收。
吴邪趴在窗沿,不由伸臂去撩那垂在乌檐下的雨帘,滑落指间的皆是丝丝缕缕冽凉,好像绞糖丝儿。
这雨,怕是一场冷似一场了吧。
蜀地冬季温和,